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过后,赵舍看向谷中因萧云等离开而情绪稍平复的人群,朗声道:“我家左使说了,不管你们如何骂他,误会他,想杀他,他都不会怪罪你们的,我教也不会害你们性命的,而且和谈之门永远为你们而开,否则,嘻嘻,看到脚下那些琐碎的尸骸了吧,那都是以前在这个角斗场内战死的人和兽遗留的,诸位大概也不想重蹈这样的覆辙……好了,你们先安眠一夜,明日再谈!”
赵舍说完这番多数自行酝酿的话,不理下方回馈,由一旁旗架上拔起其中一枚,道:“放!”
只见由八个方向的石门上突然分别伸出不同的一个兽头,吐出一团团弥漫开来的红雾,谷中原青龙队的人如见鬼魅,皆言便是此雾逼得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一说,数千人即刻向中心靠拢,慌乱成一团,但那些雾来自四面八方,如何躲避得开?
赵舍大声道:“诸位勿慌,这些雾只是稀释的丹毒,中间又掺了些迷药,只能暂时抑制你们的功力并安睡一晚,不会死人的!”谷中所有人都服了应急药丸抵抗,但最终还是一个个晕厥,赵舍又命收,并将令旗插回架上,那些兽口才开始回吸,红雾敛散,现出一谷横七竖八倒地的人。赵舍舒了口气,道:“这些人真难伺候,得了,二少我也不回去了,来人,搭个帐篷,小爷要夜宿于崖顶!”
夜幕很快落下,混乱了整整一天的迷幻魔谷彻底安宁下来。
而赵舍躺在帐中时一时却未睡着,只想着明日如何劝服正道盟人,说到底,他自身并非一个武人,对江湖人的秉性风格并不太熟悉,至于帮着俘虏的那千人,一则是暗中行事,有运气成分,二则那些人仇恨添胸,埋没了仅有的理智,何况本次要对阵的,是林如正定闲一干上层心机深沉的人物,能否成功,恕难预料……想着想着,赵舍已睡了过去。
赵舍正睡得踏实,忽被人唤醒,他揉揉眼睛,懵懂地道:“是天亮了么?别忙,我睡个回笼觉,一会儿就好——”那入帐教众却道:“特使,不是的,现在半夜。”赵舍立刻不满道:“那你还来烦我?不睡个好觉,天亮后怎么有精神做任务?”那教众忙道:“特使,是谷中有很多人想爬上来,属下们已经打发几次了,是否采取什么手段?”
赵舍稍清醒,坐起奇道:“他们不是中了迷毒睡大觉么,怎么还在折腾?”
那教众想了想,道:“属下猜测可能是夜中谷内寒凉,将他们冻醒了,但又身中丹毒,无法运功驱寒,不过也因如此,他们也造不成什么威胁。”
赵舍看看帐中炉火,心道大概是自己思虑不周,可别让这些人受了这一夜磨难,怨气积压,更难谈成和约了。他披衣出帐,但见己方四崖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堆不时添柴的火堆,使轮换守夜的月魔人不至于冻着,反观谷底,无数人抱肩取暖,瑟瑟发抖,赵舍心叫失策,立刻命人向内投掷一堆堆柴薪,也没附讲什么,再回帐内。不久,就有谷中人去捡拾,升起一簇簇的火苗,这时候正道盟人才好受了些。
其实细想来,正道盟人折戟于这诡异丛生的魔谷内实在不算冤枉,那些攻击性的巨鼠吸血蝙蝠,那丹雾中行进的魔兽,加上随处可见现下还在月光下露芒的无数莫名骸骨,这月魔教的筹码已经不可以常理审视,也许,进攻此谷是一种贸然的举措。
林如正定闲天乾天坤等首脑一直在运功逼毒,却无一丝进展,纵然昔日谷断绝那吸毒大法,对此丹毒大概也无济于事。几人商讨天亮后应付月魔的大致方针方案,才相偕睡去,总之只有一个字,拖!拖到白眉等援军到来,大约就有脱困希望了。
第二日,赵舍神清气爽醒来,出了帐篷,招了把椅子,坐其上看向谷内,他要观察这几千人的精神状态,寻思出合理的交流接合之道。
正道盟人大多挨冻兼懵懂了半夜,加上身上无解的丹毒,冷却了热血,不过见到崖顶赵舍,还是三三两两不带精神的聚首猜议。
见这些人关注都聚来了,赵舍由椅中坐起,正身,清清嗓子,提声却弯腰笑道:“诸位夜中休息的可还好?哦……昨夜对不住啊,忘了下面寒凉,没提早准备干柴,放心吧,不会有下次疏忽了。”他这态度,不像居高临下的得胜者,倒似客店的老板小二,在为食宿的恶劣自惭。
但谷中人若因着他这态度就打哈哈回应,就不是奉行正邪分明非黑即白的正道中人了,所以,赵舍所见的满谷正道盟人没一个报以好脸色,只看怪物一样静默望来,让赵舍好一顿尴尬。半天盟主林如正才冷漠地道:“阁下是谁,让萧云出来说话!”
赵舍有些恍悟,忙笑道:“哦,忘了自我介绍,小弟姓赵,是月魔教新晋唯一特使,圣左使萧云是我大哥,双方和议之事他已全权委托给我了,所以与我谈也是一样的,对了,你们还记得刚入谷时出现的那使者么?就是鄙人。”
唯恐消除不了陌生,赵舍不忘添加最后一句。
林如正与定闲等对视一眼,均觉这特使赵太缺了点江湖人习气,兼且脑子“不对路”,不过这种对手更符合己方拟定之策略。林如正已有计较,做出听进解释的样子,却又看向赵舍身边的夜莺,不屑道:“阁下真的拥有全权么?不见得吧,你身边那位所谓‘圣总令使’是否萧云派来的传话使,明着是你在谈,暗地里却完全由萧云操控……算了吧,赵少兄还是退下,由那萧云来吧!”
赵舍哪能一出师就退缩,先前鼓动那千人前来,只是小计谋,现在正面对阵正道盟大首脑,达成目的后才是大功德,在萧青面前也更有底气,所以他尴尬地转向夜莺,小声道:“夜莺姐姐,可否先退下?不然他们可能不信任小弟。”
夜莺稍微沉默,遵令道:“是,特使!”她一挥手,围护在四周的人一同退开老远,却并未离去,赵舍一想这样也好,自己要真出纰漏了,还要夜莺这个老手提点。
谷中正道盟人见赵舍真的做出姿态,纷纷窃笑此人果真好对付。
赵舍还以为对方满意了,摊手笑道:“林盟主,你看赵某身周空无一人,可信了吧?”
林如正心里更有数了,道:“赵特使,不知你要与我方谈什么?”
赵舍松口气,忙接正题道:“自然是敌我双方握手言和了,我教先前制定的那和约依然有效,在贵盟人人签过字后,你们就可以出谷回盟回派回家,那一千俘虏也会依约放出,当然,他们也要一一具名放弃仇恨才行!”
定闲皱眉,插言道:“不是双方头脑签名具书么?怎成了人人都要签?”
赵舍赔笑道:“是这样的,主要是考虑大伙儿是来自各门各派三山五岳的,所以不好用少数人的意愿代替整体,一人一份签好约书后,就保证了此后双方不再主动以敌我相对,横生枝节。”
这是一早就定下的框架,赵舍还没办法更动。
林如正等相觑无言,显见这一变故超出了事先预想,他们的计策之一,即是牺牲少数具名者的一时名誉来换取出谷,其后或者假性的退门退派,或者新建一盟,反正对付月魔且能最终胜利,万般卑鄙都会被道义覆盖,那刻诸人所获声誉只会更大。
赵舍却会错了他们的心思,忙道:“贵盟不用担心麻烦的,数千张相同式样的和约本教已经备好,每张上面都有我教圣印,童叟无欺,若不识字,手印也可,不过,嘿嘿,诸位所有人的名单资料我方都有底子,莫要用假名歪字应付才好。”
天乾冷笑道:“不知专用的和谈桌案在哪儿?有否第三方公证人?这约又于何处签,你等下来,还是我等上去?”
赵舍笑道:“道长莫急,咱们可以依照顺序,先念出一个名字,由那位仁兄顺绳索上来签订,如此这般每签好一批即可被护送离开一批,但是,各位的兵器可要暂交我方保管了,放心,出谷不久即会奉还,至于那所中之毒,到时也会赠药解除。”
天坤大笑道:“月魔小儿,未免欺人太甚,点名上去,我方岂非要受你们呼来喝去,贵教就是如此诚意么?!”
这一说使许多人找到了话茬,纷言道:
“是啊,还要攀绳吊上去,把咱们当成池鱼了!”
“为何我们上去而不是他们下来?”
“对,那时候点名也成,但要说:‘哪位是某某某英雄,请移贵足’,哈哈!”
“这样居高临下颐指气使,算什么诚意,何况我等饿着肚子,冻了半夜,还中了迷毒,这是和谈之道么?”
……
轮番轰炸,赵舍看着无数张嘴,头都大了,但他并没太觉得对方是故意挑衅,还是以为自己思虑不周,压了半天手止住众人牢骚,好声道:“诸位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嘛,在下会酌情满足的!”
林如正等为首者还未答话,有人已大声道:“很简单,先让我们大吃一顿,哎呦,这一天一夜,是又累又饿啊!”这一带头,许多人作势抱着肚子呻吟,似乎不吃饱下面的事情就没戏,当真把赵舍整了个无可奈何,他本想指教夜莺该否满足对方要求,却顾忌前言承诺没有开口,而夜莺也不好贸然提出意见。
赵舍终下决定,断声道:“好,反正和约后双方也不是敌人了,为示我方诚意,马上为诸位准备精美一餐!”他看向夜莺,眼中不乏乞求,后者稍迟疑,吩咐了命令。
没多久,谷中人果闻见丰盛饭菜的香气,相继咽着口水往崖顶看去,他们的要求倒也不全出于伪作。林如正低声对定闲道:“过会儿若能争取到对方开石门送进饭食,先不要透漏预谋,等逼近了才冲杀过去,杀出血路!若此策不得实现,那么吃用时多储存可做干粮的食物。”明秀担忧道:“师傅,他们会否于饭食中下毒?”武当清妙道:“应该不会吧,若要毒控我们他们随时可以动用那丹雾将我们迷倒再行算计,何必另费周折?”清法笑道:“是啊,再说瞧这位赵特使脑袋也不大灵光。”
林如正严肃道:“诸位不可忘了夜中商议的,以免让他们瞧出了破绽!”
为首这些人通完气,就听盟众们一阵耸动,转头,就见到崖顶出现一排的硕大篮筐,看那架势,其后还有不少。赵舍对下面的反应很是满意,笑道:“看到这些诚意了吧,这里有鱼肉米饭甚至清水,素食也备下了,绝不会委屈大家的!”他刚要吩咐力士们用轮座以绳缚筐送下去,那林如正举掌扬声道:“慢!”赵舍愣怔,笑问:“林盟主有何吩咐?”
林如正面带不快,道:“贵教用绳索放食物下来,而后我方哄抢着上前捡拾,这与施舍猫狗有何区别?!”
众声轰响道:“把咱们当阿猫阿狗对付,这餐不吃了!”
赵舍一时结巴,“这”了半天,才道:“诸位多想了,好吧,在下会同时派人下去,将食筐一个个抬到贵盟面前,挨个儿奉送食物,可以了吧?”
天乾冷笑道:“这倒提升了一个档次,不过只是换成了给乞丐派粥,依旧缺乏尊重!”
天坤也道:“年轻人,即便我们不挑剔这些,你想得也太简单了,试想饭食发到了我们手上,一无桌椅,二无碗筷器皿,要么是站立执于手中吃,要么是蹲坐于地,而后贵教的人在上面看着,指点嘲笑其吃相,彼时换成了你,会是何种感想?”
两人言之凿凿,万般的有理,万般的委屈。
赵舍头真的大了,他是确实感到自己思虑由大处到细节都不够周全,而这种不足非只关联眼前之事,那么,就努力做好这一件……想了半天,赵舍不敢妄提想法,有些苦恼道:“那么诸位想怎么食用这食物?”
众人止声,林如正郑重道:“很简单,两种选择,一,我等上去,与贵教面对面和议一切,即是最大尊重——”
赵舍即刻摇头道:“林盟主还是讲第二种吧,让你们上来是不可能的!”
明珠嗤笑道:“咱们都中了贵教丹毒,动用不了功力,你们也要惧怕么?”
这点赵舍容不得半点让步,坚决摇头。
林如正也没抱太大希望,继续道:“第二种选择,我方可以在谷中食饮,但是,必须桌椅器皿齐备,而我方食用时,贵教之人不可于崖顶观瞻,要暂时退避,直到我们呼唤才现身,待这餐吃完,才算诚意明了,续谈其它,否则,我等宁愿饿死困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不吃嗟来之食!”正道盟人齐喊道。
这要求看似合理,但这谷内数千人,数人一桌,几人共用一凳,再加上器皿等,所需要的物件可不少啊,赵舍想到这细节,一时苦恼,不得已招来夜莺道:“夜莺姐,这些桌椅之物能否备得出来?”夜莺惊道:“特使莫非真要答应他们的要求?我谷中教众也有数千,石制或木制桌椅也相当匮乏,哪里有可能供应他们?”赵舍苦笑道:“不然还能这么办?这餐饭不吃舒服了就谈不成下面的。”夜莺欲言又止,改话道:“要不属下去请示下左使?”赵舍一阵迟疑,半天后咬牙道:“好,你去吧。”夜莺离去,赵舍却惴惴不安,直觉上,他认为大哥萧云定会笑他太荒唐了,然后亲提主意。
萧云正与棋居士对弈,琴居士则奏乐助兴,书居士画居士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任九重等骨干则在一旁围观。夜莺到来,讲了一切,萧云还未说话,任九重惊讶中带着好笑道:“什么?!准备上千桌椅器皿,是降顺还是当太上皇,二少竟会如此容忍他们?义妹,你怎么不在旁劝他?”
昔日两人分别为暗夜盟黑日黑月坛主,也是结义兄妹,熟识至极,任九重至今还记得当初入盟见到她时,其还是一个因仇恨对正道由其憎恨杀人不眨眼的的女魔头,只是后来改变了许多,但是,对于正道人,仍不可能引得她手下留情。
夜莺一笑,道:“小妹可没有指正上司的习惯,只会听命行事,何况,让特使负责一切,也是左使吩咐好的。”她看向萧云,显见不想发表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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