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品笑眯眯若无其事,除了那张尖脸,他从头到脚换了模样:头发长了许多,幻成一条火红色的狐狸尾巴,银红相间的上衣款式奇异,白色的长皮裤下套了一双镶嵌珠宝的花皮短靴,柔滑的腰带上描画无数眼眸,大眼套着小眼,俨然一个微型迷宫。
“这是什么鬼样子?”天素皱眉打量懒鬼。
“我刚从亡灵海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行头。”
“亡灵海?”简真一脸诧异,“你吹牛!”
“不止亡灵海,无情海、南溟海、北冥海、极海……云游世界嘛,不管什么海都得看看。”
“云游世界?”大个儿气得浑身发抖,“你去云游了世界?”
“对呀!”吕品伸一个懒腰,“早知道这么累,我就不去了。”
其他三个人用杀死人的目光瞪着这个祸害,大个儿揪住他的衣领,使劲儿一顿摇晃:“臭狐狸,赔我的衣服。”吕品努了努嘴:“多少钱?”
“十五点!”简真说完嫌少,“不,二十五点金。”
“喏!”吕品从兜里掏出金管,“三十点金,不用找了,多出来的买个吃奶的围脖。”
简真呆柯柯地接过金管:“你发财了?”
“小意思!”吕品打了个响指,回头勾住方飞的脖子,“你好像变高了。”
“你幻发了?”方飞盯着他脑袋后面的狐狸尾巴。
“幻发?太麻烦了!”吕品抓住狐尾一揪,头发变成了一顶帽子,“这是狐尾帽,戴上去跟幻发差不多,不用每天打理,戴上去就行!”
“真是个懒鬼!”简真哼哼地把金管揣进兜里,心里感觉无比的舒坦。
“这算什么?”吕品把帽子戴回头上,立刻跟头发融为一体,“看见我的衣裳了吗?这是‘一尘不染丝’织成的,这种丝来自亡灵海的天蚕,那种蚕宝宝只吃扶桑树的叶子,用它的丝织成的衣服,排斥任何杂质,永远不会脏,永远不用洗……”
“不用洗才是你的目的吧?”天素一针见血地指出。
“看见我的皮裤子没有?”吕品厚着脸皮继续吹嘘,“这是无瑕鲸的鲸皮鞣制的,冬暖夏凉、永远保持‘洁白无瑕’的状态,只要我愿意,一辈子都不用换。”
“太恶心了,”大个儿哇哇干呕,“一条裤子穿一辈子。”
“还没完呢!”吕品指了指左脚,“看见这双鞋了吗?”
“纯阳麝的皮靴?”天素皱起眉头,“你从哪儿弄来的?”
“天柜山!”吕品咧嘴一笑。
“这也不用洗?”方飞问。
“不但不用洗,还能祛除脚臭,永远保持一股清香!”吕品抬起左脚,“不信你闻闻?”方飞忙不迭倒退两步,指着他的腰带:“这又是什么皮?看上去怪怪的。”
“你说它?”吕品拍了拍腰带,腰带刷地解开,蜷成一团跳进手心,花纹状的眼睛炽亮起来。
“魅蛇?”天素脱口而出。简真向后一跳,指着吕品怪叫:“你这个疯子。”
方飞看看两人,又瞅了瞅吕品手里的腰带,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一条蛇?”
“这是魅蛇。”天素冷冷说道,“当心它勒断你的脖子。”
“放心,我把它驯服了,现在就是一条裤腰带,”吕品吹一声口哨,魅蛇舒展开来,刷刷刷缠回腰上,“魅蛇当裤带最方便,自个儿缠上,自个儿解开,不劳我动一根手指。”
“你敢把魅蛇带进学宫?”简真瞅着魅蛇簌簌发抖,“我要报告道师……”
吕品笑了笑,叽里咕噜说了两句,大个儿一脸困惑:“说人话,我听不懂狐语。”
吕品抿嘴不答。简真的目光投向天素,冰山女轻哼一声:“他说你敢告密,他就让魅蛇勒死你。”
天素的翻译让大个儿张口结舌,用手指着懒鬼:“你不是人……”吕品龇牙一笑:“我当然不是人,我可是妖怪。”
“吕品,别这样,”方飞咳嗽一声,“大家都是好朋友!”
“谁跟他是好朋友?”简真、吕品异口同声。
“无聊透了!”天素厌烦地走向蚣明车,忽听有人高叫:“苍龙天素!”
女孩回过头,但见一个中年男子急匆匆走来,头发幻成鲲鹏羽毛,手里拎着一口修长的青木匣子,走到近前,笑容满面:“哈,我找了你一个假期。”
“你是?”天素想了想,“你是倏忽塔的管事?”
“好记性。”鲲鹏翎跷起大拇指。
“你找我有事?”女孩问道。
“我来送这个!”鲲鹏翎双手捧起木匣,天素懵懂接过,但见匣面光滑可鉴,布满天然美妙的花纹,木匣四角刻满细密古老的符篆,轻轻一碰,发出冰蓝色的微光。她莫名其妙,瞪眼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鲲鹏翎还没说完,木匣传出一声清越的颤鸣,天素只一愣,失声叫道:“玄凌!”
“对!”鲲鹏翎用力点头,“这把玄凌剑,现在归你了。”
“你什么意思?”天素又激动又恼火,“我根本没买。”
“喏!”鲲鹏翎掏出一张单据,“这是送货单!”天素扫了一眼,更加困惑:“买方是谁?”
“你不知道吗?”鲲鹏翎压低嗓音,“皇秦!”
天素恍然大悟,脸上的神情急剧变化,猛地掉转身子,冲方飞高叫:“给你!”用力把木匣扔给男孩。方飞慌忙抱住,叫道:“喂,你干吗?”
“那是你赢的,”天素气恨恨掉头就走,“我又没得魁星奖。”
方飞愣了一下,忽觉木匣一跳,大力扭动摇摆,仿佛活龙巨蛟,想要挣出他的怀抱。
“怎么回事?”方飞使劲抱着匣子,冲着鲲鹏翎高叫。
“神剑暴动!”鲲鹏翎不慌不忙地说,“看见四个角的符咒了吗?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念一遍就行。”
方飞忙看木匣四角,极力辨认符篆:“水逝云飞……冰消雪融……锋镝在弦……琴心不动……”四句念完,木匣停止摆动、归于平静。
“麻烦在这儿签字!”鲲鹏翎递上送货单,方飞懵头懵脑地签上名字。
“哈,”鲲鹏翎揣起单据,“再见!”
“喂!”方飞回过神来,“你就这么走了?”
“你不想要,我可以回购,”鲲鹏翎盯着剑匣舔了舔嘴唇,“不过价格得减半。”
简真一掐指头,两眼放光,扯住方飞大力摇晃:“二百五十万,我们发财了……”
“发你个头,”吕品一脚踹中他的臀部,“再多嘴,我把你半价卖给夜叉。”
简真登时噤声,虚怯怯缩到一边,鲲鹏翎失望地摇头,背着手走远了。
“呵!”吕品摸了摸剑匣,饶有兴趣地说,“打开瞧瞧!”
“不行!”方飞摇头,“上次它从墙里冲出来,弄坏了飞剑厅一半的飞剑。”
“这么厉害?”吕品连吐舌头,“谁知它的来历?”
“我知道!”沙哑的男声传来,三人回头一看,匆忙行礼:“周道师好!”
周见龙贪婪地瞅着剑匣,使劲吞了一泡口水:“玄凌剑是五万年前天道者寒印在极海夜光城抟炼的。那是紫微有史以来最冷的一年,夜光城是紫微最冷的地方,寒印拥有最冷的元气‘月魄冰心’。天地人凑在一块儿,玄凌铸成以来,就拥有一股至阴至寒的力量,驾驭它的人不能控制,会被剑气活活冻死。所以这把剑铸成以来,没少闹出人命,虽是一把神剑,大半辈子都在货架上吃灰。”
“哇喔!”吕品连连咋舌,“天素能控制吗?”
“能!”方飞点头说,“我和简真亲眼见过。”
“挺可惜,能够控制它的人太少了,”周见龙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剑匣上挪开,一边说一边走向蚣明车。方飞三人也跟在后面,周见龙坐在前排,方飞和吕品并肩坐在他身后。简真害怕魅蛇“腰带”,一溜烟逃到车尾,嘀嘀咕咕地咒骂懒鬼。
骂了两句,忽然闻到烤肉香气。他抽了抽鼻子,立马确认了气味儿的来源。三米开外有一个男生,下巴溜尖,脸色苍白,细长的眉毛像是画上去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没有神采,活是一对玻璃弹珠。
“一年级的小可怜儿?”简真从没见过这个男生,“他身上肯定带了好吃的。可恶,我干吗要买衣服……这件破衣裳又不能吃……”他烦恼地看着衣服上的裂缝,“臭狐狸,我跟你没完。”
蚣明车摇来晃去,吕品的声音在车舱里回荡:“……说到极海夜光城,我在那儿钓过冥参,那玩意儿会‘冰遁’。‘冰遁’知道吗?就是在冰层里来去自如。要想钓它,得用火蚕的丝,夜蝉的蛹,钓钩得是火精的牙齿。先把蝉蛹冻进冰里,等到冥参咬饵,立刻发动符咒,火精的牙齿会融化坚冰,把冰水变成热水,冥参在热水里会变傻,轻轻松松地就能把它拎上来……
简真竖起耳朵听吕品吹嘘,嫉妒得五内翻腾,想要讽刺两句,可又无从说起,正在冥思苦想,一股热气向他绵绵涌来,烤肉的气味更加浓郁。大个儿连吞口水,斜眼扫向那个新生,小家伙的嫩脸白里透红,就像刚下锅的龙虾,简真恨不得咬他一口,随即又被这念头吓住了,匆忙扭头看向别处——窗外风雪交加,蚣明车正在翻越雪线。
“谁在玩火?”周见龙突然回头,怒冲冲扫视众人,“给我站起来!”
学生也都闻到味儿,各各东张西望,简真见新生稳坐不动,忍不住跳上去大喝一声:“叫你呢。”伸手抓住那人肩膀,忽觉灼热无比,仿佛抓到烧红的铁块,登时失声痛叫,仓皇把手缩回,定眼一瞧,指尖多了几个燎泡。
大个儿后退两步,盯着新生目定口呆。短短数秒,新生的皮肤由红变黑,烤肉的香味变成了刺鼻的焦臭,眼睛失去光泽,仿佛两块焦炭。
“咦?”周见龙望着男生脸色惨变,眼看他的面皮变黑变枯、皲裂破碎,缝隙里跳出暗红色的火焰。
“火精!”周见龙如梦方醒,扯着嗓子尖声狂叫,“他体内有一只火精……”忽听一声巨响,男生粉身碎骨,火焰狂暴地涌向四面八方。
方飞满眼通红、两耳嗡鸣,气浪滚滚涌来,俨然失控的火车撞在身上。他来不及惨叫,连连向后翻滚,冲击波从他身上凶猛地碾过,带来惨叫和呻吟、还有车体碎裂的声音。
短短一瞬间,方飞失去了知觉,可是凄厉的寒风又让他清醒过来。他激灵一下,发现自己不在车里,四周风雪漫天,天与地不断颠倒,火焰像是一条大蛇,死死缠住他不放。可怪的是他并不感觉灼热,反而冷得厉害,那股寒气来自怀里,低头看去,剑匣一团酥黑,符咒光芒暗淡,封印被爆炸破坏,神剑开始暴动,呛呛呛响个不停,小小的匣子里像是困了一条狂龙。
“铮!”方飞双臂一震,匣子土崩瓦解,蹿出一道冰蓝色光华,缠绕他的火焰被剑气一扫,居然发出痛苦的嚎叫。
嚎叫?没错,那是真真切切的叫声。方飞正感错愕,又听一声鸣响,玄凌剑脱出怀抱,冲天直上,飞了十米多高,哆嗦一下,仿佛中箭的鸟儿掉了下来。
这儿是禁飞区,再神奇的飞剑,也敌不过支离邪的结界。
玄凌一走,火焰又扑向方飞,纠结聚合,变成了一张模糊的人脸。男孩向后急仰,眼角余光扫过,发现玄凌掉到身旁,他想也不想,伸出手一把攥住。
剑柄剧烈扭动,发出阵阵奇寒,想要挣脱手心。方飞怕它逃走,死命握住,对准扑来的“火脸”,奋力一剑,向前劈出。
嗤,寒光所过,“火脸”分成两半,但听呜呜惨叫,变成混沌一团。
一不做二不休,方飞挥舞长剑,冲着火团胡劈乱砍,火团支离破碎,发出微弱的呜咽,一丝丝,一缕缕,狂风卷来,熄灭消散。
烧灼感一旦消失,奇异的寒冷又涌上身来,方飞握剑的双手冻结在剑柄上面,玄凌的寒气灌入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头顶轰响如雷,爆炸引发了雪崩,积雪向下飞泻,像在跟他赛跑,雪块砸在身上,怦然迸散,好似凌空怒放的白梅。方飞几乎失去了知觉,白茫茫的大地向他拍面撞来
“霓裳千变!”他叫喊一声,羽衣膨胀成球,砰地砸中地面,猛烈的冲击反弹回来,方飞喉头发甜、两眼发黑,热乎乎的液体顺着鼻孔和耳朵向外喷涌。
轰隆声响个不停,雪崩拍马赶到,惊涛骇浪,蔽日遮天,持续了一分多钟,沸腾的雪地才平静下来。
方飞收起羽衣,挣扎站起,手里的飞剑还在颤抖,可是力量变小,频率变低,如同哭闹后的婴儿陷入了疲敝。方飞清醒了少许,环顾周围,雪地上撒满了蚣明车的残骸,焦黑的尸体半遮半掩、支离破碎。
他的心挤成一团,竭尽全力,嘶声高喊:“简真……吕品……简真……吕品……”叫着叫着,眼泪夺眶而出,点点凝结成冰。
“嘎!”上空传来一声鸟叫,方飞抬头望去,一只红隼乘着风雪向下滑翔,到了近前一个翻身,落地变成人形——懒鬼脸色苍白,萎靡不振,身上血迹斑斑,头脸胳膊都有伤口。
“吕品!”方飞狂喜不禁,上前抱住他又蹦又跳。
“真险!”吕品吐出一口气,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只火精缠上你了。”
“火精?”方飞有些困惑。
“火巨灵羲和创造的怪物,”吕品心有余悸,“它们生活在地底,长年跟熔岩为伴,一旦到了地面,压力变小,就会自我爆炸。”
“刚才的爆炸是火精干的?那个新生……”
“一只火精傀儡。”吕品脸色阴沉,“魔徒把火精封印在蜕的身体里,设定好时间,到点以后,火精冲破封印、引发了爆炸……”
“新生是一只蜕?”方飞嗓音发抖。
“这把剑……”吕品盯着他手里的玄凌,咽着唾沫说,“它救了你的命。”
方飞看向飞剑,记忆陆续回到脑海。他把剑匣抱在胸前,爆炸震碎剑匣,玄凌的寒气第一时间激发出来,仿佛一面盾牌,挡住了爆炸的冲击波和火精的攻击,如果没有这把剑,方飞也许连最初的爆炸也挺不过——作为“魁星奖”的战利品,玄凌剑鬼使神差救了他的小命。
“你用它干掉了火精,”懒鬼盯着玄凌沉吟,“这把剑是火精克星?”
“先不说它,”方飞定了定神,“简真呢,他也……”吕品向左一瞥:“他在那边。”方飞愣了一下:“他也活着?”
“不知道。”吕品踩着积雪、忽深忽浅地翻过高耸雪堆。方飞跟在后面,忽然眼前一亮,雪地里横着一头巨大的红猪,身子埋没近半,微微喷吐白气。
“活的。”方飞心子落地,瘫坐在雪堆上,吕品冲到红猪面前,大吼一声:“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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