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塔车的妙处,在于其为多层的塔面,每一层,绕一周都有一个环道,其上可站一圈的士兵,兵种通常为一些弓弩兵,可以往任意方向远射,总体下来,每一车远程兵过百,若单独攻往一个方向的话,还可由地面上一圈负责操纵的工兵原地绕行调整。
可以想见,登得高望得远的云塔弓兵,其箭支覆盖面积与自由度就会超高,于平野之上也就形成类似城垛的效果,若车围再有足够量的防御性步兵的话,即便是一塔弓兵,对上人量远超的围困者也能支撑较长时间,而若有一堆云塔车,就可构成一种阵地似的防护。
类似的器械的存在,也是萧家军战力持久的因素之一。
而作为指挥者的军师诸葛治,在大战中,常常就会居于大军中部的一辆特制云塔车顶上,总揽全局,因势指挥,若有他意图,则可下塔。
而此次大战,万分重要,诸葛治就不得不上塔,稍离开萧云。
至于小侯爷赵舍,和副将常飞燕,则被萧云命令率队守护军师,靠不得前,赵舍虽知道这是萧云好意,也颇有些嘟嘴。
顶端,诸葛治见萧云等望来,铁扇做出了一个安心的动作,微微一笑。
居于最高点的他,对整体局势以及南陵军的战阵部署更为清楚,若没有出其不意的情况出现的话,这场大战,己方必胜!
这时,成继忽指向对面道:“看,有敌兵过来!”
众人往前一看,只见竟有一个士兵快步跑到两军阵前空旷地带的中间,大声道:“我家都督说了,闻听贵军将士英勇,可敢派出一员与我方进行独斗吗?”
这一说,众人都稍愣。
战前单挑,向为古战之法,后来已不普及,但是,仍会有好斗的将领或者军队喜欢这一套,而且,若赢了,还可以增进胜方士气,输了,首先参与挑战的将领就可能丧命。
所以,到后来,即便有挑战,也是以牙将为主,胜负一般不影响大局,以预热为目的。
而对方提出挑战,有无深意呢?
一时,萧家军没有回应。
不料,那传话兵立刻就哈哈大笑道:“贵军若无胆,此仗还是不要打了,免得吓尿裤子,哈哈——”
他这一笑,后面无数南陵军也放肆大笑起来。
萧家军这边,士兵们虽然无令不敢有异动,那脸上也不好看。
萧云还未决断,一名从夕照城投诚而来的将军就怒吼一声,纵马持长刀奔出,大叫道:“有何不敢,小儿快将你家那位唤出!我韩力来斗!”
这韩力,也是向有威斗之名的,但也较莽撞,他这一跑出去,连原上司夕照城主都未喊住,无疑是应了约了。
而见韩力气势无匹地冲来,那传话小将也吓了一跳,一边往回逃,一边叫嚣道:“我方战神马上就到,有种你不要逃!”
这下,轮到有些萧家军士兵忍不住笑了。
不料,韩力人还未到中地,就有一个人从似乎是对方主帅的大旗下正对着迎过来,似乎,就是那挑战的“战神”。
只是,这位“战神”,竟然是步行的,手提大剑,蓬头乱发,面上也是胡须丛现,要说像一个战场将军的地方,也就是身上的一身银铠,以及肩头的白色披风了。
这幅突兀的扮相,将萧家军人一时惊住,但是南陵军那边,却像是吃了癫狂药一般,群体喊叫道:“战神!战神!阿呆战神……”
韩力离这“战神”较近,也更能感受得出一些特别的东西。
这位不修边幅的战神,双瞳透出红芒,浑身溢着煞气,而再一细品味,这份煞还来自于他斜提着的那柄无鞘大剑之上,那大剑,色质红中发黯,剑身古朴而厚重,上带纹路,似有流动感,就像一个可以影响到主人的活物。
看到的当时,韩力就生出一分不自然的怯意,但是,毕竟也算战场杀将,他一挥长刀,大声道:“我乃萧家军韩力,来将报上名来!”
这刻,两边的躁动也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都看向场心。
任九重指着对方应战的人,对萧云道:“白袍银铠,宽刃大剑,虽看不太清,公子,那人,应该就是我曾听过的‘白袍剑神’,出手无败绩。”
萧云看着那身形,那胡茬的脸,总觉得有那么一丝熟悉感,但是,一时又想不明透,而那“阿呆”二字也根本提供不了证据。
另一面,被逼住的楚三娘听到军队的狂呼,也意识到阿呆要出手了,一时无可奈何。
不过,战局的呈现恐怕会脱出很多人的想象,尤其是萧家军人。
那韩力自报姓名后,等待对方回话。
哪知道,阿呆冷冷一声道:“想知道我的姓名,你还不配——”
说着,身体前倾,竟然就那么提剑斜斜向着马上的韩力冲刺过去。
韩力经验丰富,虽后发而不乱,一纵马,长刀越前伸出,刀头正对对方大剑。
不过,在将接触的那刻,阿呆却像被施了法术,瞬间加速。
于是,一连轻微快速的响动后,几乎是瞬间,提剑的人和马上的人就相交而过。
然后,各自停了下来,如同凝固。
但是,这只是表象,面向着南陵军的韩力,竟然嘭嚓几声,掉下几样东西来。
第一样,是大截的刀头,断面是齐整齐削开的样子;第二样,竟是韩力的头颅,落地后滚了几滚;第三样,自然是那马上的无头尸了,晃了几晃后掉下来,其间,颈中鲜血直喷冲天。
至于坐骑,则也似乎被吓到了般,惨嘶一声跑了开去。
而再看行凶的那柄大剑,其上,已经在滴着鲜红的东西,只不过由于其原本的颜色,不太明显而已。
没有激烈打斗,没有你攻我防,没有旁观者鼓舞叫好的机会,一击结局呈现,一击毙命……
但是,这种直截了当的惨烈,其冲击性却远远胜出。
双方看到的人一时嗡嗡乱了起来,不过,南陵军之后是大声狂叫欢呼,萧家军士兵们则面上浮生掩饰不住的惧色。
萧家军主将们,则更是震动。
昔日嗜血大将因何名声卓着?就是因为其能表现出某种残忍和铁血,将对手震住,然而这个阿呆,仅凭一人一剑就做到了这种效果。
而再看那柄饮过血的剑,日光下也氛围刺目起来。
慧通和尚直接道:“元帅,此人万分危险,千万不要和他直接接阵。”
余人也点头。
萧云没有回应,看着那人,那剑,似乎在琢磨一些深层的东西。
而那阿呆,杀人之后,哈哈大笑,提剑凑到唇边舔了一下,双目含兽意看向萧家军,大叫道:“哪个还敢来送死?尔等主帅何在?快出来与我一战!”
夕照城主昔日爱将被杀,更不能让萧云的挑战得逞,一怒就要驱马上前,萧云伸臂阻住他,一脸沉稳地道:“此人唯有我来应付,城主你替代我,与诸葛军师一同主持局面,指挥军队,现在,是大战的时刻了!”
暂时移交指挥权,这是何意?
将领们正要劝,却见对面那阿呆剑神嘶叫中直奔中军而来,吼道:“既然尔等不敢来,就由我亲自来擒吧,哈哈!”
于是,瞬间,多数人也明白了意思。
南陵军将此人派出来,一是要鼓动士气,击杀敌将,二,恐怕就是冲着中军主帅而来的,甚至周凌的最大妄想,就是以那位剑神做前锋,杀掉萧家军主帅,至少,少有人能是一合之敌的他对中军会带来极大冲击,如此,萧家军的指挥系统就会出现巨大问题,阵法的长处也就不明显了。
那么现在,就不是容忍对方肆意而为,制造赢势,而是即刻总攻击,一决雌雄了!
萧云说完,一纵马,冲了过去。
能对阵那柄大剑的,也只有自己的月明轮了。
而更高处的后方,云塔车上,军师诸葛治也当机立断举扇总攻。
对面南陵军也不再耽搁,在大都督周凌的下令下前冲。
由此,在这平野之上,南北两股大军开始了总攻。
士兵与士兵间的对碰就不必说了。
最中间的地带,阿呆和萧云总算站到了对面上。
出奇的,两人一开始并没有对着攻去。
相反,场面上竟出现想象不到的变化。
看到萧云后,阿呆竟似想到了什么,大剑一垂,后退一步,晃晃脑袋,指着萧云,一个你字,却说不出来。
他初始失忆,在楚三娘的佐助下激活了一些,不过主要是武功方面,和对剑的畸形感受,至于其他,身份回忆之类,依旧较片面化,模糊不清,而萧云的出现却像在脑中这桶水里投下了最大的一块石头,激烈冲荡。
萧云一近看阿呆,也颇为震动,良久,才道:“莫非是剑阁古城秋古师兄?你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古城秋。
剑阁大师兄,风流倜傥,手持至尊剑,武功高强,向为江湖年少所向往,也代表着剑阁下一代的未来。
但是面前这人,身披战装,手持不明之剑,更加上头发蓬乱,面上胡须未理,瞳目更带红色。
要不是古城秋的体格脸型比较明显突出,萧云的直觉力又强,还真不容易认出来。
不过,不会认错吧……
哪知道,萧云的问句一出口,阿呆就像受到了明显刺激。
“剑阁,古城秋,剑阁,古城秋……”
喃喃声中,他跪地抱住了脑袋。
想起了什么?为什么会对这两个关键词如此敏感?剑阁是什么,古城秋又是谁,我又是谁,真的只是阿呆吗,在成为阿呆之前,在我身上又发生过什么……
无数苦思和记忆的片段成堆地涌进脑海,无止无休,再编排,组合,真正的来历似乎一点点清晰起来……
第一次入山的时候,有个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古城秋,捡我过来的爷爷说发现地是在一座秋天的荒废城池,古意盎然,所以起了这个名字。”
那人温暖一笑,道:“好名字……城秋,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山上的第一位弟子了,你将是大师兄。”
说话的当时,那个人还矮下身来,手把着肩头平视。
这是登山入徒……
第二段记忆,是自己持剑正独自习练的时候,那个称为“师傅”的人将一个小女孩带了过来,嘱咐道:“城秋,这是你的师妹,也是我的第二个弟子,以后你们一定要好好相处。”
这个女孩子好有气质,如果说自己的名字带有秋的意味,那么,她就像冬日的雪莲花。
他兴奋地想:我有师妹了……
第三段记忆,是一组片段。
师妹日渐长大,也越发有气质,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对其生出了好感。
但是,每当自己面对她,想说心里话的时候,又都堵在嘴边。
每当因为没开了口师妹离开,自己看着她的背影,只能无力地伸出触摸不到的手。
师妹与自己怎么总是凑不到一块儿去。
好苦恼……
第四段记忆,出阁考核过关后。
“师傅”将一把古朴的剑交托到了自己手上,道:“城秋,这是藏剑室中与你气质相近的灵剑中,最优秀的一把,现在交予你的手上,下山之后,你代表剑阁,而这柄剑,也将代表着你。”
自己兴奋地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师傅一字字道:“至……尊……剑……”
……
当记起最后那个名字的时候,抱着头的阿呆大叫一声,一时静寂。
忽然,他松开双臂来,缓缓站起,抬起头来,双眼猛睁,直视萧云,以夹带着无穷悔恨及仇意的狂笑,道:“我终于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我是阿呆,更是古城秋,剑阁大师兄!萧云,夺我至尊剑,并将它毁掉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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