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轻咬红唇。
楚天眉头微皱,相视无言。
若是以往,楚天不会意识到手中这幅《江心垂钓图》的珍贵,只是眼下,楚天清楚知道,这副垂钓图,对于凡夫俗子的清婉而言,怕是她此生挣来的所有积蓄,在女子看来,此生哪怕不能陪在他身边,但能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便已心满意足,当然,若是今日相聚之后,能再有重逢,那便更好了。至少这份一往情深,就算是由深转浅,终究不会相忘于江湖。
楚天沉默片刻,平静道:“这桃花巷并非善地,我说话直一些,清婉姐在这忙碌一年,拼死拼活也不过百十两银子,能值一颗通宝银钱?就算你不是为了赚钱,可这鱼龙混杂,难免遇上不长眼的人,到时候也是个麻烦。退一万步说,清婉姐你真的是为了生计才要留下来的?你若真是为了生计,便是看在咱们这些年的情谊上,要我帮一把总不算过分吧。”
清婉抬头看着一天天健朗俊逸的青年,依旧咬着嘴唇,眼神清澈道:“如果我哪天真的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会考虑离开的。”
楚天深深吸了口气,没料到清婉也会有这么执拗的性子,他略微愣了半晌,轻声道:“清婉姐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或者觉得亏欠我什么,这些年来,若不是清婉姐,我断然不会有今天的,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半点假话,等哪天清婉姐过够了这里的生活,只要跟小安说一声就好。”
清婉轻轻点头道:“我知道了。”
楚天终于轻声笑道:“那就好。”
其实在她看来,楚天这般出身世族的大族子弟,最看中的便是脸面,平日来桃花巷这种烟花柳巷之地算不上什么,可若是真赎了名女子出去,还是‘金屋藏娇’的那种,一旦被家族知道了,不光是她的处境不好,楚天的名声多少也会受到影响,在她眼里,他的脸面,比黄金白银,哪怕那些武者眼里的金精铜钱,更值钱!对他,哪怕是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瑕疵,她都觉得是天大的事情了,倒是自己,委屈再大,又有什么呢?
楚天叹息一声,不再一味的去钻牛角尖,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有些事情过犹不及,在她看来,自己是她的大恩人,可她又何尝不是自己顶天大的恩人了。
楚天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子抱着这张还不知道名字的古琴,轻轻摩挲,古琴下方,篆刻‘佳人’二字有微光一闪而逝。
太阳缓缓西坠,夜色渐沉,天边卷起大片的火红色云彩,好似仙人挥毫泼墨一蹴而就的壮阔画卷。
夕阳无限好,清婉看着透过窗帘那一抹最后的余晖,心里蓦然叹息,终究是指缝太宽时间太窄,她看了眼前青年一眼,并未以境界压制醉意的俊逸青年,头脑竟是有些微微晃荡,她正要问他何时离开,便看见楚天抬头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楚天转过头,看着眼前女子笑了笑,轻轻摇头道:“这么些年,我楚天在这桃花巷号称风流多情,可在那些人眼里,一直都只是一个笑话而已,如今可算真的风流一把了。”
楚天咧嘴道:“风流又不能当饭吃,终究会有风流殆尽的一天,好在这个道理我明白的不晚,清婉姐尽管放心,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是还有句话说的好,人生何处不相逢。”
清婉眼圈微红,咬紧嘴唇,楚天笑了笑,轻声道:“这是个不讲道理的世界,我这里有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哪怕清婉姐不能修炼武道,也能延年益寿,这个你就不用在跟我客气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现在的身价可是深不可测,换句话说,以后咱们再见面,你也不想自己变得难看吧。”
清婉轻轻点头,不言不语。
楚天伸手,想要轻抚一下她的发梢,终究是伸手到一半,还是放下手来,起身笑道,“走了。”
走了。
还是那句不怎么讨喜的话,天下终究是没有不散的宴席。
看着前一刻还与自己对坐的青年背影,清婉心里一阵空洞,站起身后一脸恍惚。
对于勾栏女子来说,见惯了无情无义,从不相信真情为何物,更不相信自己此生能跟‘喜欢’二字有任何牵连,只是在她看着他背影的时候,便知道什么是喜欢,并且以后都不会再喜欢了。
楚天走出巷弄,回望一眼,依稀可见阁楼窗口有佳人翘首而立,楚天叹息一声,招了招手,转身离去。
女子站在窗台,嘴角苦涩,直到他的身影慢慢模糊,才觉察泪水湿了双眼。
有些人,哪怕明明知道,此生有缘无分,却依旧无法忘记,哪怕再从来一次,也不愿改变,她想起最初见到他时的场景,一个暮霭城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前,那一刻,在女子眼里,他的身影便像是黑夜里的几点星火,在那之后,他不愿承认之后的事情,她也乐得跟他摆些脸,他便想法子花费些银钱,去购买那脍炙人口的诗词篇章,来让她弹奏,回头来看,过往种种,有多么暖心暖胃,只可惜这注定会成为过往。
只是在清婉心里,哪怕那些曾经,已是过去,也并不算什么,她最怕的是,今日一别,真的会像自己从那些豪门走出来的世家子所讲的那样,武道世界,讲究的那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今日离别,此生能否再相见?
天色渐暗,楚天走出桃花巷,走在一座拱形青小桥上,有些怔怔出神。
清婉是一个好姑娘,楚天不能承诺什么,但打心底希望她的后半生,能过的好些。
对于暮霭城,楚天说不上有太深的留恋,爷爷的伤势虽然依旧没有痊愈迹象,这些年的调养,好歹不至于继续恶化,等暮霭城的风波过后,老人愿意颐养天年,再活上甲子岁月,不是什么问题。
至于大爷爷,虽说这些年的心中羁绊画地为牢,使得他始终无法踏足神桥境,可楚家此次风波,福祸相依,却让老人家误打误撞走出了牢笼,不出意外,很快便能踏足神桥境,到时候整个楚家局势自会平复安稳,甚至家族地位在暮霭城方圆数千里内都会跟着水涨船高。
除此之外,整个楚家唯一能被自己牵挂之人,便是那叫楚惠的小丫头,只是那小丫头可是大长老的心头好,等自己离开后,倒是不用为她瞎操心。
不过楚天心里还是有些郁闷,先不说那个韩家,现如今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按照剑一的说法,韩家早有血魔山中的魔教修士与之勾结,虽说明面上,血魔山跟青云阁达成默契,不会对暮霭城楚家出手,可背地里的云遮雾绕,难保没有什么阴谋算计。
毕竟魂武五境,即便有那口气号称同阶无敌,号称轻而易举越级挑战,可武道境界,毕竟是块短板,不要说面对神桥境强者,便是对上魂武九境的武道宗师,楚天都会生出一种山高水远的错觉。
魂武九境,作为武道基础境的巅峰,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这般简单,在所有武道修士眼中,哪怕是魂武八境,也只能算作半山腰而已,距离登顶,一步之差,天壤之别。
楚天缓缓吸了口气,晃了晃脑袋,有些事情既然躲不过,那便只能去面对了。
穿过两条狭长巷弄,在巷弄口,有一座孤零零的茶摊,茶摊是用蓬草搭建而成,一根扭曲的木桩上,挂着皱巴巴的茶招子,因为茶摊位置偏僻,再加上夜色才上眉梢,客人并不多。
茶摊老板是一位身材丰腴的妇人,长相一般,倒是皮肤有些白皙,看上去多少有些风韵犹存的韵味,在这条巷弄口摆摊已有数十年,也算小有名声,尤其是这里的招牌茶水,更是有一个听起来雅致,颇具名声的名字,‘一梦黄粱’。据这里老板娘所言,但凡有缘之人,都能够在‘黄粱’之中一梦忘忧。
当然,所谓一梦黄粱,也只是据说而已。
对于这些,楚天是打心底不相信的。
当初第一次听说这座茶摊的时候,楚天那可是满怀希冀的前来请教‘一梦黄粱’的鼎盛大名,不料来了之后,故作豪情的要了一大壶茶水,不管是轻饮慢酌的细细品味,还是牛饮一般的大口鲸吞,到最后喝道肚皮鼓胀,实在是没喝出来半点特别滋味。
身材丰腴的老板娘百无聊赖的趴在茶桌上,远远的看见楚天走来,顿时眼睛一亮,站起身后,笑道:“呦,这不是咱们的楚大公子,今儿怎么有空来咱这茶舍了,如今公子那可是咱们这暮霭城的大红人……”
唯一一名坐在茶摊喝茶的粗犷汉子,一直斜眼看着丰腴妇人胸脯搁在桌上的壮阔风光,看见妇人一瞬的眉眼明媚,正要皱眉心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白脸跑这来了,看见楚天后,立马下意识低下头来。
楚天揉了揉眉心,实在没有以往跟老板娘调侃的心情,坐下在一张被打磨光亮的桌旁,无奈笑道:“雪姨就别打笑我了。”
丰腴妇人眉梢微微一挑,望向眼前这位最近名声鹊起的俊俏青年,咯咯笑道:“咋了,楚公子这两天不应该意气风发才对,难不成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不该啊……”
丰腴妇人原本是想要调侃楚天一番来着,只是看见楚天一副惆怅模样,终究没有狠下心来继续打击楚天,犹豫了一下,笑道:“世上万般事,不过黄粱一梦,叫我说啊,天大地大,万般都有因果,若是人力可为,那便放手一搏,实在不行,那顺其自然就是了。”
楚天摇了摇头, 笑道:“道理我也懂,可有些事情,哪怕心里知道明白,可真等到那一刻,还是有些……”
楚天苦笑摇头,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词来表明自己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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