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飞也漂浮起来,更让人惊恐的是,他感应不到烟灵的位置。因为距离太远,烟灵失去了灵性。
“圆光符”能够抵挡“阴蚀符”,全赖烟灵定位,失去对烟灵控制,也就意味着秘魔回归隐身。方飞看不见对手,也就猜不出“阴蚀符”的来路,“圆光符”画得再好,封锁方向不对,也是死路一条。
转眼之间,湖水灌满了地牢,方飞一挺身,使出“水遁术”冲向穹顶的裂缝,缝隙跟天湖相连,透出幽蓝的微光。
一颗蛟头看见方飞,眼珠转动,探身咬来。方飞拼命加速,从成排獠牙间穿过,前方水波激荡,另一颗蛟头拦住去路,不待蛟龙张嘴,男孩翻个跟斗,伸脚在它鼻尖用力一蹬,身子斜向上蹿,如同一颗子弹,越过三颗蛟头的拦截,极速接近长长的裂缝。
咻,有东西从旁掠过,左近的湖水被无形的力量掏空。
“阴蚀符!”方飞扭头看去,一个透明的人影越过蛟头、蛟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
轰隆,一个蛟头撞上穹顶,惨绿的眼珠还在盯着方飞,穹顶豁然开裂,出现一个大洞。乱石滚滚而下,男孩一面躲闪,一面冲向缺口,蛟龙的肉须扫了过来,差点儿把他卷了过去。
方飞不顾一切地向上蹿升,划出一条蛇形的水线,弯弯曲曲,忽左忽右,“阴蚀符”接二连三地从身边掠过,掏空大块的湖水,掀起狂暴的湍流……
“多美妙的声音啊,”天宗我冲着天湖方向微笑倾听——地面剧烈摇晃,地底传来开裂的闷响——大魔师回过头来,慢慢收起笑容,“可你怎么还不死呢?爷爷!”
天皓白的模样十分凄惨,除了断掉的胳膊,左肩、右腹各有一个半月形的小孔——天宗我的“阴蚀符”更凌厉、更隐秘、速度更快、伤口更小。
鲜血染红了羽衣,老道师的脸色一如既往,他平静地说道:“也许活比死更难,我喜欢做困难的事。”
“说得好,”天宗我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怕死,因为你有更在意的东西。”
“噢,我在意什么?”
天宗我眯起双眼:“你的学生。”天皓白呼出一口气,眼角余光扫向四周。
“让一个人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他珍视的东西。”天宗我突然扬笔,嗤,勾穹的脑门多了一个半月形的孔洞,鲜血混合脑浆向外喷涌,红白相间,骇目惊心。
天皓白的身子摇晃一下,白眉微微抖动,苍老的面孔起了涟漪。
“我们从魁星奖的得主开始。”天宗我轻轻挥舞毛笔,优雅的姿态仿佛乐队的指挥,“四年级完了,接下来是三年级,噢,苏若兰,苏昊扬的独生女,幽都苏家的骄傲,她死了,未来的幽都之门将看守无人……”他笔势左移,精准地从人堆里找出苏若兰。
“休想!”天皓白拦在苏若兰身前,毛笔挽出圆光,挡下一道“阴蚀符”。天宗我身子急晃,闪电绕到左侧,笔尖如毒蛇吐信,嗤,老道师跌出五米,重重摔在地上,左胸半月形的伤口嗤嗤嗤向外喷涌血泡。
“有意思,”天宗我嘲讽地扬了扬眉毛,“堂堂天道者,为了一个小女孩送命。”
“这是我的责任。”天皓白左肘撑地,颤巍巍试图站起。
“可笑的责任,”天宗我闲庭信步,“我真舍不得杀你呢,爷爷,折磨顽强的对手是一种乐趣。”
“是吗?”天皓白眼神浑浊,越过天宗我的头顶,投向深沉的夜空。
“你看什么?”天宗我好奇问道。
“曙光。”老道师回答。
“得了吧!”天宗我笑了笑,“离天亮还早着呢!”
“凤凰在歌唱。”天皓白闻如未闻,定定地望着东方。
“你昏了头吧?”天宗我冷酷地说,“凤凰已经灭绝了。”
“对不起!”天皓白的目光转向孙子。
“你说什么?”天宗我皱起眉头。
“都是我的错。”老道师语调伤感,“我让你变成这个样子。”
“闭嘴吧,老鬼,”天宗我的脸上腾起一股青气,“我保证,你死以后,我会杀光这儿的人,全部所有,一个不留。”
天皓白笑了笑:“那我可不能死!”
“太阴蚀日。”天宗我毛笔向前,天皓白手指一动,又无力垂下。
呜,数十团火光从黑暗中冲出,如同燃烧的鸟儿,发出凄厉的尖叫。
天宗我笔势圈回,随手一扫,“炙弹符”来不及爆炸,就被扫得无影无踪,跟着他笔尖一抖,“阴蚀符”仍向天皓白飞去。
咻,一轮圆光挡在老道师身前,同时出现的还有方飞,他浑身湿透,气喘如牛,刚才一轮冲刺,几乎掏空了他的元气。
“乾位……”天皓白出声提醒,方飞应声挥毫,第二道“圆光符”跳出虚空,挡在右侧“乾”卦的位置。嗤,“阴蚀符”击中圆光,迸溅惨绿火星,方飞不及喘息,天宗我的符咒又向老道师袭来,他闪电回笔,画圆挡下,忽听天皓白又叫:“大有!”方飞毛笔一甩,挡下一记冷箭。
“乾”和“大有”属于六十四卦,均有一定方位,“隐身术”瞒不过天道者,天皓白看见狐白衣,用卦位向方飞提示方位。方飞一半凭借提示,一半凭借灵觉,左来左迎、右来右挡,一人一笔挡住天宗我和狐白衣的联手夹击。
两人又惊又怒,天宗我忍不住喝问:“秘魔,出了什么事?”
“他抢走了一颗元珠!”狐白衣在暗处幽幽地说。
“废物……”天宗我话一出口,突然愣住。
“噫——”一声清越的长鸣,震动整个学宫,方飞元神悸动,热血上涌,抬起头来高叫一声:“黄鵷。”
天空明亮起来,火焰来自东方,红艳艳、光灿灿,划过长天,呼啸着向天籁树冲来。
“噫——”又是一声鸣叫,俨然醍醐灌顶,沉睡的人群开始蠕动,有人挣扎起来,摇头晃脑,揉弄双眼。
“可恶!”天宗我的目光投向方飞,后者紧握符笔,倔强地挡在天皓白身前。
嗤,圆光闪现,狐白衣的符咒再一次弹开,地上的烟灵汹涌起伏,勾画出秘魔的形影,他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方飞的眼睛。
“行了!”天宗我的眼角抽动一下,“走吧!”
“那颗元珠……”狐白衣的声音透着不甘。
“以后再说,”天宗我面皮抽动,“皇秦也醒了,他在拼命反抗我。”
“吃了他!”秘魔建议。
“不,他还有用,”天宗我看了天皓白一眼,“再见了,爷爷!”
天皓白望着他默不作声,眼里的情愫难以形容。天宗我狞笑起来,身影模糊不清,雾气一样袅袅散去。
“玄叱飞光。”方飞甩出一道“霹雳符”,穿过天宗我变成的迷雾,咆哮着钻进夜色深处。
“他走了。”天皓白轻声说道。
“走了?”方飞不敢相信,身子兀自颤抖。
“噫——”黄鵷围绕天籁树盘旋,震人心魄的长叫驱散了睡魔。所有人都苏醒过来,莫名其妙地观望四周,对于大地的震动不胜诧异。
豁啦啦,一声惊天巨响,地面剧烈摇晃,刚起身的人们东倒西歪。
“昂!”可怕的吼叫来自天湖方向,仿佛数百头蛟龙同时同地拜月长吟。
“那是……”醒来的牡丹第一个惊叫起来,它化作一道轻烟,跟着黄鵷飞向天湖。
“该死的。”帝江凭空消失,狐青衣扫了天皓白一眼,抿嘴奔跑两步,腾空变成一只青色大雕,拍着翅膀追赶上去。
“对不起,天道师。”方飞鼻酸眼热,转身扶起老人,“我没能阻止秘魔,也没能阻止百头蛟龙……”
“不!”老道师笑了笑,“方飞,你已经超越了我的想象。”
“都怪我,”望着老道师的斑斑血衣,方飞恨不得挥笔自尽,“要不是我,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
“傻孩子!”天皓白摇头叹气:“只要天宗我还活着,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
“可是,我、我是个……”方飞想要找出最恶毒的词句咒骂自己,忽听脚步声响,人们跑了过来,团团围住两人。
“出了什么事?”乐当时扯着嗓门高叫,天皓白冲他笑笑:“天宗我来过。”
四周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将信将疑,元迈古脸色铁青,嘶声高叫:“那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要不是他,谁能把我变成这样?”天皓白自嘲地看了看伤口,“他还放出了百头蛟龙。”
惊呼声响成一片,很快就被远处的龙吟湮没,吟啸声中充满了怨毒和狂怒,那是积蓄了十万年的熔岩,终于找到出口,必要尽情宣泄。
天籁树下鸦雀无声,人人面无血色,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天皓白,可是老道师的模样让人绝望。
“百头满怀怨恨,”天皓白幽幽地说,“不阻止它,它会毁灭见到的一切。”
“天道师!”丹元星南楚月咽下唾沫,“您能阻止它吗?”
“不能!”天皓白苦笑,“我快要死了。”
又是一片惊呼,许多人捂住嘴巴,女孩们的眼里涌现泪光。
“您……”元迈古艰难地问,“您有制服百头的办法吗?”
“没有!”天皓白的回答让众人掉进冰窟,他的目光越过人群,“山烂石……”
“我会看好你的房子。”胖道师抿了抿嘴,“如果明天它还在……”
“谢谢!”天皓白点头致意。
“你想留下什么吗?”山烂石悲伤地望着他。
“我已经留下了。”老道师平静地回答。
“元珠?”山烂石迟疑问道。
“不,”天皓白的目光投向方飞,后者已经哭成了泪人儿,他泣不成声,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都怪我……呜……都怪我……”
“方飞,”天皓白吃力地抬起手,“听我说……”
方飞抬起头,天皓白直视他的双眼:“死是一种解脱,生者负重向前。答应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去感受,却了解,去守护你热爱的一切。”
“我……”方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见了,”老道师望着他,似乎有些不舍,“苍龙方飞!”
说完这句,天皓白失去了重量,心口亮起一点天青色的光亮,如同一团火焰,向着四周延烧,他的躯体有如冰雪消融,变成了无数明亮的微尘,脱出方飞的怀抱,乘着轻风飞向高天,越飞越高,越来越远,融入夜空深处,再也无法看见。
方飞不觉站起身来,望着夜空怔怔出神。其他人也做着同样的事,一半因为悲伤,另一半却是因为绝望——没了天皓白,谁来阻挡十品妖王。
龙吟戛然而止,百头的龙语如海啸一般袭来:“可笑的小东西,你们想要阻止我吗?老夔牛,你就是道者的看门狗,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黄鵷,你这个小鸡崽子,十二凤凰我都不怕,你这点儿火焰又算什么?牡丹,收起你的鬼把戏,当心我一口气把你吹到月亮上去;噢,圆不溜丢的家伙,你是新来的吗?嘿,有两下子,可惜遇上了我,这是你最大的不幸……”
每一个字都透过数百张嘴说出,如同千斤重锤在众人心头反复敲打。
“我命令所有人撤离学宫,”元迈古大声宣布,“星官先走,来宾随后,道师指挥学生跟在后面。”
“笑话!”山烂石胖脸一沉,“为什么星官先走。”
“没了星官会天下大乱。”元迈古脸也不红。
“天下已经乱了。”山烂石声色俱厉,“天宗我杀了天皓白,百头蛟龙重现人间,这还不够乱吗?”他迈开大步,噔噔噔地走向天湖。
“嗐!”乐当时高叫,“山胖子,你干吗?”
“战斗!”山烂石头也不回,“我可不是临阵脱逃的懦夫。”
“我也不是。”云炼霞跟了上去,曲傲风沉着脸走到她身边,。
“还有我!”宁柔然挤进两人中间。
“你们疯了?”乐当时跺着脚怪叫,“那可是百头蛟龙……”
“白痴!”天素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冰山女从乐当时身边飞快地跑过。
“你骂谁?”乐当时七窍生烟,“苍龙天素,我要开除你。”
“随便!”天素头也不回。
“不怕死的跟我来!”苏若兰振臂高呼,“为了天皓白。”
“为了天皓白!”学生竞相拔出毛笔,跟着苏若兰冲向天湖。
“全给我回来。”乐当时连声怒喝,他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对学宫的控制权。
“怎么办?”真人星京伽眼巴巴望着元迈古,“这些学生可是道者的未来。”
“我无能为力,”阳明星冷漠地走向大门,“从法律上讲,降伏八品以上的妖王是天道者的责任。可是身为十品妖王,百头从未被人降伏过。”
“说得对!”玄冥星寒翠微深表赞同,“这种高难度的工作,完全超出了斗廷的能力。”
“作为星官,我们另有重任,”辅星唐骁一边开溜,一边振振有词,“比如说召集军队。”
“疏散玉京的居民是第一要务。”弼星华太乙跟上三人的脚步,后面还有众多面无人色的“来宾”。
“不好意思,我有点儿头晕。”北极星琴流水一手扶额,娇怯怯地从京伽面前飘过,真人星瞠目结舌,回头望着南楚月:“丹元星,你也要走吗?”
“我还没想好,”娇艳的女子捋了捋鬓发,“先看看热闹。”扭着腰肢向天湖走去。
“嗐!”京伽狼狈地招手,“等我一下。”
“唉,你们……”乐当时东张西望,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猛一跺脚,发出一声凄凄惨惨的嚎叫,“你们也太不像话了。”
方飞裹在人群里欲哭无泪,他的心里充满了无休无止的愧疚和自责。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害死了天皓白,老道师升天的一刻,也把他的神志一起带走了,此时此刻,男孩如同一具傀儡,昏沉沉、迷糊糊,跟着大众茫然地奔走。
“昂。”一声凄厉的长叫,如同吹响巨大的号角,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落下,重重地摔在方飞身边,地皮猛烈震动,四周的学生发出惊恐的叫喊。
方飞掉头看去,老夔龙趴在那儿,浑身伤痕累累,暗青色的血液流淌一地。海怪吃力地张开嘴巴,发出痛苦的喘息,它的独腿只剩下一半,左边的爪子也软哒哒地垂落下来。
“老夔!”方飞冲上前去,趴在夔龙耳边大叫,夔龙听到叫声,努力张开眼皮,看他一眼又慢慢合上:“真倒霉,被你看见我这个鬼样子。”
方飞见它还能说话,稍稍放下心来,站起身来,举目望去。不过一刻钟光景,天湖变了模样,湖水消失不见,只剩一个巨坑,坑里湖边,尽是水族残骸。
百头蛟龙破困而出,首先遭难的就是湖里的蛟龙水怪,饥肠辘辘的百头喝光了汪洋湖水,吞噬了遇上的水族,除了老夔龙,蛟龙水怪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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