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静静听完,心生无数波澜。
蛮王这样一解释,往昔的不少疑惑就可以解开了,当初独身入幽燕山,寻求联盟,为何蛮王会不计较嗜血大将之死,抛开已有的和夕照城主的结盟而答应自己,又为何在日后的征战中,只从萧家军,而不管白云侯,只因为南蛮选择辅佐的就是自己,而不是赵牧。
甚至带领萧家军四处征战以来,自己总可以在急难时提出一些连专业谋士张盼诸葛治都拍手称绝的堪称古老思维的主意,仿佛某种记忆被激活,引导了自己的帅位之路。
再一联想自己与妹妹萧青的特殊缘分,在天魔山七煞阵顶的奇妙回忆,也只能用前世注定来诠释……
那么,现在再观画轴,萧云还是云皇子,已经难以分辨了。
所以,良久,萧云也没有回应。
最后,跪地的蛮王出声询问,萧云才清醒了,前行几步,将蛮王扶起来,似乎斟酌了片刻,才道:“南王兄,我不知道你的推断合理还是不合理,是真还是假,因为,这些年的事情,连我自身都有些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想若以拯救天下的使命计,我虽没有成为上位者,萧家军数年来也是作为一支足够独立的力量参与了战争的,而现在,天下也将平定,算是功德圆满,是否成为至尊,并不为我的心愿,所以,萧云注定是要你失望了……若真的是存了帮我的心的话,南王兄不妨先回归南蛮国,好好将这个保存了千百年命脉的地方建立好,他日,我必定会前往探访的。”
蛮王已经从萧云的话中听出了某种决然,一急,道:“若白云侯要向您下手呢?”
萧云摇了摇头,道:“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你回去吧。”
萧云说完,就背过了身去,不再说话,连同那幅画轴,都塞还给了蛮王。
蛮王知晓劝服不动,不甘心地最后一礼,告辞出帐,但是,在路上,他却心想:如若白云侯不仁义,自己也不会白白旁观的……
蛮王不知,他前脚离去,就有一个明显是来自白云军中的兵士前来跪请:
“侯爷请萧帅入皇城前营帐,共同商讨攻城大计!”
是吗?
萧云就是一怔。
说起来,他回归萧家军中,是突然的事,此刻,连诸葛治、任九重等都还未知晓,而蛮王则是因为一直在等待自己,才得以相见,那么,白云军的人为何这么快就来邀请自己?
想到方才蛮王的提醒,他心中一动,道:“攻城,是有了时机吗?”
原决定的长期围困皇城,至其中粮尽不得不出城投降,现在不过数月,又为何提及攻城?
这传令兵看来也是备好了功课的,立即道:“回萧帅,是这样的,不久前皇都内生乱,民众和不少底层士兵造反,被镇压了下去,而我军知晓后,已经事结,没有利用到,所以侯爷就寻思,是否来一次真正攻城,里应外合,攻破城池!”
传令兵这么详细解释,并未消解萧云怀疑,反而是阴云更浓了。
小小一个传令的士兵,因何会知晓将帅要谈什么事情?而他能道出,很可能就是有心人刻意讲授,有备无患,降低人心防的,而若其被质问下,什么不说,反而让受邀者猜忌之下进行防范甚至变相拒绝。
萧云没有将这点说破,只是心中一叹,想,看来,有些事,是真的需要点破了,不然,终有一天会将双方反噬……虑及此,他淡淡道:“我这就去,前头引路吧。”
传令兵这才大松口气,起身引路。
萧云的身影消失后,萧家军方向,现出一群人,正说说笑笑。
其中有赵舍,有任九重,诸葛治,也有夕照城主等。
看到萧云的影子,赵舍欲喊,还是作罢。
他们是闻听萧云回归军中,才集体来见的,哪知道,萧云正好又要离去。
赵舍见那方向是父侯所率白云军的营帐,没有在意。
但是诸葛治先前已经张盼一通棋聊甚至是通风,却没有想那么浅,铁扇停止,面现忧色……
萧云到了白云侯的营地中时,见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士兵处处,不仅如此,还有类似八阵图那样木桩地形,弄得既像迷宫又似防御工事,甚至说是营寨。
看来,萧家军的东西,白云军研究过不少,甚至是改造挪用过来了,不论是何用心,都能看出白云侯此人,确实是有几分王者意识的。
愈到中心,这木桩阵就越复杂高大,深不可测。
而这些,数月之前都还没有,是围城的这几月中,白云军建立起来的。
终于到了商谈的目的之所,那里,竟是一座庭院或说行宫式的屋子,可以想见,为了祖龙城,白云侯是打算驻扎于此了。
引导到最内,一间屋子内时,情势倒远比想象中的简单或说光明。
屋内,竟只有赵牧一人,他身边,是一张桌子,桌上,遍布酒肴,而另一边,则是一空位。
赵牧见萧云入屋,起身,畅快笑道:“萧帅来了?快请入座。”
萧云一看,两张作为全无二致,一般高下,且正对,方向又是横着的,无疑表示入席的两人地位上将无高下,所以他一迟疑,道:“侯爷用矮凳,萧云平席而坐,无礼,还是换一张席子的为好。”
赵牧却连连道:“元帅这就想太多了,而今天下,除了你,还有谁值得我平座?你要不坐下,本侯也只得站着了。”
本来是表意相当严重的一句话,在白云侯的口吻上,倒完全是亲和和肯定了。
萧云只得站到了另一个座位前,在白云侯坐下后,正对着坐下。
之后,赵牧来敬酒,萧云无法推脱,喝了后,才道:“侯爷,那攻城之事,具体——”
哪想,赵牧马上打断道:“哎,哎,那等小事,不值得具体商议,今次邀你来,主要是喝酒谈心,也算是数月来咱们的第一遭相见,个人摆酒席为你接风,你不会见外吧?”
萧云只好道:“侯爷好意,在下哪敢拒绝。”
赵牧于是道:“所以,接下来,咱们就只论交情,不涉其他。”
两人由此开始坐而笑谈,不过,多数时候,都是赵牧开口,萧云应和,而赵牧所讲之事,大多是这数年来,征战天下的经历,数次大战,几经风波,也激发了萧云的回忆,一时间,两人都是慨叹以往,遥思不断。
忽然,白云侯转变话头,开始强调萧家军,或者说萧云在这些征战中所起的功劳,最后更是道:“想来想去,我赵牧就发现了一个事实,若没有萧云老弟和你的萧家军,平定天下,是根本没有可能的事,所以,老弟你的功劳,至少要占一半!”
这时表述中的白云侯,面色异常正经,或者说,推崇到可怕的程度。
萧云也慢慢平冷了下去,态度上不敢再媾和,只道:“侯爷过谦了,有侯爷在,萧云才有了一展志向的机会,这一点,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想法。”
赵牧却似乎醉出了状态,哈哈一笑,道:“并非谦虚,赵牧而今也只是,不知道怎么来安置你老弟才好——”
祖龙城陷落在即,天下将定,而一朝不能容二主,怎么对待萧云,这对赵牧当然是个难题。
这时刻,萧云执着酒杯的手忽颤抖了一下,放下,闭目端坐于远处,面色火红,像是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
而赵牧见此,似乎知道原因,他面上嬉戏之色尽退消,同时,观察着萧云,想起身后退的样子。
哪知道,赵牧还没站起,萧云的眼就猛然睁开,瞬间爆发出一股威逼似的气势,压向白云侯。
赵牧起了一半的身变作了慌乱后撤,叮呤桄榔碰到了酒桌,并推翻了座位。
不过,萧云的气势也只是一瞬,马上,就平复了下来,无害般看着白云侯,叹道:“侯爷又何必设计出此类小计呢?”
赵牧面上恐惧未褪,勉强道:“萧帅说的什么,本侯不明白。”
萧云无奈摇摇头,道:“借口是要商讨攻城大计,到此后又只是酒席间谈论交情,前后不一,这也就罢了,又何用下毒这一招?”
赵牧这下是半点无法掩藏了,只是反驳一样道:“你怎么知道——”
萧云当即截断道:“用一般的毒,只怕太明显,即便得逞了,毒死了萧某,恐怕萧家军造反,也不是侯爷想看到的,所以我猜,侯爷所用的毒,第一要无色无臭,第二,不可马上发作,最好的,就是能在攻城之时,萧某出现突发的意外,从而死亡……侯爷,萧云所言是否正确?”
赵牧无法否认,他这次将萧云邀来,就是为了下毒,即便事后萧家军有质疑,也没有绝对证据,那么,他们动武,就可定性为造反,反之,自己做的太明显,就是不仁不义,给了对方无比的借口。
这刻,他也干脆抛弃所有面具,哈哈大笑,道:“是又如何,哈哈,萧云,你不要怪我,这也是为了天下太平!”
好一句为了天下太平!
萧云没有指摘这句话,而是长出口气,叹道:“可惜啊,萧某虽不知道那毒为何物,但从很久之前,我就不惧任何毒药了,那毒,实则已经排了出来。”
赵牧条件反射般四下看看,马上道:“你说谎!”
哪料到,萧云当即平托出一手掌,那掌心,竟微微悬空着一小滩的透明水体,显然,是以功力化真气托起来的。
萧云解释道:“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学到一种排毒之法,将毒质从四体五骇逼出到掌心,这,便是那毒药。”
赵牧当然可以反驳说萧云是用茶水来糊弄自己的,但是,直感似的,他没有这么说,只是希冀般道:“中了那毒,又强行去逼毒,会无法动弹的。”
萧云初始也确实坐着未动,只是叹道:“其实侯爷不用毒,我这次来,也是想向侯爷来辞别的,侯爷今日之局,有些多余了。”
说着,他竟然无恙起身,平静地行到目瞪口呆的白云侯面前,接着平静地举起了手掌。
赵牧张口欲叫,以为对方是要攻击自己,哪想那手掌只是平静地放在自己肩头。
接着,手的主人轻声道:“我跟舍弟是真心的朋友,所以,不想发生让他作难的事情,你是他的父亲,当不愿意见到不必要的矛盾发生——”
赵牧一怔,还未开口,那手掌就又放了下去,萧云行进的身体错开,送出最后一句话,就此出了屋子。
那句话是:“做个好皇帝……”
萧云离去半天,赵牧还呆立原地回味不过来。
他无法相信,萧云发觉了自己用毒毒他,竟然没有报复,或者借机生事,只是几句话就离开了,而且,听那话中意思,人家本就是来辞行的。
这…这,又怎好理解?
忽然,一个人从屋子的屏风后面闪现出来。
那竟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颇有些出世仙人的味道。
他,即是天门山山尊五禽老人,其共有五徒,有两个是鹰鹤二老,向来在白云侯帐下听令,今次事情非同小可,所以就秘密将其请了来,以筹谋对付萧云。
赵牧对五禽老人的能耐深深信服,所以才敢独身与萧云对坐,并从容下毒。
哪知道,其间五禽老人一直未有出来,萧云也一直没动手,赵牧也就忘了这茬。
到这刻,赵牧才回过神来,道:“五禽前辈,您看那萧云的毒到底有没有解?”
五禽老人没想到赵牧纠结的还是这点,叹道:“侯爷,老朽不妨实言相告,其实从他一进屋子来,老朽的气机就锁定了他,以探其深浅,不过,奇怪的是,此人功法非同寻常,根本难以体察……而对方应该也感受到了老朽之所在,不过也没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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