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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迷宫 [四]

  七夕快要到了。这是羽族一年一度的起飞日,也是青年男女借机表示爱慕的日子,用人类喜欢的形容方式,这是个吉日。

  风氏家族的前任族长风长青在七夕前的某个夏夜心力交瘁而亡,不过这件事并没有给风家带来什么阴影。人走茶凉,风长青的族长两个字前面还是加上“前任”,那就更一文不值了。所以他被草草入殓,新族长假惺惺地滴出几滴眼泪,送走了这位昔日的枭雄,然后迅速离开墓地,开始布置他任族长后的第一次七夕庆典。

  在一片闹哄哄的喜庆气氛中,风笑颜大概是风宅里唯一一个高兴不起来的人。这并不是因为她孤身一人没有红线可牵所以无处话凄凉,而是身世问题突然比以前沉重了几十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风长青临死前不过说了短短几句话,却句句惊心,其中似乎包含了很多错综复杂的线索。可惜此人已死,肚子里藏着再多的秘密也已经没办法挖出来了。风笑颜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一直无心再去修复日志,思考着除了死去的风长青之外,自己还能找到谁去盘问。

  偏偏门外一直窸窸窣窣传来各种各样的噪音,吵得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她终于忍不住了,怒冲冲地推开门:“吵什么吵什么!大白天的不要人睡觉啦!”

  这话无疑说得有点奇怪,但门外正在往一棵棵大树上悬吊饰物的女仆还是很紧张。毕竟仆人们的地位比远房子弟更低,任谁都可以把他们呼来呼去。她也并不知道风笑颜的底细,看这个年轻姑娘如此嚣张,保不齐是某个大人物的女儿或者姘头呢。所以她不声不响地搬起装着饰物的筐子,快步离开了。风笑颜反而有点内疚,但那个女仆畏缩的背影却一下子提醒了她。她回忆起了许多年前,风长青在猜测为何她被囚禁的母亲会找到她时所说的话:“我也不知道是谁把你的居所告诉了她,也许是某些同情心过剩的仆妇。”

  是应该存在着这么一个人,风笑颜想着,给家族里一个被秘密关押起来的疯女人送饭的仆妇。而这个人似乎也在她的视野里出现过。那是在母亲死后不久的一天,她再一次在深夜里出门,偷偷摸摸跑到母亲那间被烧掉的房屋外,默默地流泪。但没过一会儿,她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靠近,于是她慌忙躲到一棵树后去。好在那时年纪尚幼,身量短小,躲起来不会被发现。

  来的人出乎她意料,是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女子。这个仆妇跪在一片焦黑的废墟外,压低着声音哀伤地哭泣着,暗夜里听起来犹如鬼魅。风笑颜只觉得一阵阵背脊发凉,动也不敢动一下。好容易等到仆妇离开了,她才赶紧溜回房去。

  当时只有三岁的风笑颜,并没有过多地去思考这个仆妇的身份,十七年后回想起来,她猛然醒悟到:这一定就是那个暗中向母亲透露自己所在的人!

  ◇

  那个仆妇的左腿微跛,发色是羽族中较为少见的深褐色,倒也算是有可以辨认的特征。然而事隔将近二十年,她到底还在不在人世都很难讲,即便活着,也未必还在风家做事。

  但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无论如何也得捞着。风笑颜咬牙切齿地想着,开始在风宅里打探这个仆妇的下落。风长青的死去并非全无好处,再也没有人知道风笑颜究竟危险在哪儿,或者说风笑颜的父母究竟危险在哪儿,所以她大摇大摆自由出入,也没人去管她。

  羽族是一个等级观念鲜明、等级制度森严的种族,仆人这样的贱民向来不会受到上等人的关注。所以风笑颜根本不打算去找风氏的同族查问,而是成天和一帮所谓下等人混在一起。她倒是从小被冷落惯了,从来没有把这种阶级的划分当回事,所以很容易能和仆人、马夫、园丁、厨师们打成一片。两天之后,就在七夕的前夜,一个刚刚从外地为风府小姐们采买归来的老仆解答了风笑颜的问题。

  “哦,那个是吕嫂嘛,”老仆的记性不错,“在风家呆了一辈子,前年因为耳朵不好使了,听不清召唤,这才告老不做了的。但是按照规矩,她一辈子都卖给了风家,风家会给她养老,死后也会有一块仆人的墓地的。”

  “就是说她现在还没死?”风笑颜大喜过望,“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我也忘了她住在哪儿啦,不过她并没有离开雁都,”老仆想了想,“每年七夕的时候,她都会回到风家来,和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她虽然上了年纪,身子骨还挺硬朗的。”

  那就好,风笑颜舒了口气,不会像风长青那样话说到一半就断气啦。她焦躁不安熬过了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终于等到了七夕之夜。

  和人类恨不能把地皮都炸裂的各种喜庆节日不同,羽人们的节日也仍然是宁静淡雅的。那些头一次感受飞翔的孩子们聚集在空地上,紧张地等待着月力最强大的那一刻,以便展翅高飞。风笑颜看着孩子们生动的笑脸,不觉回想起自己当年试飞的时候。虽然自己很快就感应到了月力,凝聚出了一对相当漂亮的羽翼,飞得也很顺畅,但却几乎没有换来任何的喝彩。风长青看着自己飞翔的姿态时,表情更是复杂,似乎希望风笑颜的本事越差越好,以免日后像母亲一样给他老人家惹麻烦。

  这些事想起来就让人心酸,风笑颜呸了一声,从满脸欢愉的人群中穿过,寻找到了聚集在一起的仆人们。身份所限,他们不能和主人们一同庆祝,但这似乎更能让他们放得开。上等人有上等人的快乐,贱民有贱民的快乐,羽族在这方面的哲学是:各得其乐,互不干扰。

  所以风笑颜的出现显得奇怪,但她并不顾忌旁人略带惊奇的眼神,寻找着那位吕嫂。运气不错,她很快就找到了,因为这位吕嫂显然是个开朗的人,她虽然耳背,却仍然很高兴和旁人交谈,而她唯恐旁人像她那样听不清楚,说话的嗓门尤其大。

  “今晚的月亮真漂亮,”这位苍老而健壮的老妇人说,“所以我宁可做个聋子,也绝不做瞎子。我要留着这双眼睛看月亮哪。”

  刚说完这句话,她忽然住了口,呆呆地看着走到她眼前的风笑颜。风笑颜看着这张脸,不会错的,就是这个仆妇。在母亲去世之后,她也偶尔在风宅见到过这位吕嫂,但吕嫂从没主动和她说过话,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但此时此刻,风笑颜径直走向她的举动无疑是一个信号,让她意识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她盯着风笑颜看了很久,然后一言不发地向着僻静处走去,虽然腿有点跛,走得却不慢。风笑颜快步跟在她身后。

  ◇

  可是该怎么表述我的问题呢?风笑颜苦恼地想,对方听不见呀,我又不敢扯破了嗓子大声喊。而这些老年的仆妇,多半都是不识字的。她只能尝试着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不断比划着面部的轮廓,吕嫂看着她忙乱的动作,摇了摇头。

  “不用忙活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吕嫂也明白这是个秘密,所以极力压低声音,这让她的嗓子显得很别扭,“我年轻的时候,就一直伺候你娘,还有你娘的姐姐。所以后来你娘发疯之后,舅爷一直让我给她送饭,因为别人送饭去她一定是不肯吃的。”

  风笑颜听到“舅爷”的称呼微微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指的风长青,而她也意识到,吕嫂和风长青一年,也知道发疯的女人并非姐姐风宿云,而是妹妹风栖云。吕嫂接着说:“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你娘会发疯吧?我也觉得奇怪,但他们三个人的事情我知道的并不多,只能瞎猜而已。我的耳朵很不好使,你问什么我也听不见,干脆我就把她们姐妹俩和姑爷的事情都给你讲一遍。”

  风笑颜点点头,吕嫂沉默了一小会儿,似乎是在思索应该从哪里讲起:“大小姐和二小姐从生下来就长得比一般的孪生子更加相像,直到成年都还经常被人错认,不过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太好。她们姐妹俩都是秘术师的体质,具体我也不懂,反正就是说当秘术师最好,而她们也足够聪明,到了十多岁的时候,已经是风家排得上号的优秀秘术师了。不过她们就算在学习秘术方面,脾气也大不一样,我听说,大小姐学的是……好的秘术,而二小姐喜欢坏的,就像她们的性格一样。我不是说二小姐坏,她只是从来不爱守规矩,老喜欢和舅爷顶嘴,大小姐和她正相反,像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什么好的秘术坏的秘术,风笑颜有些麻木的想,只要都是用来杀人的,就无所谓好坏正邪光明黑暗。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而吕嫂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而哀伤:“后来有一次,二小姐在外面和别人打了一架,她用秘术打死了两个人,回到家之后不久,别人找上门来寻仇。舅爷当然不会让旁人在风家讨到便宜,但赶走他们之后,舅爷却非常生气,要重罚二小姐。大小姐也很不高兴,说了她几句,结果他们就闹翻啦。二小姐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声称从此再也不和风家发生任何联系,临走前还放火烧了几间房子。舅爷更恼火啦,所以后来风家人极少谈及她的事情。”

  我娘好威风啊,风笑颜很不正义很不光明地想,这种脾气我喜欢。吕嫂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其实二小姐稍微服一下软就没事了的,但她就是脾气太倔。后来有那么一年半载的她都没有回来过,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为了大小姐的婚事了。那一年也是在七夕,不对,七夕之后的第二天,姑爷突然登门拜访,而且一出现就直截了当地描述了大小姐的长相,声称在七夕之夜对她一见钟情,所以想要提亲。开始家里人以为是有什么小流氓捣乱,想要去教训他,结果一动手发现他很厉害,知道不对劲,这才去请了舅爷来。”

  “结果舅爷很客气地请他进屋,也不知道两人谈了什么。总之到最后,舅父宣布,同意他求亲的请求,决定把大小姐嫁给他。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很吃惊,但是族长的话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所以几天之后,大小姐嫁给了姑爷,人家都说,这桩婚姻可以和当年云家的云灭娶走风氏族长的女儿媲美了。”

  云家的云灭,风氏族长的女儿,风笑颜想象着云灭当年的威风模样,再想想穷小子云湛,禁不住撇撇嘴。吕嫂不明所以,以为她是在对这桩婚姻表示不满:“唉,别说是你了,所以人都在奇怪。不过很快有人传说,说新姑爷曾经给宁南云氏找过大麻烦,杀了他们不少人,大家这才有点明白了。云家的仇人,就是我们的朋友,何况姑爷的秘术那么厉害,让他替我们打架肯定很好用。对不起,我们下人不怎么会说话,但我想舅爷就是觉得他能帮我们打云家,才肯把大小姐嫁给他的。他那时候甚至连大小姐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就一路跟到了风家,唉,大家都说,这是个靠不住的好色的家伙……”

  “谁也没想到,这种说法后来居然被证实了。成亲之后,小两口到外面游山玩水去了,一个月后回到风家,没呆多久,二小姐就回来了。她谁也不理,直接找到了大小姐和姑爷,三个人大吵一架。虽然谁也不知道他们吵的是什么,但看着二小姐和姑爷像是早就认识,自然也有很多猜疑了。这一架吵完,二小姐就走了,但几天之后,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姑爷不知道怎么的发了疯,无缘无故杀死了十一个风家的人,然后带着大小姐走掉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看来吕嫂知道的三人之间的纠缠前事,确实就这么多了。风笑颜靠在一棵树上,回想起风长青临死前说的话:“更何况……他们原本就应该是一对,是你生生拆散了他们。”她越想越觉得这桩婚姻以及母亲风栖云的再度出现大有蹊跷,显然里面藏着很深的隐情。

  一对孪生姐妹,她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孪生姐妹的特点是什么?毫无疑问,最直观的一点就是长相近似。而吕嫂也说了,这姐妹两长得比一般孪生子还像,多数时候难以辨别。那么……她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龙斯跃这个糊涂蛋,求亲的时候根本认错人了!他在七夕庆典上看到的是妹妹风栖云,而不是姐姐风宿云。想来风栖云当时不知为了什么,回到了雁都,并且在欢快的庆典中出没过,只是没有回过风家,所以风家人并不知道她回来过。龙斯跃事后找人打听,旁人一定会把她当成长在雁都的风宿云,于是龙斯跃据此莽莽撞撞地打上门去求亲了。这真是一门稀里糊涂的亲事。

  当然了,父亲这种天生情种的作派无疑很能吸引年轻姑娘,何况综合各方面的说法,此人相貌英俊(风笑颜有些自恋地想,看我这么漂亮,也能想到我父亲绝不会丑。)而他和宁南云家有仇,又身怀绝技,简直是风长青梦寐以求的招揽对象。在那个时代,一直守护在云家的箭神云灭根本就是风家的噩梦,风长青一定也很愿意找到一个连云灭都没能抓住的人才来与之相抗。而对于一向听话的风宿云来说,羽族一贯有长辈指定婚姻的传统,家族安排的婚事她本来就不好抗拒,何况龙斯跃的长相和风度都一定不让她反感。所以风长青和风宿云得到的,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美妙结局;龙斯跃本来就对那位令他一见倾心的美女并不了解,也很难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于是最大的问题发生在了风栖云身上。她本来就和家族的关系十分紧张了,这时候听说这么一门亲事,很容易就猜到事实的真相。到了龙思跃和风宿云结婚的时候,她的满腔妒火和愤恨,恐怖是压抑不住的。或者说,她其实未必就对龙斯跃真有什么放不下的情愫,而仅仅是不能接受“一个看上了我的男人最后稀里糊涂娶了我姐姐”这一事实。于是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我还有一个问题。”风笑颜刚说出口,想起吕嫂听不见。于是她伸手冲着自己一通比划,吕嫂很快明白了她想问什么:“你想问你的身世,对不对?”

  风笑颜点点头。吕嫂凝视着她的脸,眼神显得很柔和:“你长得真像你娘啊。大概就在大小姐离开之后九个月左右,舅爷忽然带了你娘回来。那时候她浑身是血,即将临盆,一只眼睛刚刚被人弄瞎了,而且脑子已经很不清醒。舅爷没有告诉别人,除了他几个最亲近的随从,就只叫了我去照顾你娘,而你……就是我接生下来的。”

  风笑颜看出了吕嫂眼神里的怜爱之情,她明白这个风烛残年的半聋老人来说,在自己身上寄托着对风宿云、风栖云姐妹的怀念。她抓住老人苍老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老人的身体一震,双目中慢慢有了泪光。

  “你娘疯啦,再也好不了了,”吕嫂凄凉地说,“但是她还记得她有一个孩子,总是不停地念叨着要找她的女儿,还念叨着要找孩子的父亲龙斯跃,舅爷这才知道,这个孩子是龙斯跃的。他很生气,觉得你娘未嫁却和自己的姐夫私通生子,简直是家族的奇耻大辱。所以他把二小姐关起来了,如果有人发现她的存在,他就告诉他们这是大小姐——至少在生孩子这件事上算是名正言顺。后来我实在不忍心看她成天都想念着你,就偷偷告诉她你很好。她不相信,我就把你住在哪里说了出来,以便显得可信,没想到她真的会去找你……”

  四周传来了一片欢呼声,那是这个夜晚月力最强盛的时刻,即便是无翼民在这时候都会感到飘飘欲飞,因此羽人们的快乐达到了顶点,忘情地发出喧嚷之声。但对于风笑颜而言,此刻的心头充满混乱,无论如何与欢乐不沾边。趁着欢呼声响起,足以掩盖她的语声,她贴在吕嫂耳边,大声说:“有一个问题我必须知道,你怎么认出我娘就是二小姐的?”

  “她身上戴着她自己的饰物啊,”吕嫂说,“大小姐和二小姐打扮的风格是不一样的。”

  “除了饰物呢,有没有任何肉体上的印记,比如痣、胎记、伤疤?”

  吕嫂皱起眉头想了很久:“还真是没有。不过从那天晚上开始有了,她瞎了一只眼睛啊。”

  “你先别哭!”风笑颜比吕嫂更难受,但还是咬牙问道,“说到眼睛,我娘在离家之前,是不是曾和一些独眼人有过往来?”

  “有,当然有,二小姐以前交了好多秘术师朋友,后来就跟着他们学坏了。她离家之前,的确看到过和独眼人交朋友,舅爷很生气,还骂她,说她干脆挖掉自己的眼珠子好啦。舅爷真不该说那种话啊,坏话经常是要应验的,那天晚上见到二小姐时,她的眼睛也是那样血肉模糊的,真是可怕啊。”

  “那你知道她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吗?”风笑颜嗓子都快喊破了。她牢牢记住吕嫂告诉她的地点,快步离开了风家。母亲死去那一夜的凄厉惨叫又开始在她心头盘旋,让她觉得在风家多呆一小会儿都会憋闷得要昏过去。在她的身后,人们短暂的纵情欢唱结束了,一切似乎又复归羽人们特有的秩序,只有在天空,还有无数洁白的羽翼在幸福地翱翔。

  ◇

  第二天下午,风笑颜找到了当初发现她母亲的地方。那是一片叫做跑马溪的平坦林地,属于雁都城风家产业的一部分,过去通常被风家用来举行各种大型的集会或仪式。在风笑颜十岁的时候,风宅经过扩建,又吞并了大量土地,于是各种仪式可以直接在风家的院落里进行,不必再去跑马溪了。现在这里只住着风家的老仆人康平及其家人,负责看管这片暂时没有什么用的土地。

  风笑颜来到那间简陋的树屋外,正打算敲门,想了想又把手缩了回。既然风长青是在这里找到她母亲的,不对康平做一些警告和恐吓是不可能的。要是直截了当地盘问,以对方的身份肯定什么都不敢说。得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才行。当前最大的好处就在于,风长青死了,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了,都可以用来作为恐吓的道具,只不过受益人就截然不同了。她换出一张严峻的脸,重重一脚,踢开了门。

  “我真的不是老族长的人!”康平吓得浑身哆嗦,眼泪都快要下来了,“我在风家做了一辈子和老族长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再说了,我只是个贱民,无权无势也没学过武艺,就算想要给他卖命,也得有那个本事哪!”

  “那可不见得,”风笑颜绷着脸,“正因为你太不起眼了,所以风长青才有可能把一些重大的秘密交给你保管,反正没人会注意你。”

  康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我真的冤枉啊!求求您放过我吧!”

  康平的家人躲在门后,偷偷向外张望,一个个吓得脸得发白。风笑颜看着戏唱得差不多了,神情忽然转向柔和:“其实我也觉得,你在风家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什么劣迹,并不像是会当风长青走狗的人。”

  老仆人拼命点头,简直要扑地磕头了,风笑颜接着说:“所以呢,你也不妨把你过去和风长青有过的接触都告诉我。也许有些事情,是风长青蛊惑你或者逼迫你做的,你自己也并不知道,这一点我当然会考虑,决不会为难你。但前提是,你得把你所知道的都讲出来,漏一个字都不行!”

  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康平又是浑身一颤,努力调动着自己的记忆:“嗯,我想想,我想想。七年前的木神祭,他遇到了我,夸我多年来看守跑马溪有功,让人送了我一匹东陆的丝绸;三十年前,我生儿子的时候,他也给我送了点补品。哎呀,不对,三十年前的族长还是风贺老爷呢,我记混啦……”

  上了年纪的老仆人东拉西扯,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挖掘着和风长青有关的零碎。还不时张冠李戴一番。风笑颜很耐心地等着,终于,在几乎把自己的人生轨迹重述了一遍之后,康平触及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件往事。

  “对了,您说到秘密,大概在二十年前的时候吧,我还真替他保守过一个秘密!”康平兴奋地说,“那一天晚上我正提着灯巡视,忽然听到林子里有什么人在争吵。我刚刚赶过去,还没看清楚人影,就呼啦啦一大片闪光,闪得我眼睛都花了。”

  风笑颜握紧了拳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着说。”

  “我被吓坏了,不知道是不是林子里闹鬼,不敢靠近,”康平继续说,“正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黑影一下子从林子里钻出来,速度很快,差点撞上我,吓得我摔了个跟头。等我爬起来,黑影已经不见了,但我能闻到一股香味。所以那个黑影可能也是女人。”

  女人?风笑颜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说‘也是’?”

  “因为树林里还有一个,”康平说,“是个大肚婆,满身满脸都是血,看起来很可怕,不知道谁在那里布置了一个机关,她胸口中了箭,但是运气很好,居然射偏了一点,没有射中心脏。我知道出事了,赶紧连夜去府里报告。结果老族长亲自来了,把那个女人弄走了。他警告我,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所以后来我谁也没说。”

  “你做得很对,”风笑颜动作僵硬地放了一枚银毫在他手心,“记住,你今天没有见过我,而过去的秘密,今后仍然是秘密。”

  感激涕零的康平不住地点头哈腰,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位风家的斥候全身都在发抖,以至于走路时差点摔倒在地上。

  ◇

  刚刚离开康平的视线,风笑颜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放声哭出来。从最初听到风长青临死前的话就开始起疑,到其后与吕嫂交谈后的疑心更重,再到刚才听完康平的叙述,她觉得自己的猜疑终于得到了大部分的证实。

  疯女人的确是自己的母亲,但她并不像风长青和吕嫂所认为的那样,是与姐夫私通的妹妹风栖云。正相反,她就是龙斯跃的原配妻子,姐姐风宿云,而这一切都是风栖云的恶毒的布局!

  愤怒和屈辱的眼泪一滴滴溅落到地上,风笑颜觉得自己出生后还没有哭得这么厉害过。一开始她就在怀疑,以两姐妹的性格,风宿云怎么会把风栖云害得那么惨?在她所听到的所有描述中,一步步滑向堕落深渊的,都应该是风栖云才对。而听了三个人不同角度的描述后,她慢慢理清了思路。

  风栖云痛恨姐姐夺走了龙斯跃,一直想要报复,而她最终想出来的方法竟然是——和自己的孪生姐妹对调身份!她要杀害风宿云,然后自己假扮成风宿云,从此和龙斯跃在一起。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姐姐骗到了跑马溪的树林里,袭击了已经有身孕的她,然后和她对换了私人饰物。一定是在这个过程中,她想起了自己已经被刺瞎的左眼,因为拜在丧乱之神的座下而失去的左眼,这是个容易露馅的环节,因为不能保证是否有人曾经见到过独眼的自己,并且告诉风长青。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狠毒地挖掉了风宿云的眼睛,以免被看穿。挖眼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旁人把姐姐认成她。

  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风笑颜想起风栖云的残忍就觉得不寒而栗。幸好那个偷袭的机关偏了一点,而康平的出现让风栖云受惊并赶忙逃走,不然风宿云已经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死去了,并且会被一直认成妹妹。

  幸好事实并非那样,风笑颜觉得自己浑身都要燃烧起来了,母亲又在痛苦中多活了三年,却把复仇的火种留在了女儿的心里。我不知道风栖云现在躲到哪里去了,也许她已经死了,那我只能把仇恨之炎烧向把风栖云变得如此邪恶的丧乱之神。

  我要摧毁丧乱之神。风笑颜默默地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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