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玄机把玉京甩在身后,一口气飞越万里,越过凤山,终于力不能支,降落在流星河边,变回一人一鸟,趴在地上口吐鲜血。但从成为天道者,他从未伤得如此惨痛,喘息片刻,回头看去,黄鵷木呆呆蜷在一旁,低眉垂目,了无生气。
“黄鵷……”燕玄机拖累大鸟,暗怀歉疚,正想宽慰两句,乾坤袋里忽然传来振动,他取出通灵镜点开,镜面上涌现出阳太簇的面容,属下满脸沮丧,欲言又止。
“什么事?”燕玄机直觉不妙,“燕眉呢?”阳太簇咽下唾沫,小声说:“小姐催眠了我们,带着冲霄车逃走了。”燕玄机心头一沉,怒眼圆睁,厉声说道:“她怎么办到的?”
“不知道,”阳太簇一脸迷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躺在一家旅馆。”
“你们有两个人,”天道者大动肝火,“她居然有机会写出催眠符?”
“这……”阳太簇瞅了瞅李应钟,两个倒霉蛋无奈地垂下目光。
“这不怪他们,”黄鵷冷不丁开口,“燕眉有一些‘瞌睡虫’。”
“瞌睡虫?”燕玄机扬起眉毛,“那东西不是灭绝了吗?”
“传说而已,”黄鵷微微叹气,“传说总是靠不住。”
燕玄机陷入沉默,苦恼爬上眼角。阳太簇咳嗽一声,忽又压低嗓音:“天道者,还有一件事……”
“什么?”燕玄机心烦意乱。
“鲛人攻克了外岛,守军伤亡惨重,已经退守本岛,他们……”
“什么时候的事?”燕玄机打断属下。
“不到两个时辰……”
“为什么不报告?”
“他们跟你通灵,一直没有回音,我们昏迷不醒,刚刚才接到消息。”
燕玄机明白过来,他连场恶斗,根本无暇他顾,没有接收到南溟岛的求援。沉思一下,他徐徐起身,抬眼望着星空:“告诉他们,我马上回去。”
“可是燕眉小姐……”
“她长大了,”燕玄机的胸中一阵酸痛,“她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猜她会去天狱,”黄鵷插话,“那个闯祸精她……”
“别说了,黄鵷,”燕玄机摇了摇头,“我是天道者,守卫南溟岛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以为你会优先考虑女儿。”黄鵷悻悻说道。
“那是今晚之前,”燕玄机回望玉京,长长叹了口气,“从今往后,南溟岛将背腹受敌。”
“皇师利会进攻南溟岛吗?”鸟妖王问道。
“让他来吧!”天道者甩开大步,“我等着他!”
吕品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倒悬在空中,血液全都流向脑袋,昏昏沉沉,两眼胀痛,浑身束缚重重,缠绕金晃晃的符绳。
他扭头向左,简真的胖脸跃入眼中,大个儿就像待宰的肥猪,目光呆滞,口角流涎。
“死肥猪!”懒鬼想要叫喊,发现嘴唇黏在一起,嗓子眼逆气堵塞,就连哼哼声也发不出来。
吕品立刻醒悟,他被施了“噤声符”,心里骂骂咧咧,极力掉头向右,目光所及,天素小脸紧绷,嘴唇抿起,面孔依旧苍白,倒流的血液也没有增添一丝血色。
懒鬼拼命扭动,想要引起女孩主意,天素瞟他一眼,忽又冷冷地别过头去。
吕品满心气闷,左右张望,除了三人,处境相同的难友还有五人之多,都是囚犯装束,直挺挺地吊在半空。
懒鬼拧转脖子,还想看见更多人物,可是除了地面一无所获,只知道所在的地方空旷了得,四周的息壤发出微弱的亮光。
他闭上眼睛,想要变身脱困,可是元气左冲右突,无法冲出灵窍。他暗暗纳闷,观察其他囚犯,发现犯人的前胸、后背各有两道咒印,都是强力禁咒,若隐若现,惨绿发光。
“我究竟在哪儿?”吕品暗自琢磨,“谁给我们写的咒印?”
忽听沙沙声响,一双土蝼皮靴进入视线,靴子做工考究,背面蚀刻天狱的徽章。吕品很快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皮靴,而是天狱看守的专用物品。
他扭动脑袋,试图看清来人,对面沉寂片刻,靴子的主人发出一声轻笑,听声音是个男子,吕品应声旋转,变成头上脚下,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靴子主人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金色面具,面具上雕刻狰狞恶鬼,透过面具上的孔洞,可以看见他的眼睛,眸子锐利有神,仿佛能够洞悉吕品的内心。
再看四周,懒鬼越发心惊,此时此刻,他正在“盘古神殿”,门外夜色深沉,殿内十分冷清,离他数十米的地方,一字排开,匍匐六个男女,全都披着黑色斗篷,恭顺地趴在那儿,仿佛正在叩拜神灵。
“你一定在想我是谁?”靴子主人仿佛在笑,吕品拼命眨动眼睛,忽听靴子主人又说:“那你不妨猜猜看。”
吕品继续眨眼,靴子主人一挥手,懒鬼逆气消失,唇舌恢复如常,当即扯开嗓门大吼一声:“救命!”
叫声在神殿里回荡,靴子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吕品连叫数声,无人回应,他猛可明白过来,悻悻地说:“你设了结界?”
“对啊,”靴子主人语带嘲讽,“只要你愿意,叫多久也行。”
吕品不胜懊恼,神殿被结界封锁,里面的声音传不出去,外来的人观看神殿,只能看见空荡荡的大厅。他眼珠转动,随口胡说:“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叫一年、不,两年……”
“那你还是闭嘴更好。”靴子主人刚要挥手,吕品忙叫:“我知道你是谁。”
“噢?”靴子主人眨巴两眼,“说来听听。”
“我猜中了呢?”
靴子主人盯他一会儿,笑着说道:“我让你死晚一点儿。”
“猜错了呢?”吕品又问。
“你会第一个成为血礼。”靴子主人的声音让人血液结冰。
“真小气,”吕品冲地上匍匐的众人努嘴:“他们都打算入魔吗?”
“他们选择了一条明路。”靴子主人的回答很官方。
“我猜里面有闻人寒……”吕品说到这儿,有人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懒鬼啧啧两声,盯着一个胖大的家伙,“还有贾娅。”
那人猛地抬头,露出女子长满横肉的胖脸,贾娅瞪一眼懒鬼,目光扫向天素,眼里透出深深的怨毒。
“糟了,”吕品暗暗发愁,“大胖妞跟天素有仇,肯定会让她吃尽苦头。”
“别闹了,白虎吕品,拖延时间毫无用处,”靴子主人停顿一下,“说吧,我到底是谁?”
“你是……”吕品直视对方,“文彦青?”靴子主人嗤的一笑:“理由呢?”
“你犯了一个错误,说了不该说的话。”
“哦?”
“我对你用了‘摄神术’,可你却说,天狱的看守不怕‘摄神术’!”
“有什么不对?”
“也许某些看守不怕摄神术,可是文彦青一定不在其列。”
“何以见得?”靴子主人的语调仍是不紧不慢。
“因为百里玄空对文彦青用过一次,让他从方飞身上取走了元气,用来陷害方飞,让他进了地牢。”
“你怎么知道百里玄空对文彦青用过?”
“我听他说过!要想神鬼不觉地从方飞身上盗走元气,只能在他进入魂眠的时候。入狱以后,方飞治疗断腿时进入过魂眠,当时只有狱医在场。狱医室有‘天眼符’,所以除了狱医,别人不好下手。巫唐想要陷害方飞,所以心生一计,诱使百里玄空摄取文彦青的神志,让他窃取方飞的元气……”
吕品侃侃而谈,靴子主人忽然打断他说:“真是乱七八糟,你一会儿说文彦青不怕‘摄神术’,一会儿又说他被百里玄空摄取神志,听命于巫唐,盗取方飞的元气;前后矛盾,不知所云。”
“因为矛盾,所以才可疑,”吕品眨了眨眼,“我亲自试过,文彦青不怕‘摄神术’,所以他面对百里玄空,一定假装中了‘摄神术’。这样前后矛盾,只有一个可能。”
“哦?什么可能?”
吕品歪头盯着靴子主人:“真正的文彦青害怕‘摄神术’,巫唐心知肚明,所以派出百里玄空。现在的文彦青不怕‘摄神术’,所以他根本就是一个冒牌货。”
“我听糊涂了,”靴子主人说道,“你说我是文彦青,又说文彦青是个冒牌货,那我到底是谁?”
“你才不糊涂,”吕品笑嘻嘻地说,“为了隐藏身份,文彦青在巫唐面前演戏,为了同样的目的,他又不能被我的‘摄神术’迷惑。”
“为什么?”
“我用‘析魔草汁’验出了蜕,如果直接告诉裴千牛,他一定怀疑冒牌货的身份,因为正牌的文大夫经验丰富,肯定会对尸体进行析魔测试,已知魔徒潜入天狱的情况下,冒牌货会成为天狱长的首要怀疑对象。所以他不顾一切地结束伪装,逮住我的弱点连哄带吓,硬是把验出蜕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彻底洗清了嫌疑不说,还成了裴千牛的助手,帮他审查其他的看守。这是一个高招,冒牌货相当狡猾。”吕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可惜有得有失,‘摄神术’的问题上他不得不暴露真实面目,所以迫不及待地对我使用‘遗忘符’,希望抹掉那段记忆,呵,他差点儿就成功了。”
“你怎么恢复记忆的?”靴子主人冷不丁问道。
“这还不容易,”懒鬼不肯暴露天素,大剌剌信口胡吹,“我能突破‘天狱禁锢符’,区区‘遗忘符’又算什么?”
“好吧,”靴子主人笑道,“话说回来,我到底是不是文彦青?”
“不是!”吕品回答。
“那么我是谁?”
“你是……”吕品直视对方,徐徐说道:“狐白衣!”
“有意思,”靴子主人平静地说,“你有什么证据?”
“你能变成文彦青的样子,又能通过斗廷和天狱的审查,除了狐白衣,只有我舅舅狐青衣能办到。”
“狐白衣不也是你舅舅?”
“他是魔徒,”吕品翻起白眼,“魔徒六亲不认。”
靴子主人沉默一下,忽又笑道:“如果我是狐白衣,那么你就输定了,他可以变成任何人,你永远猜不出面具后面是哪一张脸。”
“你才不会那么做。”吕品张口就来。
“为什么?”靴子主人微感好奇。
“你是个骗子,可不是无赖,”懒鬼笑着说。
“激将法对我没用。”
“没关系,我死了以后会告诉我妈,她的亲弟弟是个不要脸的无赖。”
魔徒哼了一声,摘下面具,文彦青的面孔展现出来,紧跟着狱医五官巨变,变成另一个年轻男子,清俊灵秀,举世罕见,当他皱起雪白的眉毛,流露的眼神居然让人心碎。
“白虎吕品,”狐白衣掀开斗篷,露出如银的长发,,“照我看来,你才是一个真正的无赖。”
“啊哈,”吕品笑嘻嘻地说,“没想到我蒙对了。”
“你都是蒙的?”狐白衣半信半疑。
“差不多,”吕品撇了撇嘴,“不管过程如何,结果反正没错。”
“好吧!”狐白衣直视外甥,“作为奖励,我给你一个选择。”
“选什么?”
“要么成为魔徒,要么成为食物。”
吕品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手,使劲吞下口水,润湿干涩的嗓子,看一看“血礼”,又瞅了瞅志愿入魔的囚犯:“有没有第三个选择?”
“没有!”
“就算我想入魔,也没有‘血礼’啊,”懒鬼故作懊恼,“要不我先去抓一个人试试?”
“用不着,”狐白衣笑着说,“你的血礼我准备好了。”
“谁呀?”吕品随口支吾。
“她!”狐白衣指着天素,“六人入魔,八份血礼,你决定入魔,她就是你的。”
懒鬼看向女孩,天素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再看大个儿,简真还在发呆,就像吊着一个假人。
“白痴!”吕品心里暗骂,转向魔徒问道:“你干吗要我入魔?”
“说了是奖励……”
“没那么简单!”吕品打断秘魔。
“好吧!”狐白衣目光幽沉,“你是红衣唯一的儿子,我希望你站在我这一边。”
“多谢!”吕品想了想,“入魔以后干些什么?”秘魔愣了一下,皱眉说道:“听从大魔师的号召,完成‘万象归一’的伟业。”
“那很抱歉,”吕品心安理得地回绝,“我不会入魔。”
“为什么?”
“太累了!”懒鬼恬不知耻地说,“我的理想就是——躺在床上有饭吃,天天睡到自然醒,人不管鬼不收,想干吗就干吗。老实跟你说,我连拉屎拉尿都嫌麻烦,‘万象归一’这种事情比拉屎拉尿麻烦一万倍。”
狐白衣瞪着外甥两眼出火,过了半晌,涩声说道:“你敢亵渎魔道的宗旨?”
“哪儿话?”吕品嬉皮笑脸,“我就是懒惯了,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别忘了,道者杀害了你的父母,我亲眼看着他们化为灰烬。”狐白衣扬起脸来,“道者是我们永远的敌人,这个世界毫无公义可言,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换来重生。”
“你说得对,以前我也觉得这个世界无聊透顶,不管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如果它马上完蛋,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吕品撇了撇嘴,“可我后来发现,所以无聊,那是因为这世上没有你真正在乎的人。如果有了真正在乎的人,世界就变得非常有趣,跟着在乎的人,在有趣的世界做快乐的事,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玩的了。”说到这儿,他抽了抽鼻子,“我相信,妈妈跟我一样,至死也爱着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上还有爸爸,他们拥抱在一起死去,一定感觉无上的幸福。”
秘魔人畜无害的面孔变得扭曲狰狞,瞪着懒鬼咻咻喘气,可是听到后来,他的面孔又松弛下来,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从头到脚打量男孩,似乎重新认识对方,过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么你在乎谁呢?狐青衣?”
“他算一个!”。
“还有谁?方飞?”
吕品默不作声,狐白衣的嘴角掀起一丝讥诮:“他就在你的脚下,隔着数百里的息壤,那是众神厌弃的地方,没吃没喝,只有黑暗为伴。苍龙方飞,九星之子,他应该已经死了,我想他临死之前,决不会喜欢这个世界,他和你的母亲一样,都是道者的牺牲品,他孤苦伶仃的死去,心里一定充满了怨恨。”
“他不会死的,”吕品抿了抿嘴,“他一定还活着。”
“挺有自信,”狐白衣啧啧连声,“除了狐青衣和方飞,你还在乎谁?”
“跟你没关系。”吕品闷声回答。秘魔看他时许,忽然笑道:“我明白了!”转向地上的“准魔徒”,锐叫一声:“贾娅!”
胖女人两腿发软,抖索索走到秘魔面前,狐白衣扫她一眼,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宣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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