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灵镜里火光冲天,呈现出一副毁天灭地的末日景象。到处都是尸体,蚣明车的残骸勾起了方飞最黑暗的记忆。
“事故造成的损失还在统计,”画面切换到水灵光,每逢出现灾难,女主播总是精神抖擞,“事发的时候,大量的游客正在围观鲲鹏酒店变形,因为人群密集,造成的伤亡也很惊人。我们已经证实,袭击的主谋就是影魔燕郢,许多幸存者亲眼看见他闯入鲲鹏酒店……噢,他的妹妹燕眉也在现场,兄妹俩打打闹闹,差点儿拆掉了玉京最有名的酒店……”
“损失超过一千万点金,”鲲鹏酒店的经理——一个须发花白的男子,两只眼睛充满了泪水,“我就想知道,这一笔钱由谁来出?我认为不管是谁都不能为所欲为,即便他们的父亲是天道者。”
“你说的天道者是燕玄机吗?”水灵光巧妙地引导对方。
“对!”经理面孔涨红,胡子一上一下地抖动,“我认为南溟岛应该负全责。”
“这就是受害者的心声,”水灵光望着镜头声情并茂,“作为天道者,燕玄机应该以身作则,为他的家教失败担起责任……噢,我们来连线巫史星官。”
巫史的马脸出现在画面上,尖尖的下巴看上去会把镜头捅破:“我先申明两点,第一、本次事件白虎厅牺牲巨大,多名虎探和巡天士以身殉职,愿他们元神不朽;第二、对于某位虎探我们将严肃处理,不会因为她的家世网开一面。”
“某个虎探是指燕眉吗?”水灵光眨巴双眼发问。
“无可奉告!”巫史沉着脸说,“现在请白王讲话。”
“现在?”水灵光吓了一跳,“您说现在?”
“对!”巫史扬起毛笔,画面迅速扩大,可以看见他身处北极宫,穹顶星河灿烂,星官们肃然起身,注目皇师利走进大厅。
皇师利披着雪白的斗篷,上面的水墨色飞虎张牙舞爪,他停下脚步,看了看墙上的浮雕,宽大结实的下巴微微一扬——
“近来发生了两件事,一是道魂武库被毁;二是今天发生的悲剧……愿逝者元神不朽!”他低头沉默时许,抬起头来,目光锐利如枪,“十多年来,和平麻痹了我们的心灵,让我们忘记了战争。然而战争没有远去,不是上一次战争,而是道与魔的永恒之战。魔徒不甘失败,他们想要制造恐慌,对他们来说,恐慌就是空气和水,没有这些就无法生存。如果我们惊慌失措,就会落入他们的圈套,我们必须冷静,我们必须保持信心。”
皇师利停顿下来,冷峻的目光扫过九大星官:“我刚刚去过镇魔坑,我能断定一件事,天宗我已经死了,没有生灵能在镇魔坑里存活。失去魔师的魔徒就是一盘散沙,他们的暴行只会加速自身的毁灭……”
方飞关闭录像,但觉有些虚脱,爆炸后的惨状在他的脑海不断地盘旋,水灵光的声音如在耳边——燕眉卷入了袭击,跟影魔狭道相逢——至于战斗结果,女主播只字未提。
他点入“画眉小屋”,里面的情形把他吓了一跳,咒骂山呼海啸,不断刷新屏幕,词儿不堪入目,辱骂的对象囊括了整个燕家,就连燕眉死去的母亲也未能幸免。
方飞看得满腔怒火,挥笔给燕眉私信留言:“我看了新闻,你现在怎么样?”
写完等了许久,燕眉没有回音,他百爪挠心,生出许多可怕的联想,恨不得化身飞鸟冲往山下。
“噢!”吕品突然发出哀号,“混蛋,停下,快停下……”
“又输了?”大个儿在下铺幸灾乐祸,“一天输两局,你还真晦气。”
“都怪双头龙。”吕品气恨恨把镜子一摔。
“关她们什么事?”简真提高嗓门,“不是解除封镜了吗?”
“她们肯定做了手脚,”吕品狠拍大腿,“要不然我怎么老是输?”
“因为你水平太差。”大个儿接道。
“活腻烦了吗?”吕品眼露凶光,“敢触我霉头,我把你……”话没说完,简真杀猪般先叫起来:“方飞,死懒鬼又要欺负人。”
“怂货!”吕品不屑地说,“我还没动手呢!”
“我说,”方飞气闷地打断两人,“你们都不看新闻?”
“双龙塔是吧?”吕品打了个呵欠,“好像死了不少人。”
“这种事离咱们远着呢!”简真心满意足地缩进被窝,“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喂!”方飞气得浑身发抖,“那可是战争。”
“不是还有皇师利吗?”吕品捡起通灵镜再开一局,“这种事交给天道者最好,我的目标是世界五十强。”
“这次是双龙塔,下一次也许轮到学宫。”方飞愤然说道。
“不可能,”大个儿接嘴,“学宫里有天皓白,还有支离邪的守护符。”
“如果魔徒要来学宫,我对他们深表同情。”吕品全身心投入游戏,方飞瞪着两人无计可施,忽听“笃笃笃”有人敲门。
“谁呀?”方飞起身开门,禹笑笑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前:“简真在吗?”
“笑笑,”简真从被窝里钻了出来,“你找我?”
“我跟爸爸通灵,他说……”禹笑笑咽下一口唾沫,瞪着大个儿脸色发白,“你弟弟被魔徒抓走了。”
杜风烈正在魂眠,浑身缠满绷带,不少地方还在渗血,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燕眉站在床边,心神恍惚,病房安静得可怕,四周弥漫着难闻的药味。霎时间,她仿佛穿越到过去,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动荡的夜晚。那一晚,也在这样的房间,年幼的女孩懵懂无知,面对床上的母亲,进行最后的诀别。
“答应我……不要怨恨你的哥哥……”母亲苍白的脸上微微带笑,“他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如果……将来你足够强大,希望你能帮他脱魔……”
“脱魔?”女孩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那是一种幻想,也是一种奢望,如果我活着,我会尽力去做,可是……”母亲的眼泪无声流下,“我就要死了……”
“妈妈……”女孩抱住母亲,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要您死……”
“傻孩子,没有人能逃脱死亡,”母亲苦笑,“不过死亡并非结束,还记得我说过的无何有之乡吗?”
“记得!”女孩泣不成声,“您说,那是元神的归宿。”
“我会去往那儿,站在那棵大樗树下,看着你一天天长大,我会变成流云飞雨,时时刻刻地守护着你……还有燕郢……答应我,不要怨恨他,千方百计地帮助他,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他有苦衷,从他的眼里,我能看见彷徨和悲伤……”
“彷徨?悲伤?”燕眉闭上双眼,身子阵阵发抖。生平第一次,她对母亲的遗言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就在不久之前,她亲自面对过燕郢,那双眼睛里没有彷徨,更没有悲伤,所有的只是冷漠和无情。
“你还不错,”燕郢临走时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可还杀不了我。”
“为什么这样做?”燕眉尽力叫喊。
“你不懂,”燕郢沉默一下,“这是我的命运。”
“你的命运就是去死。”燕眉疯狂地挥舞毛笔。
“今天恐怕不行,”影魔漫不经意地说,“下一次吧,机会有的是。”
“玄叱飞光……”燕眉一声锐喝,“霹雳符”势如长剑,穿过了燕郢的躯体,切割、搅动,把他变成一团凄迷的烟雾。
“分身?”燕眉回眼望去,一片空茫,只有酒店的残骸四散飘荡……
回忆就此打住,燕眉睁开双眼,泪水无声滑落,她没有大放悲声,只是无拘无束地流泪。
“你没事吧?”孙鸿影的声音传来,燕眉一惊,才想起病房里还有别人,她抹去眼泪,轻声说道:“我没事。”随即注目床上的女子,“她什么时候会醒?”
“不好说,”孙鸿影的眉头紧紧蹙起,“万幸的是,‘阴蚀符’没有击中心脏。”
“请您救救她……”
“那是我应该做的,”孙鸿影不耐烦地说,“你该走了,探病时间结束了”
燕眉点点头,缓步退出房间,忽听脚步声响,一抬眼,巫史迎面走来,后面跟着宫子难和宋艾琪,可怜的女虎探畏畏缩缩,就像一只挨过打的小狗。
“你怎么在这儿?”看见燕眉,巫史马脸拉长,“你来干吗?”
“探望杜风烈,”燕眉极力忽略对方的脸色,“星官大人,我认为道魂武库、双龙塔两次袭击之间拥有某种关联,两个案件应该合并成一个,‘公共事务安全科’跟‘失踪人口调查科’应该联手办案……”
“这跟你无关,”巫史提高嗓门,“你已经被开除了!”
“什么?”燕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被开除了!”巫史生硬地重复。
“我做错了什么?”燕眉冲口而出。
“很多,”巫史扬起下颌,“最重要的一点,你是影魔的妹妹。”
“跟他有什么关系?”燕眉深感屈辱,“你在怀疑我的忠诚?”
“我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民众的看法,”巫史抿了抿嘴唇,“这一次行动,虎探几乎全军覆没,影魔的妹妹却毫发无损。”
“太荒谬了,”燕眉大声叫嚷,“我没有手下留情。”
“可他对你手下留情。”
“你说什么?”燕眉瞪大双眼。
“我说错了吗?”巫史哼了一声,“影魔从你面前溜走,你却活得好好的。”他顿了顿,“我不能让可疑的人留在白虎厅,除非你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燕眉喃喃问道。
“把影魔的尸体带来给我。”巫史走向病房。
“真遗憾,”宫子难假惺惺地冲着女孩微笑,“我要提醒你一句,根据你和白虎厅的保密协议,即使离开白虎厅,你也不能向外界透露任何案件信息,不然就是泄密罪,那会把你送进天狱。”
燕眉脑子发木,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恢复清醒,口中苦涩,身子酸软。她拖着双腿走出医院,但见天色黑尽,星月无光,狂风猛烈刮来,凄厉的风声仿佛千万人痛苦地呼喊。她哆嗦一下,双手抱在胸前,浑身充满了刻骨的冷意。
“鹏风来了,”宋艾琪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听说鲲鹏已经越过了谜山……”
“行了,”燕眉心烦意乱,“我想一个人呆着!”
“我只是奇怪,你干吗要留在白虎厅?”宋艾琪唠唠叨叨,“你是燕玄机的女儿,根本不用当什么虎探。换了我是你,就该为所欲为,做我想做的任何事……”
“你不是我,”燕眉冷冷打断她,“我也不只是燕玄机的女儿。”
“你……”宋艾琪还没说完,燕眉一顿足,“丹离”剑跳出虚空,仿佛一团火焰,裹着她的身影冲向高天。
树梢刺入云霾,夜空漆黑无光,繁星和月亮都被狂暴的北风卷走,雨丝和冰雹如同天女的长发,若隐若现,披拂直下,缠绕横斜的枝桠,摩挲干枯的树皮,在庞大的根须上飞舞,最后洒落在泥泞的林间小路上。
虫妖没了影子,鸟兽藏匿无踪,风雨填满了森林的空隙,只有树上的白菌苟延残喘,把昏暗的银光洒向小路上行走的人影。
来人身高腿长,银灰色的斗篷顺滑地贴在身上,风吹不动,雨打不湿,走起路来就像银灰色的蝙蝠在林间滑翔。
突然他放慢脚步,停在一棵参天大树之前,树身上木门紧闭,暖融融的灯光从门缝里泄露出来。
笃笃笃,来人敲了三声,木门洞开,他走了进去,反手带上门扇,把无边的风雨关在外面。
“来了?”天皓白抬起头,四周空荡冷清。“天外天”里没有客人,酒保和花妖也不知去向。
来人掀开斗篷,露出金白色的长发和冷硬的面庞,他的目光扫过酒馆:“杜老头呢?”
“下班了!”天皓白拎起酒壶,注满对角的酒杯,“鹏风来了,人人都想回家。”
皇师利瞅他片刻,缓缓落座,看了看杯里的虫露酒:“多少年的?”
“四十九年!”天皓白回答,“你最爱的年份。”皇师利举杯喝光,注视老者:“你约我干吗?鲲鹏要来了,我得去北方。”
“不用急,”天皓白笑了笑:“我要说的事比鲲鹏更重要!”
“哦?”皇师利放下酒杯,“什么事?”天皓白沉默时许,幽幽说道:“天宗我还活着。”
“是吗?”皇师利不动声色,“他怎么做到的?”
“亡灵禁城!”天皓白把一叠资料推向白王,皇师利使用“神读”看完,抬头问:“然后呢?”
“神游!”天皓白托起烟杆,吸了一口。皇师利瞪他片刻,摇头笑道:“那不可能。”
“记得元婴实验吗?”老道师直视对方,“我猜他从那儿得到了灵感。”
“证据呢?”皇师利倒满酒杯,轻轻摇荡两下,虫露酒由浑浊变为清澈。
“有一张‘迷魂符’,”天皓白说道,“他五个月前写的。”
“噢?”皇师利瞳孔收缩,“符纸在哪儿?”
“毁了!”天皓白叹了口气,“我用元气共振,结果惊动了他。”
皇师利的身子松弛下来:“也就是没有证据啰!”
“你不相信?”天皓白无奈苦笑,“我的信用就那么差?”
“你是他的祖父,”皇师利身子前倾,“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如果我站在他那一边,就不会告诉你这件事。”
“我不怀疑你的立场。”皇师利缓缓摇头,“可他会影响你的判断。”
“你不认为魔徒近来动作太多?道魂武库!双龙塔!”
“影魔和鬼八方干的。”
“你真那么认为?”天皓白直视对方,“他们目的何在?”
“我正在调查。”皇师利冷冷说道,“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
“这就是你不如天宗我的地方,”天皓白徐徐摇头,“你太过理智,缺少了一点儿不管不顾的疯劲。”
“祖父总是偏爱孙子。”皇师利笑着说。
“可你从没赢过他,是吧?”
“我不否认。”皇师利木无表情。。
“你思维严谨,善于构建秩序,因为你的努力,世界得以恢复元气,”天皓白挑了挑雪白的长眉,“可是说到破坏与毁灭,天宗我却是一把好手!”
“破坏和毁灭?呵,我也能做到!”
“你能毁掉自己吗?”
皇师利扬起眉毛:“我干吗要那样做?”
“你知道吞噬元神的原理吧?要想吞噬他人,先得撕裂自我,把元神搞得一团糟,”天皓白的脸上闪过阴霾,“元神是道者之根,毁坏元神等于自我毁灭,敢于自我毁灭就能毁灭一切。你需要信息才能做出判断,天宗我什么都不需要,他只需要毁灭一切就够了。”
“他是个疯子,”皇师利口气冷淡,“我可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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