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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故事恶灵山庄 第八幕 二十年前

  惊魂稍定之后,向烟梧把打开的金匣重新关上。此时此刻,这最后一件“大餐”反而退居到了次要位置上,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在救了所有人性命的狄弦身上。

  “我们的竞价稍后再进行吧,”向烟梧说,“不妨先请狄先生解释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在生和死的边缘打了个滚,却还对事实真相一无所知。”

  “这是一桩谋杀未遂,”狄弦说,“她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茶会中这些价值连城的珍宝,而是为了杀一个人。她挑选茶会的时机来杀人的原因很简单:除了茶会之外,她再也找不到其他的机会可以接近那个人,甚至于连他究竟会在何处藏身都完全不知道。”

  听了这话,人们纷纷扭头,望向面色惨白的河络明珠霍桑。狄弦点点头:“是的,她假扮成欧阳公子的女仆,混入这座山庄,目的就是要杀死明珠霍桑。她的身份我并不清楚,也许是和霍桑有仇,也许是受人之托。”

  “是受人之托,”欧阳公子插嘴说,“在我到达山庄之前,就得到密报,有一个被怀疑是天罗的杀手乔装混进了我的手下。当时我猜测她的目的也许是在茶会中抢夺某些东西,所以从到达山庄开始,我就一直在留意,可我没想到她的目的并不是抢夺宝物,而是杀人,更没想到她会假手于我。我现在甚至怀疑她是故意让我知道她的存在的,以便让我一直处于紧张中,一直疑神疑鬼,一直遭受刺激,并且在最后时刻用我的杀招出手。”

  欧阳公子显得很懊恼,狄弦摆摆手:“她假手于你倒并不是事先早就盘算好的,实际上虽然她确实足够残忍,一开始也并没有想到要用这一手杀光所有人,并且把自己也赔进去。这只是她无可奈何的选择而已。自从进入这座山庄,她就一直受到巨大的干扰,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对于一个秘术师而言,不能保持精神力的纯粹也就意味着毫无杀伤力。所以最后,她只能作出这一个选择,在整座山庄唯一可以保证她不受外界秘术干扰的地方下手,那就是这座墙壁材质特殊的茶室了。”

  “干扰?她受到什么干扰了?”向烟梧问。

  “恶灵,”狄弦缓缓地说,“从来到这里后,她就不断受到山庄里的恶灵的困扰。这得归功于你,向先生,你天才地挑选了这个山庄作为茶会的地点,让她无法逃脱恶灵之手。”

  “我更糊涂了,”向烟梧摇着头,“这座山庄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狄弦扭过头,看着一脸凶狠的女子:“还记得这座山庄最初的传说吗?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住在山庄里……我们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儿啊。所以我们的恶灵一直都在惦记着她,她刚刚随着欧阳公子来到山庄,就被恶灵盯上了。”

  人们沉默了很久。恶灵山庄最初的主人又回到了她的出生之地,的确能让人产生很多感慨。但人们更为吃惊的是,从狄弦的话语来判断,所谓的“恶灵”,或者说恶鬼、亡灵、鬼魂,无论用哪个词汇,本质都不会变——它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对于所有人来说,这几天发生在山庄里的事件,都把他们折腾得够呛,此刻有机会水落石出,他们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

  “你所说的恶灵,到底是什么?”年轻的黎淮清首先发问。

  “我觉得我们最好是亲眼去见它一下,这样能得到最直观的印象,”狄弦说,“各位,如果有兴趣的话,不妨一起跟着我去看一眼。”

  说完,他当先站起身来,其他人毫不犹豫地跟在他身后。来到二楼时,狄弦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出来时手里抱了一摞纸,童舟认出那是那天晚上向希泓在被操纵状态下所画的画,还有一块似乎是被硬生生掰弯了的铜镜。童舟立刻想起了那天狄弦带回来的那个大口袋,看来里面装的都是镜子,可为什么狄弦要把它们统统掰弯呢?

  狄弦带着人们上到了三楼,来到那间曾经是向希泓的卧房、发生过几起命案的空房间。当所有人都走进房间时,童舟才发现,这间紧挨着楼梯的卧房其实很小。上一次进来时,卧房里放了很多向希泓的用品,她以为是东西多造成的错觉,而现在她才注意到,这个房间真的很小。

  “各位有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挺小的,和这栋宅子里的其他房间不大相配?”狄弦问。

  “的确如此,”向烟梧说,“这栋楼里的房间,都修得很大很宽,我当时挑选这个房间给我的儿子,就是因为他一直害怕过于空旷的地方,房间小一点反而对他好。不过你这么一说,也的确挺奇怪的,为什么单单这个房间那么小呢?”

  “这个嘛,让我们的暴力小姐来解答吧,”狄弦冲着童舟打个手势,“来,对着这面墙来上一拳,用点力,就像你那天来到山庄敲门时那样。”

  童舟隐隐猜到了狄弦的意思,也顾不上去为“暴力小姐”的称谓而发火,一言不发地来到墙壁前,握紧拳头猛然击出。一声轰响后,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但却并没有因此而让大家见到楼梯。

  从洞里面看过去,能看到另外一堵墙——这是一个隐藏的房间,或者说,一个被封闭了的房间。房间里蛛网密布,遍地尘土,显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进去过了,直到现在,童舟的猛力一拳打破了它的寂静。

  “还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传说吗?”狄弦说,“有一个女孩在梦里见到了恶灵,她当时就睡在这个房间里。这座房间本来是整栋房里唯一结构特殊的一个卧房,是一个大小套间,可以让小孩睡里间,姆妈睡外间,这是最早为那个被认为是残忍暴虐的男孩所改造的。当后来的人们梦见恶灵后,他的家人把这座房间封闭起来了。他们肯定没有想到,这个举动竟然真的在无意间封住了‘恶灵’。”

  几名仆人拿来了工具,把墙上的洞拓宽,狄弦当先跨了进去。他略略施展了一下秘术,房内的蛛网和尘土消失了。狄弦径直走到房屋中间,轻轻搬开一块已经朽烂了的地板,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

  借助着仆人点起的鲸油灯,人们看得很清楚,狄弦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肮脏不堪的布制人偶。童舟走到他身边,仔细看着这个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的人偶,突然尖叫了起来。

  “它的眼珠子在转!”她叫道。

  的确,这个布制人偶的眼珠子真的在转,那当中流露出来的,是人一样的眼神,饱含着惊恐、畏惧、不安和愤怒的眼神。

  “我就不必把这个布偶的外皮撕开了,如果撕开的话,你们就能够看到,布偶的里面藏了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婴儿,一个畸形的、永远长不大的婴儿,”狄弦的声音有些凝重,“或者说得确切一点,一个畸形的、永远长不大的魅。他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恶灵?”

  “这是一个魅?他就是恶灵?”童舟只觉得这一个对时里发生的意外超过了过去几天的总和,“究竟是怎么回事?”

  “许多年前,这里所居住的那对夫妻,只有丈夫是人类,而妻子是一个魅,”狄弦说,“她一直没有告诉丈夫她的真实身份,我想一方面是担心人类对魅一贯的歧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有一个绝大的秘密,不能让自己的丈夫知道。这个秘密就是,在凝聚成形的时候,她所收集的精神游丝受到了外界的干扰,具体原因已经无从知晓,但后果是清楚的——她成型了,得到了女性人类的外貌,但却不只是一个人,在她的腹腔内,还藏着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畸形儿——那就是她的弟弟。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连体人。他们的精神可以互相感应,但姐姐可以嫁人生子,弟弟却只能深藏在黑暗之中。”

  连体人!童舟看着狄弦手里的布偶,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个所谓的恶灵,原来只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可怜的畸形儿,而他能拥有施展出“提线木偶”的精神力,也不足为奇了,因为魅的精神力原本就强于人类。而由于他的身体几乎就是废品,反而会让他的精神力更加纯粹而强大。

  “由于弟弟藏在姐姐的体内,他维系生命所需要的一切养分都来自于姐姐的身体,这也是为什么姐姐一直都体弱多病的原因。而也正是由于这样的体弱多病,姐姐在嫁为人妇、生下两个孩子之后,身体更加虚弱。她或许是清楚自己命不长久了,所以一直在苦思着自己死亡之后,怎么样能让这个原本一直寄生在她体内的弟弟活命。”

  “可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发现了一件事,这件事固然令她震惊,却也让她无意间找到了能让那个畸形儿活下去的方法。她在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女儿有着非常严重的残虐的性格,这种性格掩藏在女儿温顺可爱的外表之下,不留意观察是绝难发现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残暴嗜血的其实是女儿,而不是那个儿子?”向烟梧打断了狄弦的话。

  “没错,儿子不过是个可怜的替罪羔羊而已,”狄弦说,“也许是因为他太胆小了,也可能是太善良了,他从来不敢告诉父亲,杀害那些小动物的都是姐姐。他所能做的,只是把那些他不忍多看的尸体掩埋掉,但正是这个举动反而为他招致了误解。父亲把罪责推到他身上,可悲的是知悉真相的母亲也并没有为他开脱,因为母亲要利用女儿。”

  “她开始悄悄地陪女儿做一个游戏,用动物的鲜血去浇灌那些布偶。这个充满血腥味的游戏非常和女儿的胃口,她完全乐在其中。做母亲的也乐得看到女儿喜欢这样的游戏,那对她的下一步行动至关重要,因为她的身体在一天天衰弱,已经很难维系下去了,但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体内那个血肉相连的至亲的性命,毕竟他的躯体很小,只需要少量的养分就能存活,前提是,得找到能养活他的人。”

  童舟点点头:“我明白了,她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把这个畸形儿取了出来,然后把他套在了一个布偶里,交给了女儿。这个‘布偶’,和以前游戏用的真布偶不同,能够真的吸取鲜血,女儿想必玩得十分开心。”

  “没错,那就是母亲的打算,”狄弦叹了口气,“她趁着丈夫出门寻药的时机,用游戏的方式为自己不能独力存活的弟弟暂时找到了活命的方法。”

  “但她却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没有想到他们怎么在这样血腥的阴影下生存。”羽飞轩尖锐地说。

  “因为她是一个魅,”童舟低声说,“人类、羽人、河络和夸父,都是一个种族生活在一起的,你们永远无法体会魅的孤单,也无法体会一个亲人对魅的重要性,因为除非是像她那样万中无一的凝聚时出现意外,根本没有哪个魅能拥有自己的亲人。”

  狄弦摆摆手打断童舟,以免她多说下去说漏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总之,她选择了这个做法,全然不顾自己的女儿会否因此成为一个恶魔。而父亲浑然无知,还请了女佣来调教儿子,也被女儿略施小计吓跑了。这样的生活对女儿来说十分快乐,直到父亲告诉她,他们即将搬家为止。毕钵罗是一个填满了人的大城市,那样自由自在的空间,那么多可以供她施虐的小动物都将不复存在,这对她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所以她想到了刨开母亲的坟墓的办法,想要让父亲见到被扒开的坟墓,因而舍不得离开。这是一个不得已的方法,但她却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她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多管闲事’的弟弟。在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儿子发现了被糟践的母亲的坟墓,并且试图把母亲的遗骨重新收集起来,父亲却误会了,以为那是儿子干的,失手误杀了他。这就是二十多年前那场悲剧的真相。”

  “在那之后,父亲还是带着女儿离开了,而弟弟的意外死亡也让女儿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离开了这个完美的替罪羔羊,她所钟爱的一切也都难以开展了。一气之下,她抛弃了那个会吸血的布偶,把它藏到了弟弟房间的地板下面,然后跟随着父亲离开了这座山庄。二十年后,宿命安排她回到了这里,身份已经换成了杀手,受人之托来刺杀明珠霍桑。她也许并不愿意回到这里,但没有办法,除了借助茶会的机会,没有任何人能找到霍桑,这是她唯一可能接近霍桑的地方。”

  “请稍等一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明珠霍桑忽然说,“虽然我很感谢你救了我的性命,但我还是有些疑惑,对于二十年前的这个故事,你为什么能知晓得那么清楚?即便是一直居住在这附近的山民,也不过是了解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而已吧,而你所述的一切,简直就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我的确是亲眼所见,只不过是二十年后亲眼所见罢了,”狄弦耸耸肩,把向希泓那些癫狂的涂鸦一张张展开,“这些图画,都是我们的小少爷在这个魅的精神操控下画出来的,抱歉我没有及时通知主人,因为关心则乱,我担心反而误事。”

  向烟梧点点头表示理解,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可是这些图画……我完全看不明白。”

  “看不明白是很正常的,”狄弦说,“眼睛不一样嘛。”

  “眼睛不一样?”

  “别忘了这是个畸形的魅,”狄弦说,“我拿到这些画后,仔细研究了很久,发现那些色斑色块和线条的运用都是有规律的,只是和我们惯常所见的图形相差太远。考虑到当时小少爷完全受到恶灵的操控,实际上画出来的都是恶灵眼中所见,于是我有了一个猜测:会不会是恶灵的眼睛和我们不同呢?比如说,他的眼睛可能更加弯曲,所看到的世界自然和我们的不一样。后来我又想到了各位在茶会里所使用的河络磨制的凸光镜,忽然有了主意。”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被秘术折弯了的铜镜,找好距离摆放在一张画的旁边,弯曲的铜镜中竟然一下子出现了清晰的、人人都能看得懂的图画,尽管该图画拙劣粗糙,连五岁小孩的水准都不如:一个女人正用刀剖开自己的腹部,腹腔里有一个小小的畸形儿。

  “我到附近的村子里几乎把每一家人的铜镜都买下来了,然后一面面地折弯尝试,终于找到了合用的曲度。用这面镜子,恰好可以以常人的视角来看清每一幅画,各位从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大概也就能明白。”

  的确,这些图画虽然画技很差,对历史的讲述却十分清楚。人们从画上看到一个女孩正在割掉一只老鼠的头颅,一个男孩在旁边偷看;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一起,用鲜红的液体浸透一具布偶;一个男孩在地上掘土,旁边是一只死猫的尸体;一个女孩抓着一只青蛙,放到一床被辱里去……

  这几十张画基本上清晰地勾勒出了当年山庄中一应事件的真相,而最后的几张更是说明了在原来的主人搬走之后,这个无法动弹的魅是怎么求生的。在女儿用鲜血喂养他的过程中,他逐步开始学习掌握自己体内的强大精神力,并且开始控制一只黑猫为他捕食。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后来山庄里会继续闹鬼,”狄弦说,“一直都是这只黑猫在为他觅食。喏,你们可以抬头看看,天花板上有一个洞,正好供黑猫出入。而他也对新搬来的人充满了畏惧,不断地利用黑猫去吓唬他们,甚至直接侵入孩子的头脑制造幻象。那个梦里遇到恶灵的孩子,其实见到的就是魅眼中的女儿。”

  “黑猫?”童舟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晚上,见到的……”

  “没错,我想就是那只,”狄弦说,“向先生搬迁到此的气势很宏大,来了无数的人,即便是这个魅,也不敢轻易去吓唬人。但管家向钟听说了此地的传说,想要借机装神弄鬼一番,却在无意间杀死了那只活了二十年的老黑猫,断了魅的食物来源。而要在短期内找到一个合用的替代品又谈何容易。”

  狄弦向惊疑不已的向烟梧讲述了童舟是如何发现向钟搞的花样的。向烟梧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一拳砸在墙上:“向钟是我的侄子,他父亲、也就是我哥哥的死与我有关。我一直以为我重用他就能化解他心里的仇恨,没想到……”

  “他提到你的时候,从来只叫你主人,而没有喊过叔叔。”狄弦说。

  “照这么说,在欧阳公子到来之前,所有的‘闹鬼’,其实都是向钟干的?”向烟梧问。

  狄弦点点头:“没错,之前的一切都是向钟干的,他用离魂术迷惑了小少爷的心智,让小少爷看起来像是被恶灵附身。但这一切在欧阳公子到来之后发生了改变。已经断绝了食物来源的魅忽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精神力——那是他过去的主人,他姐姐的女儿。这之后几天里的具体情形,我也只是推测的,最好是把那位女杀手带过来,”狄弦说,“真相都藏在她的脑海里。”

  向烟梧吩咐下去,很快,五花大绑的女杀手被带了上来。她看见墙上的破洞,脸上不由现出悔恨的表情,而当见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布偶时,眼神里充满极度的憎恨。

  “如果你能早点想到这个房间是被封闭起来了,也许就能早点找到他,杀了他,以便消除他对你的干扰了,真是可惜啊。”狄弦说。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女杀手瞪着狄弦,“没错,这里就是我过去的家。我以为这个布偶早就应该灰飞烟灭了,却没有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一夜里,他就侵入了我的精神。当时我完全没有防御,迷迷糊糊之中,竟然捏死了四夫人的雷貂,并且捧着雷貂一直走到了这个房间门口才猛然清醒过来。”

  “于是你索性把雷貂钉在大门口,把一切都推给恶灵,是吗?”狄弦问。

  女杀手点点头:“这之后我开始努力运用自己的精神力和它相抗,但它的召唤一刻不停,让我疲于应对。我虽然加入天罗,杀人靠的却是秘术,如果不能集中全部的精神力,是不可能杀死这个河络的。于是那天晚上,我悄悄潜入小孩的房间——那里是我过去藏这个布偶的地方,想把它找出来。但我还没能找到,那个管家就开门进来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杀了他,并且依样布置成恶灵吸血的样子。”

  “就是那些人血让你露了馅,”狄弦说,“我是决不肯相信世上真的存在着恶灵的,所以当发现人和动物的血流干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些血到哪儿去了?如果不是真的恶灵吸血,那么这些血液一定得被倾倒在某些地方。考虑到杀人者事后逃生的方便,我想,如果我是凶手,我会使用皮囊之类的东西来盛放血液,先从窗口扔到雪地里,脱身后再去处理。所以在车夫死去的那天晚上,我第一时间并没有进房间,而是迅速赶到了雪地里,果然在那里发现了皮囊。于是我只需要守株待兔,就能发现是谁干的了。”

  女杀手恨恨地说:“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我。”

  “可我当时还并不明白你杀车夫的动机。管家之死,我隐隐约约想到了,也许是假鬼撞上了真鬼,但是杀车夫是怎么回事呢?知道我看到那些画,我才明白过来你这些日子所忍受的折磨,我想,你是刻意把主人的视线引到那座房间,想要让他进行一次彻底搜查,把布偶找出来吧?遗憾的是你们都没有识破这个密室的真相,所以终于徒劳无功。这时候你没有办法了,只能命令一直被你胁迫的四夫人,让她装病搬出山庄,这样你才能跟随她获得暂时的安宁。”

  “我杀车夫不光是为了逼主人家寻找布偶,”女杀手说,“我处理管家的血液时,被他看到了,虽然他也许并没有认出我,还是得杀了他才能安心。”

  狄弦点点头:“这样我就更明白了。你随着四夫人离开山庄,布偶发现他所熟悉的精神力又消失了,而那几乎是他唯一的活路。我不知道他的心情究竟是悲伤还是愤怒,但他采取的行动却很清楚:寻找整座宅院中心智最不全、最容易受到精神力侵扰的那个人,操控那个人画出简单的画,寄希望于当年的主人看到这些画,重新记起他,救他一命。”

  女杀手此刻也注意到了那些画,虽然被绑着不能动弹,但仍然能看到正被弯曲的铜镜所映射出的那幅画:二十年前年幼的她,正在用一杯鲜红的血液灌进布偶的嘴里。布偶的画极粗糙,画面上的女孩和布偶甚至都没有脸,但她仍然一眼就能看明白画的是什么。她怔怔地盯着这幅画,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眼神里的憎恨之色却更浓了。

  “你选择了最后一天茶会的时候动手,在此之前你先逼迫四夫人换上你的衣物,杀害了她,再制造大火把尸体烧焦,于是你从世界上消失了。而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通过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欧阳公子对你起杀心——我甚至怀疑欧阳公子知道你的存在,就是你自己故意透露给他的。接着你乔装成伺候茶水的女仆,混入茶室,打算利用欧阳公子的秘术杀害所有人,这样明珠霍桑也难以幸免了。你其实差一点就成功了,我也是在最后进入茶室之后,才想明白你最后一步打算做什么的。幸运的是,我恰好会一点能克制你的秘术。”

  “你赢了。”女杀手只说出了这三个字。她的面色愈加惨白,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下,童舟猛然意识到,那是布偶又在呼唤他的主人了。二十年来,他的主人从来没有距离他那么近过。六七天没有进食,这个魅虽然躯体极小,生命也应该慢慢走到尽头了,但他仍然执着地凝聚着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呼唤着曾经养育过他的主人。

  快来吧……我在这里……主人……我在这里……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别再折磨我了!”女杀手蓦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倒在了地上。她痛苦地扭曲着、翻滚着,用额头猛烈地撞击地板,鲜血混合着陈年的灰尘染红了她的脸。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她怒吼着,“滚远些!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随着最后一声凄厉的长叫,女杀手的身体一阵痉挛,慢慢不动了,嘴角流出了鲜血——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自杀,还是极度痛苦中的无意识所为,但无论如何,她死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童舟忽然感受到,那股一直盘旋在山庄中的强大的精神力迅速衰减,几秒钟之后就消失殆尽。她心里一震,望向狄弦手中的布偶,那双畸形的眼珠已经黯淡下去,永远失去了光泽。

  “活着的时候不能如愿,死了就永远和你的主人在一起吧。”童舟喃喃地说。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

  落幕?宿命

  雪停了。这一次是彻底地停了。高山的阳光照耀在积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山路上缓缓跑过几辆马车,那是参加茶会的客人们陆续告别了。此外还有两个身影正在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下山。

  “奇怪了,这回你怎么不抱怨咱们穷得没马车坐了?”狄弦奇怪地望了童舟一眼,“这可不符合你惯常的美德。”

  “没什么值得抱怨的,”童舟淡淡地说,“能活着就好了。”

  狄弦楞了一下,随即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到了那个畸形的魅?”

  童舟没有否认:“我曾经总是觉得自己活得很辛苦,总是觉得命运对我实在不公平,但看了那个布偶之后,我忽然觉得,无论怎样,活着就足够好了。至少我渴了能喝水饿了能吃饭,生气了可以揍人,不用像它一样,一辈子都躲在布偶的套子里艰难求生。”

  “你长大了一点点了。”狄弦严肃地说,那口气活像一个慈祥的父亲。童舟呸了一声,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这一趟咱们赚大了,向烟梧居然把‘最后的大餐’送给咱们了,转手一卖,八辈子十辈子都不用愁没钱了。”

  “你明知道我们不可能卖掉它,说这些有什么用。”狄弦哼了一声。

  “说得也是,”童舟吐吐舌头,“不过向烟梧也的确有本事,盯准了我们魅族的城市不放,它活着的时候进不去,被摧毁了之后,还是弄到了这样东西。历史上过去不曾有、将来也不会再出现的魅城的城主徽记啊,就算和传说中的天驱宗主指环相比,也绝不逊色。他如果不送给咱们,而是放在茶会上竞价,怎么也得好几万金铢吧。”

  “但他还是送给了我们,可见我对他的评价没错,”狄弦拍了拍身上的包袱,“向烟梧虽然诡计多端,但身上还是有一些可爱的地方。我但愿经历了这一次的事件之后,他能忘掉他亡妻的那笔财富,真心真意地养好他的傻儿子。”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童舟不愿意接下去,于是转移了话题:“对了,再把那个徽记给我看看好不好?”

  “没走出五里地,你已经看了十次啦!”狄弦很恼火,“老子白夸你长大了!”

  但说归说,狄弦还是打开包袱,取出了那个金灿灿的黄金匣子。童舟打开匣盖,小心地拿出徽记,摊在手心里,在阳光下细细地端详着。这是一枚做工极其精湛的徽记,用黑色的天外陨铁铸成,形状恰如有一条长长的毒蛇盘起身子,紧紧缠绕着一朵妖娆的花朵。蛇谷城,历史上第一座,却很可能也是最后一座属于魅族的城市,如今早已湮没在人类的刀兵之下,只留下这枚城主徽记,诉说着一个种族永远无法摆脱的命运纠葛。

  “花与蛇,魅族的宿命,”狄弦忽然愁容满面,“说真的,这真是个烫手的山芋,放在哪儿都不合适。”

  “你不是认识很多魅族的精英嘛,比如瀚州苏犁部落的头人达密特,”童舟说,“把这玩意儿交给他保管其实也不坏。”

  “我倾向于不要让太多的魅知道它的存在,”狄弦说,“那段历史已经过去了,这玩意儿只会徒劳地增添仇恨的记忆。仇恨太多了,头脑就会变得不清醒,而其他种族有不清醒的资本,我们魅族没有。”

  “那你说怎么办?”童舟撅起嘴,“难道你打算扔了它?”

  狄弦接过徽记,放回到匣子里,合上匣盖。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显然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最后他突然说:“为什么不呢?要不然干脆扔了它!”

  童舟吓了一大跳,但阻止的话语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收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犹犹豫豫地说:“不然的话……真的扔了吧。”

  狄弦斜眼往看她:“你舍得吗?”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童舟哼唧着,“反正咱们也没法把它拿去卖了,放在手里反而老是惦记着,心痒得难受。”

  狄弦停住了脚步。他看着手里的黄金匣子,沉思了一会儿,突然间洒然一笑,用力把匣子扔了出去。匣子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很快隐没在雾琅山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中。

  “你知道吗,你刚才的动作简直太帅了,”童舟说,“让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些传奇小说里帅得惊天动地的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人公们:‘羽然,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娶你为妻,这枚天驱指环,我不要了。’”

  “哦?我有那么有型么?”狄弦咧嘴一乐。

  “除了一点做得不太好,”童舟慢吞吞地说,“你把城主徽记丢了我不反对,可你为什么要把装它的匣子也一块儿扔了?那可是纯金的,也能值好多好多钱……”

  狄弦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这个笨蛋,刚才为什么不阻止我!”

  童舟一摊手:“第一,你的动作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你;第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也终于可找到个把柄一直嘲笑你到死了……”

  “闭上你的鸟嘴!赶紧陪我去把匣子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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