第五章为什么我们总要被久远的往事所拖累三
剿灭盘踞在海峡内的知名海盗冯田及其部属,实在算得上是大功一件,羽桓对此十分得意。作为澜州北部多米格策城邦的镇海使,羽桓一直都想要在清剿海盗方面有所作为,苦于斥候部门工作不力,得不到可靠的情报。但这一次,意外的机会从天而降,一位贵人给他带来了精确的海岛地址和详细的兵力分布图,让他得以亲率大军一举全歼冯田的海盗,加官晋爵不在话下,未来的仕途也将因为这一场大捷而发生转变。
不过这一战损失也不小,那些海盗在绝境中仍然有着惊人的战斗力,给他的水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尤其是冯田本人,简直像一条受伤拼命的鲨鱼,带着浑身上下几十处伤口还屹立不倒,一直到死还怒?目圆睁。羽桓对此当然很不高兴,因此在战斗结束后,下令把冯田的头颅?割了下来,挂在城门口示众,任由乌鸦啄食。他很满意地看到,过往的人们看到这个狰狞的人头,无不显露出畏惧之意,这就对了。
就是要好好吓唬一下你们,羽桓想,吓怕了就不敢和官府对着干了。
这一夜,羽桓出席了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场的庆功宴,那些过去总是用轻蔑和不信任的眼神审视他的贵族老梆子们,现在却换出了一张张谄媚的笑颜,争先恐后地拉?拢巴结他,这让羽桓格外解气。他痛饮了几十杯?酒,喝得酩酊大醉,这才由侍从送回府上。
羽桓醉得连衣服鞋子都懒得脱,斜靠在床上,拉?过半边被子盖在身上,很快进入梦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凉从头一直侵袭到全身,顿时酒醒了,张嘴想要惊呼,却发现嘴巴被什么东西牢牢堵住了,发不出声来。他又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感到身体也被紧紧地束缚住了,无法动弹。
糟糕!羽桓的酒一下子醒了。他睁开眼睛,果然发现自己被绳索牢牢捆住了,嘴里也塞了一团破布,而刚才的那种冰凉来自于浇在他身上的一盆冷水。现在他的整个身子被湿淋淋地倒吊在半空中,下方的地面上站着一男一女,而这一男一女的相貌,看上去十分眼熟……?
他猛地想起来了,数天之前,当那位神秘的贵人来找他、要求他出兵攻打海盗岛屿时,除了给了他与海盗有关的详细情报外,还特意说明了,他想要在海盗岛上找两个人,务必要抓活的。
“不过不必因此而畏首畏尾不敢发动进攻,”那位贵人告诉他,“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都没点自保能力的话,对我也就毫无用处了。”
可惜的是,在打下海岛之后,羽桓命人全力搜索,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两个人。他有点怀疑那两人根本不在海岛上,那位贵人也并没有责备他:“在多半是在的,应该是趁乱溜掉了吧,不过那两个人原?本不是寻常人物,你抓不住他们也属正常。”
于是羽桓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安心地享受大功之后的种种庆祝,万万没想到,十多天之后,这两个人竟然会自己找上门来,而且是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夜袭。他开始相信了那位贵人说的话,这一男一女果然不是寻常人物,可惜的是,自己觉悟得似乎稍微晚了一点点。
“我们准备取下你嘴里的布团,但你如果敢喊出声,我就立刻拧断你的脖子。”那个相貌儒雅的年轻男人说。羽桓艰难地点点头,随即嘴里的布团果然被扯了出去。
“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羽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威严,“你们知不知道,绑架朝廷命官是……?”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这么徒劳无用地威胁他人,”年轻男人说,“既然是敢于闯入你的府邸把你倒吊起来,自然对一切后果都不会那么在乎,倒是你应该好好动动脑子:把你绑起来而不是立即杀掉,说明你还有利用价值,但你如果还要继续激怒?我们……?”
“我明白了!你们要什么我给什么!”羽桓也不笨,立刻改了口,“要什么给什么!”
“你还真识趣,”那个疑似羽人的金发年轻女人点点头:“那我们也不用绕弯子了。请马上告诉我们,是谁?让你们去攻打冯田的海盗岛屿的?那个人有没有给你交代过别的事情,比如说,活捉两个人?”
羽桓这才明白,这两人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他懊悔无比,觉得自己早知道就不该应承下来这件麻烦事,至于不应承是不是会招致那位大人物更严酷的对待,那就顾不上想了。所谓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羽桓深吸了一口气,像背书一样一口气说了下去:“不错,攻打冯田一事确实是有人背后指使,目的也确实是为了抓捕两位。那个指示我的人是一个很有势力的大人物,名字叫宇文靖南,听说朝堂之外的人都叫他宇文公子……?”
“那么,你有什么办法可以和宇文公子联系?”男人问。
“宇文公子从来不愿意在外暴露他的身份,行踪很隐秘,从来都是他单线联系我,”头下脚上的羽桓继续竹筒倒豆子,“但是如果有什么紧急事务要找他,我可以在澜州中部的寒溪镇某处地方留下暗号,说明具体事宜,如果事情足够紧急,他会派人来找我。”
“那就麻烦你给他留几句话,记住不许耍任何花招,否则的话,你就拿不到解药了。”女人一面说,一面伸手在他背上一拍。羽桓只感觉背上一痛,似乎是被针刺了一下,痛感随即消失,伤口处麻痒痒的。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中了什么厉害毒药,不由得眼前一黑,但也知道此刻讨饶不会有丝毫用处,只能苦笑一声:“两位这么厉害,我当然不敢耍花招,不知你们想要留什么话?”
“我们要见他,而且必须是我们选择时间地点,不同意的话,就把他想要的东西毁掉。”男人说。
“我明白了,马上就办!”羽桓说,“不过麻烦两位先把我放下来啊……?”
十一月末的一个清晨,声名赫赫的宇文公子来到了澜州北部的秋叶山城。他向来出行都轻装简行,这一次更是单人匹马,身边半个随从都没有。他慢慢地打着马进入城门,马蹄在铺满新雪的地面上踩出几道清晰的蹄印,仿佛是为了让人看清楚他的行止。
按理说,以宇文公子这样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乐意接待他的人,但这一次,他似乎并不愿意打扰任何人,而是径直去往了城东一家普普通通的小客栈。他把马匹交给店伙计,报出了一个假名,原?来已经?有人替他订好了房间。进入房间后,宇文公子在抽屉的夹缝里找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写了一个地点,却是在秋叶山城北。他二话不说,离开了客栈,并没有骑马。
这一天,宇文公子在秋叶山城转悠了至少七八个地方,看上去是有人在玩恶作剧捉弄他一般,但他却没有丝毫怨怼或者懈怠,不断按照对方的指示改换着地点,最后当他来到城郊的一片树林中后,发现有一匹马拴在那里,马鞍上贴着一张纸条:“从此处向东三十里,清源河边。”
宇文公子只能打马向东,来到那条叫做清源河的小河边,上了一艘渔船,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刚一上船,艄公就摇橹将船驶向河中央,而船舱里也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第一次和你的女斥候见面,就是在这样的小船上,现在我不过是照搬而已。请进来说话吧。”
“我看得出来,这虽然是一艘小船,却并不是真正的渔船,而是特制的小型快船,”宇文公子掀开帘子弯腰进去,“你们两位何必如此谨小慎微?”
坐在船舱里的正是安星眠和雪怀青。安星眠看着宇文公子,微微一笑:“和你打交道,再怎么小心也不算过分。”
“你说得对,”宇文公子叹了口气,“我确实在秋叶山城早有所布置,但我毕竟不是神,没法把势力扩散到澜州的任意一处角落。在这里,你们的确是安全的。有什么话就问吧。”
“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安星眠说,“比如说,萨犀伽罗也好,怀青的父母所持有的法器也罢,终归不过是死物。虽然我知道,你曾在我大哥白千云那里定制过不少上等的武器,其中就包括魂印兵器,但你并不像是那种会过分看重法器这种玩意儿的人。因为你的目标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仇杀而已,法器再强,也不可能左右一场真正的战争。尤其是现在,仅仅是因为我威胁要毁掉萨犀伽罗,你竟然就会甘冒大险来和我会面,这更加加深了我的困惑。”
“战争……?或许吧,”宇文公子苦笑一声,“有很多事我没法告诉你,但我会尽可能地把可以告知的事情都统统讲出来。”
“我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说,作为大将军的孙子,怎么也应当听说过自己的祖父当年征讨鲛族的丰功伟业吧,却怎么会去给鲛人做帮凶?”安星眠又说。
之前提到萨犀伽罗的时候,宇文公子的面容还算镇静,此刻听安星眠说出“鲛族”两个字,他却陡然间面色一沉,双眼在一刹那闪烁着凶光。雪怀青心里一惊,只觉得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正准备用尸舞术召唤尸仆迎?战,那凶光却迅速收敛,杀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是怎么想到鲛人头上去的?”宇文公子问。这话问得含含糊糊,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因为那位镇海使对海盗岛的攻击太顺利了,未免让人生疑。我分析过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凿穿那么多海盗船,实在是一个很巨大的工程。而在此之前,当我们跟踪那艘雾中鬼船时,船底也是在不知不觉间被破坏了。能在大风暴之中潜入海水深处破坏船底,绝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只能是在海水中能呼吸能自如行动的鲛人!”安星眠回答。
“而且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使用出来的尸舞术会那么强大,甚至于超越了不可一世的须弥子,”雪怀青插口说,“我听说,鲛人能用咽喉部位的软骨振动,发出一种特殊的声音,叫做鲛歌,具有震慑人心的力量。如果能把鲛歌和尸舞者的亡歌结合起来,就能极大地放大尸舞术的力量。须弥子再骄傲,毕竟只是个人类,喉头没有软骨,这一点他肯定拼不过鲛人。”
安星眠接着说:“从海盗岛离开后,除了做准备去找那位镇海使的晦气之外,我也细细调查了一下你的家族历史。你的祖父宇文成年轻时东征西讨,除了攻打蛮族羽族之外,还曾经?和中州南部海域的鲛人有过交手。而且就是在那一战中,你的祖父虽然取胜,却也受了重伤,班师回朝后就再也没有行军打仗了。”
宇文公子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我还是低估了你,安先生。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鲛人这条线索。”
“所以现在的线索就十分奇怪了,”安星眠说,“宇文世家,用鬼船掩护自己的鲛人,羽族和他们的神器萨犀伽罗,和萨犀伽罗同等威力的吸人魂魄的法器,天驱,须弥子,再加上我这个被莫名其妙和萨犀伽罗捆绑在一起的倒霉的长门僧。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一段什么样的历史,可以把这么多元素搅和在一起?”
“听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复杂起来了,”宇文公子说,“最初认识你的时候,我还并不知道你和萨犀伽罗有牵连,否则的话,那时候你落到我的手里就已经?没法再离开了,可惜啊。”
“我要是知道会惹出那么多麻烦,恐怕也未必会愿意结识你,不过现在说这些话已经?太晚了,”安星眠说,“你间接杀害了那些海盗,他们都是我的朋友,这个仇,我不会忘的。但是现在,我需要你首先解释清楚这一切。”
“而且鲛人尸舞者也很不寻常,”雪怀青说,“我并不认识什么鲛人,但我的师父好像认识。按照她的说法,鲛人对‘灵魂’这种东西十分笃信,他们的鲛歌,虽然表面上听起来没有歌词也没有意义,实际上却是一种传自远古的对灵魂的召唤。正因为如此,他们十分厌弃没有灵魂的死物,行尸这种东西,对于鲛人而言,就属于没有灵魂却偏偏能行动的污秽之物。但是这个鲛人居然选择了做尸舞者,而且修炼出那么强大的尸舞术,实在是太罕见了。”
宇文公子沉默了半晌,最后说道:“千头万绪,三两句说不清楚……?先从你口中的那件‘吸人魂魄的法器’说起吧,它有一个名字,叫做苍银之月,不知道你听说过这四个字没有。”
“苍银之月?”安星眠一怔,“这个名字很熟啊,我一定是在哪儿见到过的。苍银之月……?苍银之月……?”
他忽然一下子跳了起来,结果脑袋砰的一声撞到了矮小的舱顶,他甚至顾不上喊痛,就低声叫了起来:“是那把苍银之月!辰月教的苍银之月!”
“什么辰月教的苍银之月?”雪怀青问。
安星眠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揉着头顶重新坐下,一边缓缓地说:“在数百年之前,当辰月教的势力还很庞大的时候,曾经?委托一位叫做炼火佐赤的洛族星焚术大师,打造了一柄恐怖的邪灵兵器,那就是苍银之月了。据说这把魂印兵器一旦出手就无人可以阻挡,辰月教借助它疯狂地屠杀了许多敌人,尤其是他们的死对头天驱武士。但是由于年代太久远,而且辰月有意识地消除了相关记载,我也是只知其名,并不知道苍银之月到底有怎样的威力,而现在,我们清楚了。”
雪怀青脸色发白,想起了自己幼年时听到的那个场景:“原?来那时候我母亲手里拿着的,就是这把苍银之月……?能够在一瞬间夺人魂魄的魂印兵器。”
“是的,就是那把苍银之月。”宇文公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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