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通往地狱之门四
“放心吧,它们只吃死人肉,不必担心,”牵着骆驼的向导回过头,对不安的行商们说,“这片戈壁很凶险,很多人冒冒失失闯进来,往往难逃一死。所以这些鬣狗早就有了经?验,一遇到商队就会远远地跟着,等着吃死人肉。”
“我们……?我们不会那么不走运吧?”一名客商强笑着说。
“物品准备充分,向导经?验丰富——比如我,一般而言就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活着走过去,”向导说,“剩下的三成嘛,就看运气了。天神不赐给我们运气,那就无论如何都没希望。”
“说了和不说一样……?”另一名行商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支商队进入西南戈壁已经?有好几天了,渐渐地深入戈壁腹地。虽然向导是个经?验丰富的本地人,据说已经?成功地带领过好几十支商队穿越戈壁,但行商们还是不敢大意。毕竟这片名为戈壁实为沙漠的西南戈壁凶名在外,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要不是这条路的确能节省大量的时间和路费,他们是不会做出这种选择的。
“都放宽心,传说这种东西,有时是会有所夸大的,”一个老行商安慰着惴惴不安的年轻人们,“我从三十年前开始走这条路,每年都会走一到两次,到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更何况,在戈壁深处,还藏着一些绿洲,还有游牧民在那里居住呢。”
“居然有人能住在这种地方?”一个黑脸膛的年轻人叹为观止,“在这种地方,就算是野兽也很难活下去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比野兽还坚韧,”老行商说,“听说那是一群在几百年前的人羽战争中投向人类的羽人,战争结束后既不被人类接纳,更被同族所唾弃,索性迁居到了这里。到后来,慢慢又吸纳了一些逃犯和马贼,形成了一个戈壁中的部落,什么种族的人都有,随着绿洲迁居。有些实在走投无路的逃犯,就会到这里来求生存,不过大多数人在那里待不了两天就自己离开了,宁可被抓回去。”
“您在这里走了几十年,见过他们吗?”黑脸膛的年轻人问。
“倒是见到过一两次,”老行商说,“不过只是远远见到他们的影子。他们有时候也会拿一些猎物或者矿石之类的,去找沙漠边缘的居民交换盐巴、药物一类的必需品,但一般不和商队打交道,商队很难有他们需要的货品。我只是很庆幸,他们一般不打劫,否则以他们在戈壁里的生存能力,什么样的护卫都拦不住。”
“那一定是一帮很了不起的人,”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赞叹的神色,“真希望能有机会和他们打打交道。”
“最好还是不要,”老行商说,“他们虽然一般不打劫,发起脾气却比马贼还狠,我当年就亲眼见过他们竖在沙漠里警告敌人的木桩,那上面挂了二十多个被割掉鼻子的人头……?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头颅?也变成那样。
“那您知道他们的部落在什么方位吗?”年轻人又问。
老行商还没答话,向导已经?冷冷地开口了:“想要安全走过这片戈壁,有一个最基本的原?则: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要去打听。张小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那些游牧民感兴趣,但我奉劝你不要再多问了,别给所有人找麻烦。”
姓张的年轻人轻轻一笑,果然不再发问。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向导带领着商队来到早就计划好的驻营地点——一座石山的背面,开始安营扎寨。姓张的年轻行商显得有些笨手笨脚,无论是栓骆驼、生火还是扎帐篷都不太在行,不过他倒是十分卖力,四处看着有忙就去帮。
“老桑,这个张小哥是跟你的吗?”向导远远看着他忙碌,悄声问那位老行商。
老行商摇摇头:“不是。我们是在戈壁边缘的小镇客栈认识的。他家是宛州华族人,但一向在瀚州做玉器生意,兄长醉酒在草原?上打死了蛮族人,为了救命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他只好铤而走险,走这条道去宁州碰碰运气。唉,这个世道,求生真是不容易啊。”
“初次出门的话,手拙一点倒也可以理解,其他地方似乎也没什么破绽,”向导说,“不过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他为什么对游牧部落那么感兴趣?”
“年轻人的好奇吧?”老行商说,“我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对一切未知的事物怀有浓烈的兴趣,不过等到我再大一些之后,就只对钱和自己的性命感兴趣了。”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戈壁里行程艰辛,人们匆匆用过干粮之后,就早早地钻进帐篷里休息,营地很快安静下来,只能听到隐约的鼾声。但到了后半夜,一个人影悄悄从营地里走出,顶着夜风离开了营地,绕到石山的另一面,点亮了一丛篝火,这正是姓张的年轻行商。之前大家一起宿营时,他用火石打火的手法十分笨拙,但现在,他却根本没有用火石,只是用手轻轻一点,火焰就在呼啸的夜风中凭空燃烧而起,下面没有任何柴薪。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秘术士。
火光之下,他轻轻拈动着手指,火堆开始有规律地闪动起来,一下明一下灭,就像是给远处的人发出的信号。在连续闪烁了七下之后,远处也出现了微弱的闪光,他再一挥手,熄灭了篝火,在黑暗中轻声自言自语:“还有一天路程了。”
一天之后,商队来到了一片早已干涸的河谷。这里曾经?有一条宽阔的河流,但现在河床里一滴水都没有,只有白森?森?的动物尸骨在阳光下反着光,把死亡的气息投射到人们眼里。
看着那些白骨,行商们都有些不舒服,那位见惯了世面的老行商却依旧和向导谈笑自如。姓张的年轻行商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一会儿看看河床,一会儿把手放在额头上眺望远处,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
“都注意,要起风了!”向导大声喊道,“看好牲畜,捆好货物,不要慌张,听我的指挥!”
随着他这一声喊,天色变得阴暗起来,远方的天空浑浊不清,就像是有人在搅动池中的泥水,一阵阵隐隐的呼啸声传来,夹杂着打得人脸生疼的沙石。这是西南戈壁中常见的裹着沙石的风暴,行商们初见时都觉得惊恐,当商队被风暴卷在其中时,更是有一种连呼吸都要停止了的错觉。不过经?历过一两次之后,也就慢慢适应了,只要听从向导的指挥,就不会有事。他们手脚麻利地把骆驼牵到一起,围成一圈,让骆驼跪下,商人们则都在圈里趴下,死死抓住缰绳,做好了准备。
沙暴很快到来了,所有人都不敢乱动,只是死死地制住牲畜,努力在沙石的缝隙里艰难呼吸。风暴带来的压迫力让每一个人都有即将被活埋的可怕错觉,但向导早就告诉过他们,宁可被沙石埋起来,也绝不能站起来奔逃,因为不管是人还是骆驼马匹,绝不可能跑得过风,在风暴里奔跑的唯一结局就是被大风卷走,像羽毛一样随着狂风乱飞,最后活生生地摔死撞死。
“挺住!都不要动!无论如何不要动!”向导声嘶力竭地在风声中叫喊着。
人们咬紧牙关,终于挺到了风声渐渐弱下去的时候,风暴慢慢止息了,大家这才挣扎着站起来,抖掉身上的沙土,体会到自由呼吸的畅快感。就在这时候,一个行商发出了惊呼声:“张小哥!你在做什么?”
人们这才发现,那个姓张的黑脸年轻行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骆驼圈子之外,在他的面前,一个人正悬浮在半空中,身体努力挣扎着,却难以动弹,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绳索牢牢捆住了。这个悬在半空的人,是商队里另外一张陌生面孔,一个姓宫的中年商人,一直沉默寡言,一路上几乎没说过几个字。谁?也不知道姓张的年轻人为什么要找他麻烦。
“我就知道这小子有问题!”向导怒?吼一声,拔出了随身的长刀,“一路上不停地打听沙漠游牧民,不知道想干什么……?”
他嘴里骂骂咧咧,就想要挥刀冲上去,姓张的年轻人却扭过头来,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文身: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色蝎子。
向导如遭雷殛,一下子呆立原?地,他的刀落到了地上,身体也开始筛糠一样地颤抖。姓张的年轻人已经?重新拉?起袖子,若无其事地转回头,不再看他一眼。
“原?来是……?原?来是……?我还以为……?”向导结结巴巴地说,“请您……?办您的事……?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他几乎是喊叫着说出最后两句话,忙不迭地逃开,这一路上的镇静沉稳仿佛被刚才那阵风暴卷到了天边。老行商连忙上前扶住他,低声发问:“怎么了?他是什么人?是来找游牧部落麻烦的吗?”
“不,我猜错了,”向导的上下牙关仍然在相互碰撞,“那个被他制住的姓宫的家伙,才是来找麻烦的,而他……?这个姓张的……?他就是游牧部落的人!那个黑蝎子文身,就是他们的标记!”
“我在商队里故意打听游牧部落,就是想观察一下,谁?对这个话题最敏感,”张姓年轻人冷笑着说,“任何正常人都会对藏在戈壁深处的神秘部落有兴趣,而你,每一次都故意装出完全没有听的样子,过于刻意就会欲盖弥彰。这之后我悄悄试探过,你身上藏着不弱的精神力,显然就是我们所得到的消息里提到的那群人——你们辰月教,最近很想寻找我们。”
“既然技不如人,我也无需隐瞒,”化妆成行商的辰月教徒倒是很镇静,“我们的目的并不是对你们部落不利,我们只是想要找一个人而已。那个人,如果我们没有判断错,就藏在你们部落里。我们只想找他,并不想和你们为敌,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要是把他交出来,我们还会有不菲的谢礼,可以让你们艰苦的生活得到改善。”
最后一句话似乎打动了年轻人。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发问道:“你们想找什么人?”
“一个名叫雪寂的羽人,”辰月教徒说,“他来到你们部落,大约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年轻人不再说话。悬在半空中的辰月教徒陡然现出痛苦的神色,似乎是那无形的束缚正在收紧。他的脖子上出现了明显的勒痕,眼球逐渐凸出,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但他的嘴角还挂着笑意。
“杀了我也是没用的,”他艰难地说着,“我已经?发现了你半夜和部落联络的讯号,并且把方位传了回去。雪寂是我们辰月教必须得到的人,你们保不住他的……?保不住……?”
“喀嚓”一声,辰月教徒的脖子被无形的秘术生生拧断。他头一歪,停止了呼吸,束缚的力量消失了,尸体落在沙地上。年轻人注视着这具犹带笑意的尸身,神情凝重。不远处,商队的人们正在胆战心惊地望着他。
而在这一群提心吊胆的人群中,那位沿路都在和他交谈的老行商表情最为古怪。他虽然也极力做出害怕的样子,眼神里却隐隐透出了某种兴奋,不自觉地探手入怀,轻轻抚摸着某个放在怀里的小物件。那个小物件,好像是一枚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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