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上夜空,一大四小,玲珑好看。月光照亮一对耸入云端的尖塔,颜色白里透青,数不清的窗户就像密层层的鳞甲。距离双龙塔不远的地方,“鲲鹏酒店”正在夸张地变形,大鹏状的房屋折叠组合,变成巨大的鲲鱼,缓缓降落在地。一辆白色的蚣明车从通天的龙塔滑落,爬过“鲲鹏”的脊背,悄悄地溜进幽暗的水渠。
燕眉从塔尖掠过,把变形的酒店抛在后面,飞了十多分钟,降落在一条僻静的街道上。街头昏暗无光,符灯少得可怜,偶尔走过几个行人,形影飘飘忽忽,说不清是人是鬼。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玉京里还有这么萧条的地方。
“飞蓬街。”燕眉的目光扫过房屋的门牌,“一百四十三号……”她很快找到目标,那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年久失修,残破晦暗,让人欣慰的是窗户里依稀透出灯光。
女孩看过门牌,确信没有走错,扬起左手,笃笃笃敲打门扇。屋内没有动静,她暗生不耐,扬起手来,正要用力拍打,忽听吱嘎一声,宅门徐徐后退,符灯光芒泄露,映照出一张消瘦苍白的女子面孔。
“左萱吗?”燕眉笑着问。
“你是?”女子警惕地打量对方。
“我是虎探。”燕眉随口编了个名字,“朱雀方燕。”说完以后,才发现这个化名同时用了她和方飞的姓氏。
左萱的眼里闪过一丝嫌恶,低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伸手就要关门,燕眉匆忙抵住,笑着说:“宋艾琪让我来的。”
“宋虎探?”左萱半信半疑,“她相信我的话了?”
“您的话?”燕眉直觉对方的话里暗藏玄机,“对,她让我再来核实一次。”
“核实?什么意思?”左萱困惑地望着女孩,“再看一次命灯?”燕眉一头雾水,张嘴就来:“是啊!我要再看一次……命灯。”
左萱眉宇舒展,神色松弛下来,慢慢把门拉开:“请进吧!”
燕眉踏进门里,浑浊的气息迎面扑来,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客厅里的杂物胡乱堆放,虫妖在黑暗中无声地潜行。
“抱歉,挺乱的,”左萱语调低沉,“这些日子昏天黑地,没有心情收拾东西。”
“没关系,”燕眉暗生同情,“您和丈夫同住?”
“嗯,”左萱的声音有气无力,“现在只有我了。”
“噢?”燕眉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着一张夫妇合影,左萱笑靥如花,挽着年轻的丈夫,冯少宇有点儿拘谨,抿着嘴唇露出腼腆笑容。
“他就是冯少宇?”燕眉十分费解,燕郢为什么变成这个男人?她也想象不出,这个平常木讷的年轻人,如何会跟魔道扯上关系?
地板下传来沙沙的声音,似有爪子轻轻挠动,燕眉停下脚步,“什么声音?”
“鼠蜥吧?”左萱举步上楼,惊起几只蝇妖,嗡嗡嗡飞来飞去,火红色的复眼闪闪发亮。
“您最好养一只书貂。”燕眉好心说道。
“不行,”左萱轻声说,“我小时候被书貂咬过。”
腐臭越发难闻,蝇妖数目变多,燕眉忍不住挥笔扫出,红光熄灭,蝇妖掉在地上垂死哀鸣。
抬眼望去,左萱已经消失了,女孩匆忙追赶上去,二层的廊道空寂幽沉,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左萱”。
无人回应,燕眉心头发毛,提笔走了几步,忽见两扇小门左右相对,半遮半掩,正感犹豫,左边的门里忽然传出左萱的声音:“我在这儿。”
燕眉踏进房间,但见左萱垂手肃立,无神的双眼望着前方。酒柜上有一盏小灯,明亮的灯火悬浮在皎洁的玉盘上,金红色的外焰包裹纯青色的焰心,如同一朵凌空绽放的花朵,灯火的外面有一个透明的水晶圆罩,越过玉盘连接纯金的底座。
水晶罩密不透风,也即是说,支撑灯火的不是燃料和空气,而是其他的力量。
“这就是命灯,”左萱回过头来,幽幽说道,“它联结着我丈夫的元神。”
燕眉呆站在门前,搜遍脑海也想不出“命灯”的来历,这是一种冷僻的道术,并不存在于八非学宫的课程。
“您是说……”女孩不胜迟疑,“命灯联结元神?”
“宋虎探没告诉你?”左萱的眼里再一次流露出疑惑。
“不,”燕眉忙说,“只是……她没告诉我命灯的原理。”
“原理很简单,”左萱轻声说,“命灯的力量来自元神,这一盏灯等于元神所有者的生命,人死灯灭,人活着,灯就会一直亮下去。”
“冯少宇还活着?”燕眉险些叫出声来。。
“我的丈夫还活着,”左萱的眸子更加幽深,“这盏命灯就是明证。”
“还活着?”燕眉望着命灯,努力理清思绪。燕郢变身冯少宇,必须借用他的元气,如果冯少宇活着,他很可能跟燕郢在一起。也就是说,找到冯少宇,也就可能找到燕郢。
她的心口滚烫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落寞的黑影。她千方百计想要找到燕郢,可是机会到来,忽又生出一丝胆怯。两人再次相遇,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你在想什么?”左萱的声音把她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出来,女孩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能用命灯找到你的丈夫吗?”
“我不知道,”左萱轻轻摇头,“没有人相信命灯,没有人相信我丈夫还活着。”
“给我一点儿时间,”燕眉略微一顿,“我会找到使用‘命灯’找人的方法。”
左萱瞪大眼睛,脸上有了神采:“真的吗?”
“我尽快回来。”燕眉转身下楼,快步走出大门,呼出一口气,直觉轻松了不少。身后的房屋有一种古怪的气氛,呆在里面心情压抑。
“你干了什么?”一个声音忽然传来,燕眉猛一回头,望着杜风烈从屋檐下走了出来,细长的凤眼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你?”燕眉疑惑地问,“你在跟踪我?”
“我要确保你不干傻事,”杜风烈闷声说道,“知道吗?今天干的事可以让你进天狱。”燕眉笑道:“你要告发我吗?”
“我还没想好,”杜风烈看了看窗边的人影,“那是谁?”
“冯少宇的妻子左萱。”燕眉老实回答。
“你不该插手武库案,”杜风烈摇了摇头,“这件事巫史没有错,燕郢会影响你的判断。”
“放心。”燕眉冷静回应,“我很清醒。”
“如果你很清醒,就不会闯进‘公共事务安全科’,”杜风烈眯起双眼,目光如电,“如果我不出现,你要怎么对付宫子难?”
燕眉耳根发热,沉默地看向前方,忽听杜风烈说:“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什么?”燕眉悻悻地问。
“你要的诱饵找到了。”杜风烈呼出一口烟,漫步向前走去。
砰,大火球跳出虚空,教室里回荡帝江的吼叫:“小的们,都给我闭嘴!”
四周应声肃静,学生停止喧哗。帝江收起火焰,大剌剌出现在讲台上方,举起触手敲得讲桌梆梆作响:“今天我们来讲一讲‘降妖猎怪’。”
台下响起压抑的欢呼声,圆道师骨碌碌一转,欢呼又低落下去。
“谁来说说‘降妖猎怪’的来历?”帝江触手一挥,“噢,天素。”
冰山女站了起来,语速极快:“‘降妖猎怪’起源于道妖战争,最初不是游戏,而是针对妖怪的战争演习,狩猎的对象都是非常凶残的妖怪,每一次‘降妖猎怪’都有道者伤亡。道妖和解以后,出于某些原因,‘降妖猎怪’保留了下来,重要性大为削弱,只是作为‘幻月舞会’的前奏而存在……”
“某些原因?到底什么原因,”帝江阴阳怪气地说,“尽管说,不要遮遮掩掩。”天素迟疑一下,轻声说道:“为了震慑妖怪。”
“震慑?想得美,”帝江呵呵冷笑,“我们才没把它当一回事,‘降妖猎怪’就是一个无聊透顶的烂把戏。”
“您会参加吗?”贝雨忍不住问。
“什么?”帝江冲到女孩面前,“你想狩猎我?”
“没那回事。”贝雨噤若寒蝉,“我随便问问。”
“我如果参加,那是你们的不幸。”帝江大吹法螺,“但从理论上讲,任何妖怪都可能出现,有志参加的学生,最好通读一遍《妖怪大辞典》。”
教室里一片哀嚎,巫袅袅尖声高叫:“《妖怪大辞典》能堆满三个房间。”
“爱看不看,跟我无关,”帝江舒舒服服地打了个滚儿,“这儿我来说说妖怪的品级,妖怪分为九品,狩猎不同品级的妖怪,得到的分数也不相同:捉到一品妖怪得十分,二品二十分,三品四十分,四品八十分,五品一百六十分,六品三百二十分,七品六百四十分,八品一千二百八十分,九品二千五百六十分……最后累加的总分决定冠军的归属……呃,白虎吕品,你要提问?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方飞见了鬼似的望着吕品收回右手,懒洋洋地起身说道:“您说错了。”
“胡扯,”帝江蹿起老高,“我哪儿说错了?”
“妖怪的品级,”吕品咂了咂嘴,“应该分为十品。”
帝江呼地冲到懒鬼面前,大身子贴上他的脑门。吕品不为所动,脸上笑容不变。帝江转动两下,倏地退回原处,闷声闷气地说:“好吧,历史上出现过两个空前绝后的大妖怪,狐神蓬尾和百头蛟龙。蓬尾兼有妖怪和道者的伟力,如果说支离邪是道者之祖,蓬尾就是妖怪之神,它和它的后裔永远受到妖怪的尊重……”说到这儿,帝江冲着吕品上下起伏,“百头蛟龙是上古神龙和归墟古蛇杂交的后代,百头百身,拥有不输给蓬尾的力量。道妖战争里,百头攻入玉京,使用‘忘墟之咒’逼迫道者签订了城下之盟。”
教室雅雀无声,帝江也停顿一下:“妖怪的世界,只有蓬尾和百头堪称十品,可它们都已经死了。百头战死在忘墟,和约签订不久,蓬尾也在狐岐山坐化,所以现在已经没有了十品妖王,最高的等级只有九品。”
“帝江道师。”鱼羡羽歪着脑袋一脸天真,“您是几品妖怪?”
“那还用说?”帝江得意洋洋,大身子滚来滚去,“九品,必须是九品……”
“其实它是八品,”简真咬着方飞的耳朵低语,“九品的妖怪只有三个,狐青衣、黄鵷和……哇……”大个儿飞向空中,腰部缠绕透明的触手,帝江的怒吼在他耳边震响:“谁是八品?你当我是聋子吗?呸,你放个屁我也听得清清楚楚,说,我几品,我几品?”
简真一半像风筝,一半像皮球,嘴里哇哇惨叫:“九品、您九品……”
“这还差不多。”帝江把简真丢回地面,大个儿冲出教室,发出剧烈的干呕。
“课本翻到三百二十一页,”帝江若无其事地说,“我们来说一说生活在地下的妖怪……”
“该死的老混球。”走出造化教室,简真还在忿忿不平,“我说错了吗?它就是个八品的蠢货。”
“闭嘴吧你,”方飞看他一眼,“帝江听见,有你好受的。”
大个儿心虚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帝江,顿又挺起胸脯:“我才不怕他,哼,你们慢慢走,我要去云巢。”
“去云巢干吗?”方飞诧异地说,“下午的炼气课在墨屋。”
“你懂什么?”简真吹着口哨走开,“我爱去就去。”
“他闹什么名堂?”方飞望着他的背影不胜纳闷。
“他去练习飞天舞。”吕品说道,“只有云巢才能飞。”
“他认真的吗?”方飞难以置信,“他真要参加‘幻月舞会’?”
“希望不是,”吕品抿了抿嘴,“每次看他跳舞,我都要做噩梦。”
下午上课前一分钟,简真才满头大汗地冲进教室,挤到方飞身边说:“你看我是不是瘦了?”
“瘦了?”方飞狐疑地打量对方,“什么意思?”
“告诉你一个秘密,”简真一本正经地说,“飞天舞能减肥。”
“给脑子减肥?”吕品趴在桌上说,“难怪你越来越蠢,因为脑子越来越小……”
“你给我闭嘴!”大个儿气得尖叫。
“谁闭嘴啊?”山烂石的声音从讲坛上传来,简真浑身一抖,忙说:“山道师,我没说您。”山烂石冷哼一声,扬笔写了两个大字“吹尘”:“今天我们来学‘吹尘’。”
教室里寂静时许,爆发出惊喜的狂呼,学生拍打桌子,恨不得手舞足蹈。
“安静!”山烂石伸出胖乎乎的食指,“喏,道者为什么‘吹尘’?天素?嘿,我偏不叫你……”冰山女起身一半,听了后面又惊又气。山烂石咳嗽一声,扬声叫道:“苍龙方飞。”
“在!”方飞慌头慌脑地站起来,脑袋像是掏空了的葫芦,“那个……”
“这儿!”大个儿雪中送炭,翻开课本递了过来。
方飞感激地看他一眼,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照本宣科:“吹尘,‘野马之吹’的最高形式,燃烧琅嬛草刺激元神,使元气和琅嬛草的烟尘相融合,形成随意变幻的烟灵。因为受到元神的控制,‘烟灵’勉强可以算是‘化身’,拥有非比寻常的力量,可以帮助我们对抗无形的敌人,比如无形妖和隐身者……”
方飞的心突突乱跳,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道者都爱吸食琅嬛草,除了上瘾之外,更多的是为了战斗。。
“说得对,”山烂石示意方飞坐下,“要想吹尘,首先得有一根好烟杆……”
“干吗不早说?”巫袅袅大声叫道,“我家里的烟杆有几千根,最便宜的也要一千点金……”她得意地扫视四方,可是发现没人理会。
“山道师,”贝雨举手问道,“吹尘不是四年级的课程吗?”
“按照课程,吹牛完了是吹砾、吹砾完了是吹沙,吹沙以后才是吹尘,不过等你们全都学完,‘降妖猎怪’早就结束了……”
“这么说‘降妖猎怪’会有无形妖出现?”贝雨禁不住两眼放光。
“谁知道呢?”山烂石摇晃胖大脑袋,“出题的人又不是我。”
“谁出题?”双胞胎寻根究底。
“祖师葫芦。”
“噢!”姐妹俩大失所望。
“看到了吧?”吕品在方飞耳边冷笑,“她们妄图窃取考试题目。”
“不会吧,”方飞看他一眼,“你的怨念太深了。”吕品哀怨地望着屋顶:“不能通灵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去求她们啊!”简真怂恿。
“还用你说,”吕品白他一眼,“我求过好几回了。”
“诚意不够,”大个儿恶狠狠地说,“你得跪下来抱她们的腿,不,舔她们的脚,就像一只丧家犬。”
“我倒是想,”懒鬼失魂落魄,“可她们不让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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