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神是道术的基石,由它产生了三大支柱,元气、神识和符法。隐书是符法的巅峰,囊括了古往今来所有的符咒,那么黑坛呢?”
“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元神!”天宗我喃喃念叨。
“你果然研究过这个。”西门星魂欣慰地说。
“知己知彼。”天宗我冷淡回应。
“对于魔道来说,肉体有其极限,元神的吞噬永无休止。有限的躯壳容纳不了无限的元神,为了收藏元神,我们创造了黑坛。黑坛与我相连,我与魔徒相连,超过肉体负载的元神都会流入黑坛,浑然如一,创造无量的神识和元气,有了黑坛,我们才能跟道者对抗至今。”
“也就是说,”天宗我若有所思,“毁掉黑坛,就能毁掉魔道。”
“黑坛被摧毁过两次,魔道依然存在,”西门星魂呲牙冷笑,“魔在人心,你能摧毁人心吗?”
“鬼话连篇,”天宗我讥诮地说,“我会找到黑坛,把它彻底摧毁。”
西门星魂直视年轻的道者,皱了皱苍老的面孔,忽而笑道:“不,你不会,”他的声音清晰有力,“掌控了黑坛,你就能战胜隐书。”
“闭嘴!”天宗我一声暴喝,“你这个老不死的蠢货。”
“你偏执好胜,渴望主宰一切,不能忍受一丁点儿的挫折……”西门星魂不管不顾,连珠炮喷吐字句,“你好奇心旺盛,超过了应有的边界,你总在思索万物的本质、纠缠生死的意义。生的终极是死,死的终极又是什么?什么才是宇宙的终点?道术的终极又是何物……”
“我让你闭嘴!”天宗我大笔一挥,花白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一边。大魔师的脸上笑容诡异,没有合上的双眼意味深长。
年轻的道者后退一步,脸上肌肉抽搐,望着地上的头颅,眼里涌出强烈的悔恨。
脖子上的断口没有流血,当天宗我发现这一点,断口深处亮起微弱的光芒,浅绿色的光团从断口飞出,浮浮沉沉,软弱无力,仿佛一只筋疲力尽的萤火虫。
这是一颗元珠,西门星魂的元珠。方飞非常清楚:这个柔弱的光团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保留了大魔师的部分记忆。
天宗我注目元珠,似乎深深入迷,方飞忘了身在幻境,拼命地冲他叫喊:“别碰,别碰它,别碰那个东西……”
可是无济于事,天宗我抬起右手,轻轻托住了元珠,五指收拢,双眼紧闭,脸上的挣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狂喜……
“不……”方飞出口的一瞬,眼前景象消失,爆鸣和喧闹重新占据了耳朵,眼前白树参天、焰火绚烂,到处都是欢天喜地的人群。
“你在想什么?”一个声音缥缈传来,方飞回头看去,讶异地说道:“牡丹。”
花妖王款款走来,脸上带着一贯的冷寂,方飞忍不住问:“您怎么来了?”
“我想来就来。”牡丹扫视人群,“呵,来了不少老相识——阳明星元迈古,你别看他老气横秋,当年可是个爱哭鬼;真人星京伽,这个老好人以前可是捉弄人的好手;北极星琴流水从来都是个乖孩子,丹元星南楚月正好相反,她同时跟四个男孩交往,差点儿闹出了人命;玄冥星寒翠微从小就爱挑刺儿,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唐骁是个无赖,最爱欺负新生,华太乙是个骗子,撒谎就像喝水;巫史没来,不来也好,那可是个害人精;裴千牛也没来,噢,他要看管天狱。我记得他喜欢打架,差点儿被学宫开除……真不敢相信,这样一帮家伙在管辖斗廷。”
“人长大了总会变。”听了牡丹的话,方飞才意识到九大星官来了七个。
“皇师利和燕玄机也没来,伏太因死了,那一位,哦,放弃了名字,还有天宗我,上一次舞会,他们都是主角。五个天道者、一个大魔师,那是我见过最辉煌的舞会,美好的时光像在昨天。”
“活得太久真不是好事。”方飞忽然心生感慨。
“活得太久,就会不知不觉地停留在过去。”牡丹举头望天,“幻月开始了。”
满月中天,四轮假月各占一隅,不知何时,圆月的左右两边出现一道圆弧形的阴影,左边较大,右边较小,就像光白的禽鸟正在收起翅膀。
“这是垂翼之月。”牡丹说道。
阴影越来越大,圆月不堪压迫,两侧向外弯曲,酷似一把造型古朴的巨斧。
“玉斧之月。”牡丹继续解说,
阴影继续向内挤压,左侧的阴影占据月亮一半有余,右边的阴影几乎露出全貌,那是一个不够规则的圆形,不偏不倚地镶嵌在光白的月牙儿中央。
“微笑之月!”牡丹说后,方飞仔细打量,此刻的月亮果然像是一只笑眯眯的人眼——只不过是竖着的。
两边的阴影继续向前,左边吞没了右边,紧接着月亮也消失了。浩瀚的夜空澄净透亮,月亮呆过的地方悬挂一个苍黑色的圆球,圆球的中央又有一团更小更暗的阴影,如同巨大虹膜里的小小瞳孔。
“神眼之月!”牡丹话音刚落,天籁树发出一声悠长的号角,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人望着巨树,流露肃穆神气。
天籁树像是通了电,每一根枝干都发出迷人的柔光,树身簌簌抖动,俨然苏醒的巨人伸了个懒腰,枝**拔舒展,透出饱满精神,树上缠绕的细丝忽快忽慢地振动,空气里开始流淌琴声,这种琴声不同于任何一种琴声,却又包括了尘世间所有种类的琴声——钢琴、提琴、竖琴、管风琴、古琴、古筝、扬琴、胡琴……优美浩大,繁音汇响,仿佛圣洁清泉,荡涤身心元神。
琴声响了一阵,号角加入进来,声音来自大大小小的树洞,冷凄凄的寒风穿过黑幽幽的孔穴,发出的声响各式各样,低沉的大号,悠扬的中号,清亮的小号,除此之外,还有长笛短笛,洞箫排箫,古老的筼,苍凉的笳,粗犷的牛角、浑然的螺号……一切可以吹奏的东西,都能在这儿中发现它们的踪迹。
琴声号角纠缠了一会儿,鼓声不期而至,柔韧的树枝像是无数只小指大手,气象万千地敲击中空的树皮和长短不一的树枝,鼓声密如急雨、响过惊雷、快得像风、柔得像水……无论节奏还是频率,最杰出的鼓手也望尘莫及。
这不是人世间的声音,而是远古巨灵的吟唱,恢宏绝伦,富于神奇的魔力,四周的圆城鸦雀无声,方飞也完全被震慑住了,元神离开了身体,随着天籁树的音符翩然起舞。当他回过味儿来,“神眼之月”已经消失,“微笑之月”正向“玉斧之月”转变,但与先前的形态方向完全相反。
“噢!”方飞恍然大悟,“幻月就是月食。”
“才知道?”牡丹白他一眼。
“大的阴影是紫微?”方飞问道。
牡丹默然点头,方飞又问:“小的阴影是什么?”
“天狱星,”牡丹曼声说道,“天狱的所在地。”
“天狱真的在天上?”方飞大吃一惊。
“它也是紫微的卫星,比月球更近。所谓幻月,就是紫微、月球和天狱星三者交汇的时刻,紫微和天狱星反方向接近月球,它们大小各异,留在月球上的阴影也不相同,这种情况较为罕见,三十年才会发生一次。”
“奇怪!”方飞沉吟,“天狱星在紫微和月球之间,那么天上除了夜神眼,应该有一大一小两个月亮。”他抬眼看向牡丹,“天狱星为什么看不见?”
“很简单,”牡丹沉默一下,“它吃掉了所有的阳光。”
“吃掉?”方飞被这儿词儿闹得发懵,转眼看向巨树,“它在演奏我选的曲目吗?”
“什么?”牡丹疑惑地望着他,“你听不出自己选的曲目?”
“那个……”方飞硬着头皮小声咕哝,“我随便找了一张乐章符。”
“胡闹,”牡丹皱起眉头,“你没打算夺冠?”
“我也说不清。”方飞随口敷衍。
牡丹注视他片刻,无奈地摇头:“现在只是序曲,天籁树开花以后,才会开始演奏你选择的曲目。”
“什么?”方飞大惊小怪,“天籁树还会开花?”
牡丹两眼出火,饱经沧桑的花妖王也被小糊涂蛋气得不轻:“九星之子,你到底在想什么?”
方飞心里咕哝,他对跳舞一无天分二无兴趣,没有天宗我的强迫,待会儿他就是坐在圆城上的观众甲、路人乙,所以天籁树也好、幻月也好,他都一无所知,但也不以为耻。他是个随波逐流的家伙,自尊心不是没有,可也不那么强烈,如果无望取胜,就会心安理得地放弃。他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没有“九星之子”的光环,他就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音乐节奏变快,越发激动人心。天籁树抖擞枝条,长出了无数天青色的叶子,细长纤薄,像是初春的柳叶,可是质地挺括,宛如精雕细刻的冰片,枝条间相互摩挲,叶子彼此拨弄、弹动、摩擦、撞击,生发出一连串清亮动人的声响,如同乐器里的簧片,毫无痕迹地融入音乐,给磅礴的交响注入清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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