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故事恶灵山庄 第四幕 第一个死者
欧阳公子是个有钱人。按惯例,有钱人必然喜欢养如下两种事物:妻妾和宠物。而欧阳公子比一般有钱人更富裕一些,所以他一气养了六房妻妾,宠物也是一般人难以企及的。
雷貂是雷州特产的一种小型貂类,行动迅若雷电,极难捕捉。但一旦捕捉驯化了,却又乖巧可人,懂得百般讨主人欢心,是只有富贵人家才养得起的名贵宠物。欧阳公子养的雷貂通体雪白,性情温驯,是随着他所娶的四夫人一起进入家门的,公子对它宠爱有加,却没想到抵达山庄的第一夜,就出事了。
欧阳公子晨起之后,按惯例发出一声唿哨,准备招呼他那只从来不需要关在笼子里的雷貂过来抚玩一番。但连续两三声唿哨后,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一下子意识到不对,连忙起身招呼带来的从人寻找。
贵客的宠物失踪,这可是大事,管家向钟也连忙指挥全家仆人一同寻找。所谓人多力量大,不久之后一名向家的仆人发现了雷貂的行踪——
它已经被钉在了山庄的大门上,那扇被童舟打倒又重新立起来的大门上。在积雪的反射下,这只雷貂更加显得皮毛雪白,就连那张可爱的小脸也是一片雪白,要走得很近才能发现,雷貂其实已经身首分离,被切成了两截。
“这么说,真的不是你干的?”狄弦以手托腮,皱起了眉头,“这可就相当耐人寻味了。”
“你确定不是向钟干的?”童舟问。
狄弦用夸张的姿势指了指自己熬红的眼睛:“你以为我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一直死盯着向钟呢。昨天虽然只来了欧阳公子,但随从很多,他要分派的事务也多,所以根本无暇去做戏。何况今早找到雷貂尸体的时候,我留神看了他的表情,他其实是所有人中被惊吓最甚的人。你真该欣赏一下那张半秒钟之内就刷地变白了的脸。”
“难道有第二个人装神弄鬼?”童舟猜测着。
“但愿如此,”狄弦说,“现在只能静观其变了。客人越来越多,对我们而言既有好处也有坏处。一方面主人和管家都无暇顾及我们了,行动会更方便些,另一方面人那么多,我们自己恐怕也顾不过来。”
“顾不过来就不顾呗,”童舟说,“反正我看到有钱人就觉得妒火中烧,如果他们能被恶灵吓得缩手缩脚,我其实是会在心里暗暗高兴的。”
“你的心理到底有多阴暗啊……”狄弦摇摇头。
不过至少在这一天,心理阴暗的童舟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看到太多热闹。作为有资格被向烟梧请来参加茶会的贵宾,欧阳公子的气度毕竟不凡,虽然他大概在心里极度地郁闷痛惜,表面上却始终从容镇静,反过来劝慰暴跳如雷的向烟梧不必太过歉疚。
但夜间的护卫明显加强了。不只是向烟梧的手下,欧阳公子的从人也都开始轮班值夜,还得有专人照顾四夫人——最宠爱的雷貂惨死,让她大受打击。这一年的茶会,开始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沉气氛所笼罩。狄弦却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气氛,在他看来,越是阴沉压抑的氛围,越容易激发出人们的交流欲望。事实上,在这一个本来令他很困倦的白天,他却并没有回房睡觉,而是游走于庄园中,和各色下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让童舟不得不佩服他的精力。
这一天又来了第三家宾客,来自宁州的羽族收藏家羽飞轩,加上之前到达的黎淮清和欧阳公子,向烟梧所邀请的四位宾客已经到了三位。这三人相互之间似乎都很熟识,傍晚的时候一起聚集在一楼的大厅里,烤着火聊这些与生意不相干的闲话,看起来好像只是来度假休闲的。但一旦人到齐了,“茶会”真正开始上演,他们彼此之间的勾心斗角杀价竞价也就在所难免了。
“做人就是得活得虚伪啊,”童舟评价说,“这些人在生意场上多半都是恨不能一口把对方生吞了的主儿,现在却要挂着客套的笑容互致问候,聊两句天气……这种时候我反倒觉得你更可爱些,从你嘴里钻出来的话虽然难听,但好歹都是实话。”
“可惜我说尽了实话也没办法赶跑某些人,”狄弦长叹一声,“这说明某些人的脸皮比生意场上的大爷们更厚。”
“某些人”板起脸:“快滚回房间去,老娘要睡觉了。”
狄弦看来确实是困了,几分钟之后就从隔壁毫不客气地送来响亮的鼾声。童舟被吵得晕头胀脑,而她其实也并没有睡意,欧阳公子的雷貂让她对这座闹鬼的山庄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只是管家向钟利用小少爷所设置的布局,那么欧阳公子刚刚来到就损失掉的雷貂,又会是谁下手的呢?管家显然是想借助恶灵的传闻吓唬一下向烟梧,自己好从中施展一些阴谋,可被杀的雷貂又能说明什么呢?鬼魂真的出现了?
这个念头让童舟先是身上一寒,继而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光是一个向钟施展骗术,并不好玩,再多一点变数才有意思。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慢慢沾染了一点狄弦的毛病,变得好事起来了。
这是童舟在这座庄园里度过的第四个夜晚。第一夜,她亲眼目睹了叼着死黑猫爬行的向希泓;第二夜,她意外察觉到了向钟的阴谋;第三夜她睡着了,结果欧阳公子的雷貂不幸丧命。看起来,每天夜里似乎都会有点事发生。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猜测着杀害雷貂的凶手,猜测着今晚又会有什么小动物被吸干血液,直到夜深才睡着。朦朦胧胧中,她听到床外风声大作,似乎新的一轮暴风雪又要来到。那些凄厉的风声掩盖了其他的声音,让她无从查觉某几个时刻走廊上响起的轻微的脚步声。
起床后,童舟在迷迷糊糊中隐隐有点期待,很想看看昨晚又有什么可怜的猫狗虫鱼乌龟王八丢掉了性命。结果一推开门,她发现外间的气氛凝重得吓死人,仆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似乎连话都不敢讲。狄弦此时正好从楼梯处上来,赶紧把童舟拉进了房里。
“发生什么了?这次是什么玩意儿被吸干血了?”童舟问。
“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玩意儿,”狄弦说,“向钟死了,而且就死在我们的向希泓少爷的房间里,而且你说对了,他的血也被吸干了。”
死人了,而且死的是向家的管家。童舟忽然觉得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玩了。而且恰恰死在小少爷的房间里,更是显得诡异难明。
“我们的结论是,管家就是利用离魂术摆布小孩,制造恶灵假象的幕后之人,对不对?”她问狄弦。
“似乎是这样的。”
“那现在管家死在小孩的房间里,能说明什么?”她接着问。
“至少不能说明我们之前的推测是错误的,”狄弦拍拍她的肩膀,“不过是产生了新的变数而已。从那只雷貂开始,变数已经产生了。”
作为局外人,童舟并没能去亲眼目睹那具尸体,但也听狄弦大致转述了现场状况。尸体是在天亮后被发现的,其时女仆按照每天的时间表去叫醒小少爷向希泓用早餐。鉴于这位小少爷近期脾气古怪,她并没有直接推门,而是小心翼翼地先敲了半天门。
但门里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女仆大着胆子推开门,眼睛刚看清屋内的状况,就差点惊呼出声。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向钟,向家的管家向钟,向钟背对着房门,坐在椅子上,头略微偏向一侧,双手下垂,动也不动。而小少爷向希泓则面朝着门坐在床上,面部的表情仍然如过去若干天一样僵硬阴冷,但眼睛里却多出了一样东西,正是这样东西吓坏了女仆。
那是一种深深的、渗入骨髓的恐惧,从来没有在他的目光中出现过的巨大恐惧。
那种目光就让女仆几乎想要转身逃窜,但她终于没有逃,而是走进房间查看了一下向钟,这一看终于让她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向钟圆睁着双眼,面孔扭曲,黯淡的眼珠似乎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慌,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呈现出毫无血色的惨白。他的喉咙上有一条非常整齐的深深的切口,还残留着一点血迹。
女仆的叫声惊动了许多人,狄弦当时离的太远,虽然立即冲进房间,房里却已经有了其他人在。他没法赶在其他人之前勘察现场的概况,只能粗略地看上几眼,随即快速离去。
“那你发现了些什么?”童舟问,“不会是那个小孩儿真的发狂了吧?”
“我不相信,但现场找不到其他证据,”狄弦很沮丧,“那些外行一拥而入,把地上踩得乱七八糟,连房间里的东西都碰得东倒西歪,根本无法再寻找其他的脚印了。”
“小孩儿怎么样了?”童舟又问,“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光是向钟的尸体就足够把他吓得够呛了吧?”
“事实上,他已经在极度惊吓之下完全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狄弦说,“无论怎么问话,他都无法回答了,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复原。唯一的好处在于,向烟梧用不着小心翼翼地躲得远远地去监视他了,现在他可以把自己的儿子完全包围起来。”
“这算什么好处……”
谁也没想到这一年的“茶会”会以这样的一桩惨案拉开序幕。之前虽然欧阳公子的宠物雷貂被杀死,但那也终究不过是一只动物而已,甚至可以领会成仅仅是一场让人不快的恶作剧。而今天早晨,整个庄园的气氛都改变了。
死人了。所有人的心头都笼上了阴云,但这些见惯大场面的人们又谁也不甘示弱,尤其当最后一位宾客、来自越州的河络行商明珠霍桑到来之后。贵宾齐至,意味着“茶会”即将正式开幕,那可绝不会是一场品茶聊天的聚会,而是看不见刀光的激烈战场,是彼此针锋相对你死我活的斗智。能被向烟梧在“茶会”中放出来的藏品,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哪一件更值得去争抢,哪一件可以在低价位爆出冷门,考验的不只是对古董珍玩的鉴赏能力以及各家的财力,更重要的是心理。向钟之死,就是对四位贵宾心理的第一次考验。
“茶会每两年才有一次,已经花费了那么多心血,不能因为死一个人而停止下来,”向烟梧也斩钉截铁地说,“我会加强护卫,尽快捉出凶手的。”
傍晚的时候,四位贵宾和向烟梧一起坐在一楼的大厅里闲聊。狄弦和童舟虽然也出于礼貌受邀——“这是两位在此躲避风雪的朋友,和我也算是有缘”——但两人很知趣地坐在角落里,不去和生意人们扎堆。童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南淮黎氏的黎淮清和晋北的欧阳公子都算得上是美男子,但两人的气质却有很大分别。黎淮清是一个精干的年轻人,浑身上下都涌动着一种只属于年轻人的生气。与之相对,欧阳公子已经年近四旬,虽然容貌保养得上佳,还是难掩一股懒散雍容的气度。
河络行商明珠霍桑已经五十多岁了,花白的胡子一直拖到胸前。他那满脸的皱纹估计是笑出来的,无论谈到什么话题都是笑容可掬,好似一个慈祥的老爷爷,让人很难想像他当年亲手杀害二十余名同胞、叛出河络部落时的凶残。而事实上,他也非常谨小慎微,别看他脸上笑得起劲,在这次请来的四位宾客中,他是唯一一个谢绝了引路人,完全自己摸过来的人,并且连到达时间都没有通知。据说他的日常生活也是一贯如此,从来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的行踪。
羽飞轩则是一个面色阴沉的枯瘦老者,看样子更接近于一个精明的师爷而非老板,但谁也不敢小看了他。羽族向来是个轻视商业的种族,羽飞轩能够把自己的商号做到遍布东陆,显然有着过人的头脑和毅力。
除此之外就是主人向烟梧了。虽然连续遭逢灾难,他仍然显得很有城府,与几位客人谈笑风生,半点也不失主人的身份。这让童舟既佩服又纳闷。
“这个人绝对是个天生的生意人啊,从他的血管里直接流出冰水我都不会觉得奇怪,”童舟低声对狄弦说,“我实在难以相信他会对一个废人一样的儿子那么上心。”
“这方面是有点小道消息的,”狄弦诡秘地一笑,“我听说,向希泓这孩子之所以从五岁开始就变得痴痴呆呆无法成长心智,和他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有关。而他母亲的死亡,又牵涉到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对向烟梧十分重要。他那么尽心尽力地养大这个孩子,就是希望着有朝一日能医好他,从他嘴里掏出那个秘密。”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个生意人。”童舟顿时一脸的鄙夷。
“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他还是保留了最底线的人性的,”狄弦说,“他完全可以找一个高明的秘术师对他施展读心术。但对于这样的痴儿来说,强行使用读心术固然可以阅读他的记忆,同时也有极大可能毁坏他的脑子,把他彻底变成没有思维的行尸走肉。向烟梧没有使用这一招,说明他总算还是个人。”
“谁知道他是不是没本事找到一个足够厉害的秘术师?”童舟虽然嘴硬,也明白以向烟梧的财力,聘请到一位秘术大师并不困难,心里的恶感稍微减弱了一点。
“差不多了。”向烟梧忽然站了起来,四位宾客也跟着站起来了,先前笑谈风声的愉悦表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肃穆。童舟一阵兴奋,知道第一天的“茶会”要开始了,只可惜自己无缘见识。
“我们回去吧。”狄弦站起身来,拉着童舟向楼梯走去。向烟梧冲他点点头,带着客人们走向另一侧的楼梯,该楼梯通往地下密室,也就是所谓的“茶室”。
“请等一等。”欧阳公子忽然说。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两位朋友既然机缘巧合遇上了茶会,为什么不请他们二位索性也去看看热闹呢?”欧阳公子指着狄弦和童舟,“每一次的茶会都是我们几张老面孔,似乎也怪无聊的。”
其余三位客人略显犹豫,显然欧阳公子的提议出乎他们的意料,但更显然的是,他们不会在欧阳公子面前示弱,既然竞争对手都敢于邀请局外人去旁观,他们自然也乐得表示慷慨——反正没什么成本。
倒是主人向烟梧踌躇了很久,狄弦给他打个眼色,示意他同意,然后和童舟一起跟了上去。
“这是唱的哪出戏?”童舟有点不解地小声问狄弦。
“那位欧阳公子在怀疑我们俩呢,”狄弦也低声作答,“他想要观察一下,如果你我二人一夜都和他们呆在一起,还会不会有新的凶案发生。如果没有新的凶案,我们俩就是怀疑目标了。”
“一夜?”童舟绝望了,对于是否会成为被怀疑对象,她倒是不怎么在乎。
喜欢唐缺九州经典力作(套装共11册)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唐缺九州经典力作(套装共11册)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