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寂静。
打破这寂静的,却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宝玉从殿堂甬道走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行礼道:“原来我是这届大考的首榜首席,真是意外,只是,
刚才怎么不说与我听?”
贡院夫子平静的脸上一片通红,头疼的摸了摸额头,险些把一簇白发拽下来。
宝玉从怀里摸出个牌子,是出去时贡院夫子丢给他的,上面只写了首榜两字,却是没有名次。
林修竹看看自己的‘首榜,第二’,再看看宝玉手里没有名次的牌子,低头思量起来。
贡院夫子苦笑道:“别猜测了,是老朽存了私心。”
八位举人互相对视一眼,恍然明白了过来,却不说破。
宝玉、林修竹和贾环想问,就被贡院夫子扬起袖子丢出了殿堂,在外面的黑油栅栏那,
面面相觑,
对视无语。
…
殿堂内,贡院夫子恨声道:“尔等不管是王道儒家,还是法道儒家,都是咱们青庐山文院出去的,要向着自个儿。宝玉开了百丈文山的事没关系,谁也不能说,但他是首榜第一的事情,也不许说出去!”
八位举人苦笑点头——这种事情,是说不能说,那就不用说的吗?
贡院夫子的心思他们清楚,无外乎,是想贾宝玉,进入青庐山文院。
大周有一百零八座文院,每座文院坐拥十座城池到三十座城池不等的范围。青庐山文院拥有一十七座城池,在一百零八座文院中属于中游,而贾宝玉开了百丈文山,又十个呼吸点燃了文山,稳稳是那青埂峰文院都抢着要的。
青埂峰文院,可是坐拥三十座大城池,同时还有个可怕的荣誉院长,是那青埂峰的白狐。青埂峰白狐,那可是凭一己之力,就能与整个大周并驾齐驱的可怕存在啊。
要是事情传出去——
抢得过吗?
或者说,贾宝玉会选择哪个?
不言而喻…….
金陵城东门外,有专供城池间书信传递的驿站。贾环得了首榜第三,连忙去驿站传递消息去了。
写了三封信函,一封给赵姨娘,一封给当家的老爷贾政,也是他的亲爹,这最后一封,想了许久,还是递了出去。
林修竹看见贾环有点愣神,让贾环出去散散心,自己往金陵城府衙走。
“修竹神童,如今是秀才了,恭喜恭喜。”
“不知道是首榜第几啊,呸呸呸,瞧我这张破嘴,一定是首榜首席,不用问!”
“看啊,是青天大老爷的弟子,是修竹神童。素白的秀才袍子啊,真是好看,老婆子早想看青天大老爷的弟子穿上秀才袍了。”
“这不是没穿吗,在手里拿着呢。”
“拿着也好看,青天大老爷的弟子,一定是首榜首席!”
有打招呼的生员秀才,也有平民百姓对他投来敬仰的眼神。
林修竹只觉得五味陈杂,分不清是何等滋味,走到府衙,从两个坐卧大石虎中间走过去,连衙役们的请安都没听见。
穿过府衙大堂,后面有两侧夹道,林修竹从夹道进了后堂,脸色阴阴的,看见了恩师贾雨村,这才扯出一点笑容行礼。
“败了?”
贾雨村还在练字。
林修竹低声道:“禀告恩师,修竹败了,败得心服口服。”
“意料之中。”
贾雨村放下毛笔,拿了镇纸压住十扣纸,也压住了高达七尺的才气灵泉,笑道:“从今个早上,我就觉得你会失败,而且会败得很惨。”
林修竹蓦然抬头,往日清秀、有点细的眼眶瞪大,瞳孔里全是火光。
贾雨村递给林修竹一杯茶,让他压压火气,摇头道:“我说过的,让你明年再考……我知道你不服气,也生气贾宝玉在前些日子挫败了我,但是胜败与否,并不是要屡败屡战的理由。
本想着贾宝玉的身子骨差,马术行车以及弓术上要差很多,你有压过他的能力,也就没逼着你明年再考。但是从今个早上,突然觉得你一定会败了。”
“求恩师指教。”
“也没什么指教的,就是贾宝玉去参加秀才大考前,还让我吃了个闷亏。”
贾雨村用折扇敲着桌面,笑道:“是刘二狗误我!”
林修竹低下头颅,咬牙道:“求恩师指教!”
“嗬,好大的火气。”
贾雨村拍拍林修竹的肩膀,“冯家灭门的案子,我本想以后时机到了,栽在薛府的脑袋上,没想到贾宝玉刚来,立马让薛府在金陵的老妖围了府衙,把案子给坐实了——
就是走水而已。”
“难道不是走水?”
“不是呢,是刘二狗做的。”
林修竹怒然耸身,恨道:“好个刘二狗!那可是二十九条人命!恩师,我去杀了刘二狗,祭奠冯府满门亡灵!”
“已经被为师给杀了。”
闻言,林修竹的怒火稍微退了一点,但是这时候,贾雨村深深看着他,轻声道:“为师是……
杀人灭口,
也是……
栽赃嫁祸。
灭门冯府,是为师给刘二狗的授意。”
此话一出,林修竹如遭雷击。
贾雨村看着自己的弟子,轻笑道:“贾宝玉是个厉害的,参加秀才大考前,还能抽出工夫挫败为师,也就是说,他对秀才大考志在必得,一定有绝对会赢的道理。
修竹,你还太嫩,也太善良,如果能进青庐山文院,就安心的做个好文人吧。不要加入法道儒家,也不要加入王道儒家,好生读书,将来留在青庐山文院做个夫子,也做个清净文人。”
“弟子,弟子……”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你不要走为师的路,去做自己。
你太善良了,绝对不是贾宝玉的对手。”
“可是,贾宝玉他……”
“他也很善良是不是?帮了很多灾民是不是?”
林修竹沉思许久,咬牙道:“是!”
“那只是表面!”
贾雨村怅然道:“那贾宝玉,其实跟为师是一样的人。
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冯府满门二十九条人命,其实是为师,
亲手杀的。”
…
回到自己的屋舍,林修竹的脑袋还懵懵作响。
文人,
齐家,
治国,
平天下?
文人,
以天地为棋盘,
豪杰作黑白?
文人……
什么是文人?
什么才是文人!
林修竹执着笔毫,研磨墨条,直到砚台里的浓墨溢了满桌,突然满脸都是阴狠,神经质的颤笑起来。
林修竹的脸色透着青,瞳孔透着血,把满溢桌面的黑色墨迹抹了一脸一嘴。
又冲着心口,狠狠的拍了好大的一片污渍。
…
宝玉回到客栈,袭人早就准备好香浓的羹汤,小火煲着,就等他回来吃。
进去小院就是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其中有小米粥底子的稠,还有当归、黄芪等药材的滋补香味。
袭人拿了从贾府捎来的白玉小瓷碗,看着宝玉吃完,出去操兑王善保等人的伙食。这就简单了,要吃什么,吩咐客栈的小二就好。
按照宝玉说的,袭人专门点了十几种野山鸡的菜肴,让王善保、李贵并着茗烟这个泼猴吃个肚圆,也就上了马车,直奔贾府在金陵城的庄子。
马车悠哉悠哉的走,玎珰脖子上挂着几只烧熟的鸡,一口鸡肉,一口美酒十分自在,没过多久,就到了城外的庄园。
说是庄园,其实是一个村庄,几乎有普通镇子的大小,村外还有连绵几千倾的土地。
村子里有两千户人家,在村子的中央,是贾府在金陵的祖产,一座小桥流水很是典雅的庭院。
宝玉让王善保弄了鱼竿,在流淌过庭院的小河边钓鱼。
袭人一边缝补衣裳,一边满足的道:“爷,要说这针线上的活计,就是晴雯那丫头最好。我给您做秀才袍子,可不觉得委屈了?”
宝玉敲她一下,摇头道:“那是真个委屈了。你这丫头贤惠的很,就是针线活不细发,委屈了爷这个首榜首席。”
袭人差点跳起来,又险些扎了手。
本以为宝玉得不到好名次,没敢多问,谁知道是首榜首席?
袭人乐呵呵的,要去准备晚宴,要好生庆贺一翻。
宝玉拦住她,笑道:“这我也没有想到呢,说不得最近要忙起来,你还是把晚宴的事情放下,帮我堵着门。”
秀才大考的事情不用瞒着,因为瞒不住。
还没过完这个下午,就有很多人前来拜访,最前面的就是八位监考举人。
两个法道举人送了贺仪也就罢了,碍于跟贾府的关系,只是礼仪上做够,不会和宝玉见面,但是那六个王道举人,都是要和宝玉畅谈的。
说是畅谈,其实就是拉关系。
宝玉有贾府嫡子的身份,又是秀才大考的首榜首席,这畅谈的场面,怎么也不能小了。管理庄子的几个家人都是老妖级别的,听到这件事情,乐得把庄子翻了个底朝天,硬是要把排场铺出来中都城的场景去。
宝玉气得大骂,让把东西还给庄户,只摆了一大桌,和六位举人畅饮谈笑。
屋里弄好了火炕,一片温暖,宝玉没穿雀金裘,只把秀才的白色素袍穿在身上。
白衣玉面,妥善衬出了一种翩翩君子的风范出来,很是招惹眼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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