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脊山头上,青云无数天骄齐聚,却是匪夷所思的诡异沉寂,杜夕已是一脸比吃了屎还要难看的神情,即便再没脑子的人,也能看出眼下的古怪,若是搁在以往,杜家强者三个来回也错错有余,眼下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约莫又是小半柱香时间过去,杜夕颤声道,“楚公子,我们杜家与你可有恩怨?”
姬原嘿嘿一笑,看着杜夕孤独芳在楚天这边接连吃瘪,那感觉简直就比饮醇酒还要来的畅快。
没办法,先前在溪涧那边,自己那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这要是在外面,陈钧那几个家伙早就被自己灭口一百遍了,不然自己堂堂姬大公子被一个神桥境晚辈揍成猪头,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这下好了,虽败犹荣,虽败犹荣嘛。
何况自己跟楚师弟切磋一番,然后视为知己,传出去怎么也得是一桩美谈。
杜夕神色凄苦。
孤独芳胸脯不断起伏,显然气的不轻,使得少女本就粗具规模的那一对峰峦愈加呼之欲出。
孤独芳深吸了口气,清冷道,“你楚天身为青云名誉弟子,难不成还有见不得人藏头露尾的事情?”
姬原挠了挠头,实在有些忍不住,轻声笑道,“芳儿师妹,你好歹也是咱们青云孤独家的嫡传弟子,既然想着来这边分一杯羹,难不成事先就没打听过其中细节?”
孤独芳斜眼看向那离经叛道的姬原,冷笑道,“姬原师兄你清楚?怎么现在沦为了别人后面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姬原一本正经道,“楚师弟见我在溪涧那边被那头妖媚蛊惑,差点中计,这才侠义心肠仗义相助,虽然后来问清了原由,楚师弟跟我又打了一场,那也是不打不相识,有道是术业有专攻,闻道有先后,我听闻楚师弟一番言语,觉得楚师弟修为品性为人都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更是让师兄我如闻圣贤一言,醍醐灌顶,师妹你怎么能说是摇尾乞怜呢?”
孤独芳冷笑道,“是吗?”
姬原一拍胸脯,义正言辞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不信你问问楚师弟。”
楚天听而不闻。
姬原哈哈大笑。
孤独芳眼神冰冷,看向楚天道,“杜家老祖已是半步龙门境强者,即便多年不问寻常事物,家族之中也有两位元婴境强者坐镇,此地在数百年前便以被杜家视为囊中之物,更是杜家更进一步的关键所在,一旦成功,便能帮着青云阁稳固天地间的运数,这对眼下的青云阁来说,绝不是什么锦上添花,而是实打实的雪中送炭。”
姬原翻了个白眼,若非了解这个叫孤独芳的娘们,他都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雪中送炭个卵蛋,若是这种话在楚天刚来青云阁那会说还差不多,可眼下节骨眼,真是他姬原这一年半载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姬原笑眯眯不言语,目光向另外一侧看去,“呦,这不是薇儿堂妹嘛,才一年不见,长得越来越漂亮了,薇儿堂妹想堂哥了没有?怎么也跑这边来凑热闹了?”
人群远处,一名身材修长的清秀少女扬起白皙拳头在空中狠狠比划了一下,显然跟姬原的关系并不差。
姬原翻了个白眼,心想以后有空可以跟薇儿妹子促膝长谈一下,自己这些年在外面可是见识过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至于姬薇身边另外那几名姬家子弟,还是算了吧,打小就不对付,在外面只要受了丁点委屈,有事没事就跑回家撕心裂肺,嚎啕大哭,为此他姬原下山历练之前,没少在背地里修理那些家伙,当然,自己也没少被家族那些老家伙惩罚。
一名踏足丹河后期的姬家子弟看向姬原,笑道,“姬原表弟在外面几年历练,看来成效不错,已经丹河三境了,等回头我帮你捶炼一下武道根基,如何?”
姬原有些心虚,讪讪一笑,“姬罘大哥说笑了,小弟我哪敢劳烦大哥你。”
小一些的时候,他可是没少修理姬罘这家伙的那个亲弟弟。
楚天难得看向姬原,笑道,“姬原师兄,你在姬家混的也很不错嘛。”
姬原点头道,“一般一般,比楚师弟差点。”
姬原嘴上这样说,目光却在青龙脊几座连环山头看了一遍,摇了摇头,实际上仅就武道天资而言,他姬原在青云阁同辈之中,不算最好,但也不差,只不过在山下行走那几年,无数次的险象环生,姬原自认除非遇着楚天这种不讲理的,同境之中,或者说只要不是高出自己三境,若分胜负,不好说,但要分生死,他姬原绝对有底气站到最后。
至于青云阁这些个天之骄子,有不少人的武道天资,的确搁在整座东玄东荒都算得上凤毛麟角,可局限所在,眼窝子到底浅了些。
几次问话无果,孤独芳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向山脊远处。
就算你是青云名誉弟子,难道就能为所欲为?
当然,她对楚天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恨意,除了先前所受侮辱,还有孤独天勤是她亲弟弟,之前便在朝仙峰被楚天打成了猪头,虽说她事后才知道,孤独天勤之所以挑衅楚天,都是孤独清溪那个小娘们吹风所至。
又是夕阳,天色近黄昏。
约莫是山巅那株龙藤已经成熟,天地间那股无形龙气攀升到极致的缘故,肉眼可见空中有一层层涟漪在夕阳余晖下缓缓荡漾,好似凤尾羽翼洒下的大片霓裳,波光潋滟,伴随东方天际已经升起的明月,霞光月色两相宜。
站在山头青石上,微风拂面,楚天已经摘下腰间狭刀,双手拄地,举目远眺,问道,“姬师兄,你说杜家的人还会不会前来?”
姬原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来还是会来的吧。”
楚天点点头,毕竟是一份到嘴的机缘,只要能镇压自己,不光是将此方秘境掌控在手里,得到那份神通传承,还能得到自己的几分武运,楚天怀疑,一旦如此,杜家极有可能一跃成为青云第五支主脉。
当然,其中裨益极大,相应也会凶险万分,毕竟背地里被青云阁抛出来当那整肃山门的出头鸟,即便能镇压楚天,在这之前,也要付出极大代价,让家族不少弟子折戟沉沙,若是不成,那杜家可就真是会沦为过街老鼠,在青云阁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于前来处理此事的那人,还会颜面全失,沦为笑柄。
杜夕见杜家依旧毫无动静,已经心死如灰,她豪赌一生,从来都是顺风顺水,不想本以为最稳妥的一次,会是这个情景。
楚天终于看向杜夕,笑道,“怎么样,现在的感觉是不是很好?你以往在青云阁,甚至于在青云山下,是不是经常视别人为蝼蚁,是不是最喜欢看别人的悲愤欲绝,看他人的凄惨绝望?”
楚天声音不大,却清晰回荡在天地之间,响在每一人耳畔,他望向远处夕阳,好似在轻声自言自语,“武道在人间,人有七情六欲,这不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也不假,可是在所有的利益之外,动手之前,就不能多想一想?哪怕不为他人,只是为自己之后的武道一途,是否在过那问心一关时,能问心无愧?匹夫一怒血溅五步,是很畅快,可事后又能如何?其中所宣扬的匹夫之勇,难道换个想法,从脉络源头算起,不是在那之前,因为自己的失误所留下的遗憾才导致的愤怒?愤怒之下再逞匹夫之勇,何尝不是另外一件事情的源头,如此反复,可有终结?大道只会愈行愈远。”
楚天神色淡然,“脉络不管是一点的延伸,还是两点的纵横,总归是要无限延长的,开始的不注意,便是武道的断头路,不是别人挡了谁的去路,而是自己埋下的祸根。”
楚天似在感慨,说这番话,并不是因为刘广要自己帮着洗山而说,而是一路走来,自己突然想要向天地出声,不管对错,天地会不会听,人间会不会有人在意,但自己就是想要说一说,说一说自己这些年淤积在胸口的那口意气,“武道长生,人人向往自由,可天底下有绝对的自由?我楚天不清楚,但是现在我却知道,所谓相对的自由,跟武道登高是一个道理,是对心神意念的随心所欲,对灵元气机的如臂指使,不因自己武道高而欺压弱者,不因自己武道低而向强者卑躬屈膝,只有如此,才能始终保持自己那口我于天地间可逍遥的小意思,若知道这一点,还能收的住,放得开,那便是大意思,从而是大气象。”
“正如阴阳相济,万事万物并无绝对,只是一个相辅相成,如此一来,何愁自己的边界在将来越走越大,就像是我们所处的这方天地,哪怕知道有边际,可有谁能走的到边际,若能如此,这何尝不是真正的自由无拘束?”
楚天深吸了口气,“所以,我觉得只有心性狭隘之人,才将看他人的痛苦当做高兴,以他人的祸患成为自己武道登高的捷径。”
姬原紧皱眉头。
四周近千名青云内门弟子,神色各异。
楚天喉咙微动,他还有些话想说,只是清楚眼下还不太适合。
这些道理,武道根本,都是楚天一步步走来,慢慢从自身的精诚和勤勉中得来,多少次的扪心自问,差点钻入了死胡同,其中的曲折,外人没有亲身体会,永远不会知道,所以眼下这些人,能听多少,又有多少听到了耳中,能记在心里,记在心里之后,又能有多少人将多少话在心里慢慢思量咀嚼,楚天不在意。
楚天握紧了手中狭刀。
天底下许多生死一线的大危险,实际上原本只是微不可查的小事情。
就比如楚天曾经问自己,自己如此执念活下去,甚至会伤害无关之人,会不会牵连出因果有下一个轮回,如此执念,走到高出,如一颗种子的生根发芽,变为心魔所在,后来楚天走入血煞修罗道才彻底斩断执念,执念也分有意无意,只要走路,就有轨迹,多想无益,无愧于心而已。
所以拿到当下,若杜家有人前来,或者有别的家族牵扯其中,楚天绝不会有半点留情,哪怕是那个叫青鹣的女子,该有的机缘和所要承受的因果,都会有。
楚天最后深吸可口气,“有些时候,有些人本来不该死,可偏偏不得不死。”
姬原听到神色有些哽咽。
楚天抬手狠狠抹了把脸,看向天空,挤出一丝笑容,“以前很想知道答案,现在才发现,知道了答案,其实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孤独芳紧蹙秀眉,看向楚天,只觉得这家伙脑子有病。
姬原想到一些传闻,则是叹了口气。
杜夕眼中终于有一些泪水,死死攥紧拳头,看向远处,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灰发老者,负手而立,御风而来,老人一身淡灰色长衫,干净素洁,在他身后,还有几道人影尾随其后。
灰发老者神色肃穆淡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杀机凛冽,也没半点气势汹汹,就那么落在了相距楚天数百丈外的一座山头上。
随着灰发老者的到来,很快便有十数道阵营的人纷纷出现,有人身穿金丝灵袍,头戴玉冠,有人腰悬玉带,一身紫纹长衫,有人好似宫装美妇,身边有弟子拥护而立,更有不少喜欢独行之人,或神色朗然,或神色肃穆,或潇洒不羁,或意态懒散,或坐或卧或依或靠在山间古木石崖之上,在月辉照耀下,衣衫如灵宝熠熠生辉,更有周身灵元荡漾,好似霞光流光溢彩。
那位灰发老人,正是杜家掌事老祖之一,元婴后期强者,杜茂,其余武道强者,则是青云内门各峰豪杰,甚至有青云四峰家族亲自来此,不少人搁在平时,都是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存在,今日境联袂现身,看那名动一时的青云名誉弟子,为青云洗峰明道。
杜茂神色凝重,对于青龙脊这边的事情,他自然一清二楚,其中利害关系,也心知肚明。
人群中,一位头戴金冠的紫袍男子皱了皱眉,望向孤独芳,“你还站在那里?”
孤独芳沉默不语,向那紫袍男子一掠而去,虽说她来分一杯羹,是家里默认的事实,可也只是让她顺势而为,不想孤独芳竟会牵连如此深。
他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姜清,冷哼了一声,对于孤独芳跟姜清以往的你侬我侬,孤独家原本就不赞同,眼下竟如此丢人。
姜家那边,一位丰腴妇人眯起眼,看向一身血污惨淡至极姜清,然后看向楚天,满是玩味笑意。
石坪上楚天身后,杜夕神色凄惨,高声道,“祖师救命!”
她正欲向灰发老人那边御风而去,才跃起的身躯猛然一顿,如被一张无形大手扼住,只听楚天淡声问道,“以往在杜家为了攀爬,不少人在你手上死于非命……”
楚天看向杜茂,问道:“杜长老,是不是?”
杜茂紧皱眉头,沉默不语。
楚天淡淡一笑,“杜长老不说话,那便是真的了?!”
话音落下,楚天一手猛然握拳,所有人瞳孔骤然收缩,杜夕甚至来不及哀怜嚎叫,浑身一震,体内有无形气机如青色涟漪疯狂掠出,转瞬间,生机全无。
楚天松开手,一具尸体轰隆落地。
楚天淡声道,“青云阁太多年没流过血了吧。”
姬原嘴角抽搐,抬头看天,事情是真大了,娘的,不管我的事啊。
远处,不少前来此地的青云强者,都是扯了扯嘴角。
楚天众目睽睽下,此番行为,看似让杜家颜面尽失,何尝不是动手之前自己理亏,给杜家最后一个台阶下,只是在这之前,该有的场面,绝对不会小了半点。
杜茂死死盯着楚天,脸色铁青,神色复杂,能成为杜家真正的掌事之人,他自然能看出楚天的用意,只是那个叫杜夕的女子,好歹也是他这一脉的嫡传弟子,更是他的心腹之一。
楚天看着杜茂,咧嘴一笑,“天底下可从来没有白占的便宜,所以她不得不死。”
天地间出现一股诡异的寂静,那股龙气伴随月光,依旧缓缓流淌,并无任何人暗地里淬炼汲取。
楚天拔出插在地上的那柄狭刀,缓缓前行,走出石坪后,身影便御风而行,走到相距杜茂百丈之处,停下身,笑道:“杜长老可以给我讲讲青云阁以往的道理,若讲得通,我楚天任凭发落,否则,青云阁就该换一换别的道理了。”
楚天一手握刀,缓缓推刀出鞘。
青云内门数千天之骄子,皆心情激荡。
目光齐齐望向那个一身麻布长衫的身影,明明小如一粒芥子,这一刻却好像那高悬于虚空的明月,屹立于山峰之中,茕茕孑立。
姬原竖起大拇指,咧嘴道,“娘的,今日过后不知又有多少师姐师妹要黯然伤神了。”
杜茂踏出一步,一袖拂出。
天地间灵韵如一线浪潮,轰然向远处退去。
楚天淡然一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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