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飞看得眼花缭乱,蜘蛛猴忽然走上前来,他的手脚长得离谱,下巴削尖,脑门外凸,两只眼睛贼兮兮乱转,冲着三个男孩哼了一声,说道:“你们懂不懂规矩?”
“什么规矩?”简真傻傻地问。
“交税!”蜘蛛猴翻了个白眼。
“什么税?”
“血河帮的保护税。”
大个儿听见“血河帮”三字,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虚怯怯地瞅向吕品。懒鬼抿着嘴面无表情,两眼朝着远处,一副“关我屁事”的样子,简真心中暗骂,回过头来眼巴巴看着方飞。
紧要关头,两个家伙一个也靠不住,方飞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们没钱。”
“谁说要钱?”蜘蛛猴戏谑地看着他,指了指玉禾,“你们三个,每人替血河帮浇十株,按时完成,不许偷懒。”
方飞怒火上冲。他是“叛道者”,人人得而诛之,裴千牛出于大局考虑,有意对他进行庇护,然而“血河帮”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如果一心杀他,十个天关星也未必拦得住。时下的“保护税”也许只是挑衅,方飞拒绝交税,对方找到借口,就能对他痛下杀手。
他呼出一口气,转眼看向四周,囚犯全都盯着玉禾目不斜视,仿佛牵线木偶,僵硬地召唤雨水。
“我们……”简真吞下口水,“我们是玄黄党。”
“玄黄党?”蜘蛛猴看他一眼,突然抡起右手,用力给他一个耳光。简真转了两圈,站定时吐出一口血沫,里面白花花躺着一枚牙齿。
“老子专打玄黄党。”蜘蛛猴冲着地上吐一泡口水。
方飞想也不想,向他冲了过来。蜘蛛猴微微冷笑,反手一掌扫向男孩的左脸,他身高臂长,出手如风,少有人能够躲开。
但对方飞来说实在太慢,他进入“神读”,除了少有的狠角色,平常人的动作瞒不过他的眼睛。蜘蛛猴一出手,他的脑子里就已经勾画出手掌运行可能出现的所有轨迹,脖子一缩一凑,蜘蛛猴的长臂从他额角扫过,紧跟着砰的一声,方飞狠狠撞进他的怀里。
噗,男孩右拳蹿起,捣中蜘蛛猴的下巴,那家伙仰着脸向后倒退,方飞一步赶上,跳起一脚踹中他的小腹。蜘蛛猴直觉叫人捅了个窟窿,龇牙咧嘴地蹲了下来,刚要开口骂人,方飞的膝盖已经到了他的鼻梁。
男犯如被大斧劈中,仰面倒在地上,鼻血决堤似的向外喷涌。
琼田里一下子变得死寂,方飞看见鲜血,不觉后退两步,脑子乱哄哄的,忽然后怕起来。裴千牛警告他不要惹事,可他刚刚痛揍了蜘蛛猴,招惹了天狱里最凶毒的帮派。
没办法,他的动作实在太快,浑身上下就像装满了弹簧,念头刚刚萌发,手脚已经发动,直到击中对手,方才回过味儿。
“好快!”吕品轻叫一声,打破了寂静。
“血河帮”一伙横行惯了,压根儿没想到对方胆敢还手,更没想到快手快脚的“蜘蛛猴”一个照面就被放翻。站立的四个人一时有些发懵,听见叫声,精悍男率先发难,他右手一挥,拍中水球。啪,迸散成无数细小雪霰,颗粒晶莹圆润,速度却堪比子弹。
方飞仓皇后退,他退得不可谓不快,可是雪霰更胜一筹。男孩背脊一痛,撞上了玉禾的秸秆,秸秆微微颤抖,前方的霰弹却像毒蜂一样钻向他的心窝。
“停!”声音细如游丝,来自吕品的双唇,雪霰应声停止,距离方飞不过半米。
方飞扭头看去,吕品双手合拢,指尖颤动,两眼盯着精悍男子。那人迷迷瞪瞪,脸上满是挣扎,懒鬼的神识钻进他的脑子,仿佛八爪章鱼缠住了他的心志,千钧一发之际迫使他停止了射击。
“狐妖?”有人咕哝一句,对面走出一个男犯,八字眉,三角眼,瘦高个儿,黑发浓密,脸色苍白发暗,随随便便地跨出一步,剃刀一样切入吕品和同伙之间。
方飞吃了一惊,“天狐遁甲”不止针对精悍男,任何接近吕品的目光的人都会遭到“摄神术”的攻击。可是八字眉若无其事,抬起双手,合在胸前,双眼猝然一亮,犹如死灰复燃,浑身急剧紧绷,似有一双大手拧挤他的血肉,把所有的精魂气魄挤向那双燃烧的眼睛。
吕品脸色惨变,汗珠渗出额头,身子古怪的扭曲,呈现出一种拔河才有的姿态。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同类,对方不是狐妖,却拥有与他匹敌的精神力量。
“小心摄神者!”狐青衣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摄神’不是狐神的专利,道者里也有同样的异类。他们天赋超群,通过后天磨炼,更加犀利可畏,遇上这样的家伙,绝对不能轻敌。”
八字眉就是一个“摄神者”,吕品的目光撞上了一堵铁墙,紧跟着对方的神识滚滚涌来,火焰似的钻进他的脑海,吕品的神识被挤到一个狭小角落,拼命挣扎,可是无济于事,眼前模糊起来,头脑一阵昏沉。
“跪下!”八字眉声音很轻,但如一道闪电贯穿了他的身体,吕品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方飞冲了上去,可他发现简真更快,大个儿扑向八字眉,壮硕的身子就像一头飞上天的狗熊。
刷,一条长藤凭空蹿出,翠绿中夹杂缕缕金丝,缠住简真的腰身,狠狠向下一拽,大个儿面孔朝下摔了个狗趴,他满脸是血,蛮性发作,不顾一切地抓向长藤,不料手腕发紧,各自多了一根长藤,紧跟着双腿、脖子都被缠住,藤蔓上传来惊人的力道,简真身子一轻,忽地飞到半空,绝望中他努力看去,藤蔓来自一个光头壮汉,筋肉结实,满脸胡须,眼珠子就跟脑门儿一样光亮,六条藤蔓从他前胸后背流蹿出来,一如章鱼的触手,灵活有力,上下翻飞。
方飞稍一迟疑,冲向光头壮汉,不料双脚一沉,突然不听使唤,身子变得异常沉重,双脚仿佛陷进了沼泽,无从着力,无法自拔。
忽听咳嗽一声,来自三米外一个老头,他干瘪瘦小,其貌不扬,留着稀疏的胡须,黄澄澄的眼珠盯着男孩,忽然开口说道:“九星之子,怎么走不动啦?”
“你在捣鬼?”方飞想要挪步,却觉身子越来越沉,腰身钢条一样向后弯折,很快躺在地上,四肢平平摊开,一如煎锅上的薄饼,每一块骨肉都在下沉,肋骨压住肺泡,简直无法呼吸,心脏的收缩也变得缓慢,脑子供氧不足,神志变得模糊,恍惚看见蜘蛛猴跳上前来,大力甩起右脚,恶狠狠踹向他的脑门。
“住手!”小老头忽又开口,蜘蛛猴的脚尖停在他的太阳穴上,男犯犹豫一下,回头看向老头。
“裴千牛下了死命令,”小老头顿了顿,“我们暂时不能杀他。”
“他敢揍血河帮的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蜘蛛猴怒气难消。
“这个嘛,”小老头慢吞吞地说,“裴千牛只说不能杀,别的可没说。”
“明白!”蜘蛛猴骑在方飞身上,左右开弓,狠狠给了他七八个耳光,打得他双耳嗡鸣,跟着一拳砸中他的鼻子,剧痛蛛网一样布满脸颊,方飞鼻血长流,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够了!”小老头又说,蜘蛛猴站起身来,意犹未尽,踩住方飞的脸颊来回碾磨,一边咬着牙齿发狠:“小杂碎,好好记得我,如果再来一次,我让你后悔生出来。”
方飞想要反唇相讥,舌头堵住嗓门,只能发出呜呜噜噜的怪声。
小老头笑笑,把手收回,方飞浑身一轻,手脚又能动弹,他摇晃着站了起来,望着小老头和蜘蛛猴,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
“轩辕光雄,”小老头并不理他,忽然掉头说道,“你看够了吗?”
一个中年男犯从玉禾后面转了出来,他鼻直口方,剑眉星目,一道血红的伤疤从耳根蹿到脖子,弯曲曲像是一条火链蚯蚓。几个犯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垂手肃立,闷声不吭。
“闻人寒,”轩辕光雄沉着脸说,“你想干吗?”
“收税?”小老头笑嘻嘻回答。
“他们加入了‘玄黄党’。”轩辕光雄指着简真和吕品。
闻人寒打个手势,八字眉收手后退,光头男也收起藤蔓,把简真扔在地上。
“我管他们是谁?”闻人寒扬起下巴,“不是‘血河帮’都得交税。”
“奇了怪了,”轩辕光雄打量小老头,“身为‘血河帮’的头儿,你还要亲自收税?”
方飞暗暗吃惊,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竟是“血河帮”的首领。忽见闻人寒掉头看来,眼中满是讥讽:“我来瞧瞧九星之子,闻名不如见面,真是稀松平常。听说他害死了天皓白,我可一个字儿也不信。”
“他不是‘玄黄党’,”轩辕光雄不动声色,“他干什么跟我无关。”
“天皓白可是你的道师,”闻人寒皮笑肉不笑,“你就不想给他报仇?”
轩辕光雄面皮抽动,瞟了方飞一眼,看了看天:“我不配当他的学生。”
“看来你也收到了警告,”闻人寒转向三个男孩,“你们知道得罪‘血河帮’的下场吗?”三人还没回答,蜘蛛猴快嘴快舌地说道:“紫微星下落之前,你们的尸体就会躺在琼田的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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