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经江湖勾心斗角的女子,发现世上还有如此的好人,虽并不特别感动,也更有了几分探讨的兴趣,她在想,这样一个人,是天生的使命感性格使然,还是曾经做过不好的事想通过做好事来弥补呢?
到最后,阿呆似乎将所有工作做完,人也有些累了,买了两袋包子馒头,分给乞丐们一袋,自己拿着剩下的,找寻到一个比较静的角落,坐下来,慢慢地吃了起来。
女子的跟踪也到此为止,她在暗处看了半天,在阿呆吃完后,忽然出现。
于是,吃完东西后的阿呆,觉得自己的天有些暗了,一抬头,惊见一个女子,背着手,弯着腰,笑眯眯看着自己。
两张脸的距离,不过数寸。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张柔美的脸上的一切细节,睫毛,瞳孔,琼鼻,红唇,发髻,耳垂,甚至是毛孔。
那一刻,他的心似乎抽动了一下,吓得往后逃退开去,直退到墙角,退无可退,才停下来。
女子不为己甚,微微一笑,直起身算是拉开距离,柔和道:“你很怕我吗?”
阿呆看着那张面孔,有了印象,似乎正在不久前天然居内见过面的,就摇了摇头。
女子质问,道:“既然不怕,在店里的时候,为什么要躲呢,可害我多花了些钱。”
阿呆马上浮出悔过的表情,挠挠头,却又无法表达。
女子忽然又拍拍肩上,包袱的一头,笑道:“那么,此物怕不怕呢?”
阿呆看了看那处,只是黑色的包袱皮,那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形状依稀可见。
阿呆不解,再次摇了摇头。
这一下,女子反而奇怪了。
从店里的情形判断,这阿呆明显是怕自己的那把剑,但是,包上了布皮,隐去真身,保留形状,他竟然完全没有反应,或说,没认出来,那么,他之所以会害怕剑这种东西,就是一种纯粹的视觉感受了。
不过,对于常人的逻辑来说,是不会紧仅靠目视就对某一物持续恐惧的,会如此,只能是其受到过那物的伤害,以至于一看到就激起直觉联想甚至不好的回忆,从而生出躲避之心。
女子多少有了些判断,忽然挨着阿呆坐下,轻松地道:“阿呆,咱们聊聊天吧。”
阿呆身旁忽然多出一个妙龄之姿的女子,满身的不自在,但又无法逃脱,只能僵硬地坐在那里。
女子感受得到这莽汉的紧张,知道谈话需要技巧,就从日常些的说起,道:“那么,就先说说,你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吧。”
阿呆心防降低,这才第一次开口,声音沙哑而生涩,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的样子。
“早晨,码头,搬东西……”
“搬完东西做什么呢?”
“装车上。”
“然后呢?”
“拉回到……镇里来,再搬……”
就这样,两人一问一答,外加提示,阿呆总算能把自己的一天生活的主要步骤用比较合理且精细的词句说出来了,渐渐的,语态也顺溜多了。
后来,女子还告知了阿呆自己的名字,说完后,怕阿呆记不住,还手把着手在地上写了出来,名字是三个字:楚三娘……
是的,这名女子,正是楚三娘。
她从群英陵出来,拜别了宋、朱二老后,就再入了世间。
心情自然是新一片的天地,连空气,都是新鲜的。
不过说到去哪里,刚开始,是漫无目的,后来,楚三娘才想出办法,央求制图的高人专门做了一副专用的“祖龙江山全景图”,其中标有各处风景地点,以及这其中串联的路线,以此为指导,开始旅行天下的任务。
不过,现下不比常世,很多地方都在打仗,兵荒马乱,无心于游,很多关卡也禁开,做不到畅通行路。
但也正因为如此,一旦找寻到适合的景点,往往是幽林闲境,无人多为患之困扰,可以一次流连多天,比如不久前在西子湖中,自己有一度享受了“一人享尽一湖天”的美事,还有幸入燕子坞玩赏过,自己的图,亲自得那燕子坞坞主修正……
但是,于单人旅途中,自己也开始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寂寞,目视千万,没一个可堪交流,擦肩无数,无半人留驻心头。
而到这秋水镇,本来是仅作落脚之所,好寻思下一个景地的。
不过,当看到这满脸胡须辨不清本来面目的汉子阿呆时,她却生出一种特别的感觉。
可以说是一种探究欲,可以说是想寻找排遣孤独的目标,也可以说,仅为了郁结那份无聊。
不过,自己的所为也远超了一开始的目的。
她原本是想看看这阿呆都会做些什么的,哪知道,一路看到了尾,而且,知道阿呆时一个如此心善之人时,好感增加,更不愿放弃了。
直至现在,完全放弃了一个女子的矜持,亲自和阿呆攀谈,甚至以手把手的肌肤相亲。
而阿呆身边倚着一个发迹清香可闻的女子,手掌与另一只女性的柔软手掌相叠,心头也生出一股奇妙的感觉,不知不觉,他竟然陶醉其中,看着地上那三个字,默念了千万遍。
楚三娘忽然问道:“阿呆,你会不会写字呢?”
写字?
阿呆想了一想,竟然答道:“我看得懂,不会写。”
怎么可能……楚三娘忽然想做一个实验,道:“阿呆,你看好地上这三个字,记在心里,然后,闭上眼睛,用枝条在另一边写下来。”
阿呆现在已经很听楚三娘的话了,一点头,看了地上那三个字一阵,闭上双目,在毗邻的地面上开始描画。
当第一个字出现时,楚三娘大惊,而第二、第三个字都写完时,楚三娘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三个字不丑,不但如此,还十分严整,有劲道,虽然因着命令稍稍有些模仿的感觉,也完全可以断定,阿呆写这些字,是出自他本身的能力,也即,他不但识字,还是会写字的。
那么,阿呆又为何那么说呢?
楚三娘忽想到,在天然居酒店里时,小二说的阿呆“失忆”的推断。
也即,眼前的阿呆,可能真的失了忆,以至于连自己会写字的事实都不知道。
而他因何失忆,他忘记的,是怎样的过往,又是否与“剑”有关,就不得而知了。
楚三娘兴起一堆的联想,忽然又冒出一个试探的念头,抹掉新写出的那三个字,道:“阿呆,你再写一下自己的名字试试,不要想太多。”
她是怕此举会激起什么不良的反应。
阿呆也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苦恼相,闭着眼睛,在楚三娘“静心”的念叨下,半天才在地上画了起来。
一部分,另一部分……
阿呆写了一部分,似乎很痛苦,丢掉枝条抱着脑袋放弃。
楚三娘一面安危他,一面看向地上,细细辨认,连起来一读,又是一惊。
那竟是三个类似偏旁部首的东西,勉强可认作:“石,火,土。”
根本与阿呆二字无半点关系。
楚三娘似乎意会到了什么,心想,看来,这个阿呆,身上隐藏着很多的秘密。
想着,她不轻易间,莞尔一笑……
第二日,阿呆就发现,他的身边,似乎多出了一个尾巴。
这个人,就是小姑娘一般快乐的楚三娘。
楚三娘似乎已经将他当成了“朋友”,但这个“朋友”,似乎也是其逗乐的道具。
不论阿呆出现在哪里,楚三娘都要进行尾随,出口搭讪。
比如依照他的满脸胡须满头乱发取外号,或者是“行者”,或者叫“野人”。
要么也是像什么都不明白一般问东问西,从柴怎么劈水怎么挑到人为什么飞不起来。
尽管阿呆感受得出来,楚三娘的没完没了是想让自己多说说话,改变不喜言不会言的习惯,这是份好意,阿呆大多时候也难以回答,或者说,不太敢直接面对她。
于是,两人的距离,通常由一丈拉近为一尺,又由一尺拉近成一丈。
偶尔,楚三娘一时冲动想为阿呆修髯、理发,他也会一下逃开——出于不知道的原因,阿呆最怕的,就是这两招,原始的容貌似乎是一种忌讳。
总要做出些什么……
这么想着,不得已,楚三娘就有一次硬是板着脸,让阿呆一处站好,再用一张长宣纸,将阿呆的容貌画了上去。
而阿呆则半点不敢动,他既有些害羞,又不知楚三娘画这些做什么,自己的相貌,似乎并没有什么价值。
画完的一刻,看着那画,楚三娘却呆了一呆。
在这幅画上,阿呆的样子与现实中的人大相迥异,虽然依旧胡茬乱发,衣衫破旧,但双目炯炯有神,不似半点失忆的人,尤其是,画中人只占用了一半空间,莫名有些孤独。
为何不知不觉就化画成了这样呢?
楚三娘想到失神。
不说这两个沉浸快乐中的青年男女,镇上的人们,也渐渐感受出来了,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姑娘,逗留在镇上的目的,就是冲着阿呆本人,因着善意,他们也会笑着道:“阿呆也要娶娘子了。”
每次一说,阿呆都要脸红一下。
总之,多日之间,镇上增添了一道风景:闷声不响只知道做事逃避的阿呆,和追着他叽叽喳喳似小鸟一般的大姑娘。
似乎是美满幸福,不需要理由。
但是,这一天,夕阳西下之时,天空一片侠白。
楚三娘再与阿呆劳作一天后于镇口休息时,情绪突然低落了,轻声道:“阿呆,你说,快乐的日子会永远持续吗?”
阿呆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使劲想了一下,道:“在这个镇上,很幸福。”
楚三娘忽转向他,直视道:“那么如果让你离开这个镇,你愿意吗?”
阿呆避了过去,最后道:“我不知道。”
楚三娘道:“说实话吧,阿呆,我有个心愿,靠一人之力旅行天下,但现在忽然想,也许一个人真的会很寂寞的,所以,想请你当我的随从……或说是朋友,一同旅行,怎么样?”
阿呆没有回答。
半天后,他突然起身,它向而去。
楚三娘心中一叹:也许,真的该离开了,一个人,就像来的时候一样……
阿呆离开楚三娘之后,去向的是镇东,那里,偏离官道,有一片被密林包围着的平地,平地上,则有不少的建筑,但是大概长久未修,有些破锣,甚至有的缺了角漏了顶。
不过,这里却是野莲帮的总舵。
野莲帮,是长久以来社会最底层的人所组成的散碎帮派,每个地方都可能有,并以此命名,野莲帮中的人员,多是附近村镇里的乞丐、流浪者、地痞、流氓,甚至贼寇,这些人由于上层武人看不上,所以不会被载入江湖志里也不会被牵扯进地盘争斗,但是一般平民也惹不起他们,所以,也不会被定义成民众。
因此,这就是一群边缘化了的人群。
在镇上打工的阿呆,就被迫着进了野莲帮,每月,都需要交一定数目的钱作为帮费、例钱,甚至叫保护费。
不过,阿呆没地方住,这个总舵还能提供住的地方,入了这个帮倒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平时,阿呆都是不太引人注意的,虽然不少人欺负他,但次数多了,一块木头疙瘩,没有反应,反而让折磨人的人没了乐趣,就冷落了他。
所以,阿呆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回到自己住的角落,一觉到天亮,再去镇上打工,体验那份快乐的。
但这次,似乎想错了。
刚到林中的空地上,他就被帮中的几个人摁在了地上,接着,被带到了总舵里最完善最宽松的一座房子里,而这里,正是帮主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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