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仙人树上的花朵,尽数飘落在地之时,一部功法融入颜恒脑海之中,颜恒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不过在那绚烂的笑容中,有那么一丝无语的表情,因为这一部功法的名字叫做:不死神功之敌愈强你愈强!
“这功法的名字……”
“是他么在逗我吗?”
颜恒眼角略微抽搐。
“不管了,反正有了这一部功法,我就能圆满完成任务。”
“这一次的任务,我自觉比前两次,完成得好上许多,不知会得到什么奖励。”
“要是能够得到有关复活粉蝶的一些消息便好了!”
想起粉蝶,颜恒莫名无比心疼。
眼角瞬时间有水雾弥漫。
忽然,他看见,粉蝶出现在仙人树下。
“是我在做梦吗?”
“不,不是梦。”
“粉蝶,我是颜恒。”
颜恒大步追了上去。
可没跑出几步,眼前,本是一片光明的空间,莫名变作了一处荒山野岭,周围寸草不生,怪石嶙峋,气氛甚是黑暗阴森,颜恒犹如一下子来到了阴曹地府。
颜恒心脏一突,但脚下的步伐并未就此停下,反而追得更急,可不论他怎么追,粉蝶始终都在他前方,一如不可触碰的幻梦。
“年轻人,别追了,你追不上的。”
耳畔传来一道沧桑的声音。
就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坐在路边喝酒。
颜恒没有理睬老者,而是继续去追,可他跑得气喘吁吁,再没有丁点力气,还是没能追上粉蝶,而颜恒跑了良久,比先前遇到那位老者时,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可颜恒扭头一看,老者竟还是在靠近他的路边,潇洒喝着酒。
颜恒稍作歇息,恢复了些许力气,准备接着追时,赫然发现,不见了粉蝶的身影。
“粉蝶!”
“粉蝶!”
“你在哪里?”
“我是颜恒呀!”
颜恒大喊。
回应他的只有路边的老者。
“年轻人,别喊了,来陪我喝一杯酒吧。”老者冲颜恒招了招手。
“你是什么人?”颜恒皱眉,走向老者。
“我是明白人。”老者一笑道。
“明白人?什么意思?”颜恒很是疑惑。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
“你现在一定很伤心,对不对?”老者没有专注于给颜恒解释明白人的含义,而是笑着敬了颜恒一杯酒。
“嗯。”颜恒重重点了点头。
“为了能让你不这么伤心,我给你讲四个故事吧,也许等你听完我这四个故事,心中的悲伤,能够减轻一些。”
颜恒看着老者。
颜恒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而在他执行任务的现实世界,天火门门主等人正要杀他,如果颜恒尚且还有理智的话,此刻的他应该回到现实世界,但颜恒想着,这一老者,也许知晓有关粉蝶的信息,于是理智被抛诸九霄云外,他决定留下。
颜恒侧耳聆听老者的四个故事。
……
第一个故事:
我的名字叫姜璃。
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葱葱郁郁的竹林掩映下的客栈外,等一个人。
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是不是很可笑?
这些年来,来来往往的过客,大都为我感到惋惜不已,我时常听到有人碎碎念,说我身为一家客栈的掌柜,姿色又不错,怎么偏偏是一个傻子。
嘿嘿。
听到此类话语时,我总会微微一笑,毕竟……作为一个女人,被别人夸赞有姿色,无疑是一件很让人欢欣的事情。
若雪落在一旁,一定会指责我漏掉了重点:别人主要是在说我傻。
雪落不是我客栈的小厮。
他是我的朋友。
没错,是他,不是她。
雪落是一名男子。
他之所以有这样一个温雅中带着几分矫情的名字,是由于他是一个弃儿,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被他师父发现的,想来他师父纯粹是为了图省事,直接给他起名为雪落。
身后,客栈中熙熙攘攘,客人很多,有持刀的,有负剑的,有深藏暗器的,描述这群江湖人,我自觉这样更为恰当。
江湖人在我眼里,是一群奇怪的家伙,一群非常非常奇怪的家伙!
我实在搞不懂他们的思维。
就如前几日,一个温文尔雅书生模样的青衣人,和一名五大三粗的壮汉发生冲突,一场激战,直打得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双方都是伤痕累累,深仇新恨,就此种下。
可谁料,当青衣人知晓近日来让无数豆蔻少女胆战心惊的采花大盗,是壮汉接连追击了三天三夜将其斩杀后,青衣人居然端起一碗酒,恭恭敬敬地敬了壮汉一碗,搁下酒碗,冲壮汉一拱手,道:佩服!
有病!
这群江湖人绝对有病!
我暗自这么想。
夜幕悄然降临,无尽的黑暗笼罩大地。
我的朋友雪落,提着一个灯笼,背着一个巨大的装满各种糕点的包裹,向我缓缓走来。
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来看我。
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
而我望着渐渐走近的雪落,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感,只是禁不住落寞地想,我等那人,又多了一年,时至今日,已整整十五年。
烛火跳动,我恍若化身饕餮,狂吃着雪落带来的糕点,雪落则是喋喋不休地讲着各种奇闻异事,中间穿插着他自己编的自认为能让人捧腹大笑的笑话,然则每次讲完,只有他一人在笑。
雪落也是一个江湖人。
所以……看来他也病得不轻。
雪落是在深夜离开的。
除了我生日外,其余时候,雪落也会来探望我,但一般情况下,两次之间,至少相距三个月,可这一次,他刚走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再一次前来我这里。
对于他的到来,我万分惊诧。
真的,确实是万分惊诧!
因为,一向放浪形骸,不修边幅,活脱脱一副浪子模样的雪落,今日居然一身白衣翩翩,头发整齐地挽起,一手持剑,周身好似萦绕着温暖的光晕。
我盯着他看了良久,才敢确认他是雪落。
雪落是一个男人。
而能让男人,短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大多是女人。
雪落就属其中之一。
雪落爱上了一个女人:宇文嫣。
当我听到宇文嫣三个字时,只觉有一股彻骨寒风直吹到我心底,整个人冷战连连,哆嗦许久。
宇文嫣是一个危险的女人。
极端危险。
宇文嫣不会武功,也不是蛇蝎心肠之辈,也并非丑得惨绝人寰,相反,她有着倾国倾城之容颜,但她是前朝亡国之君硕果仅存的后人,当下,篡夺帝位成功的李氏一族,正在全天下搜捕她,斩草自然要除根才放心。
所以,但凡跟宇文嫣沾上丁点关系,灭顶之灾,只怕为时不远。
我准备劝雪落放手,但当我的目光,上下扫视焕然一新的雪落数遍后,我转而默不吭声,雪落是我的老朋友,这么些年来都是孑然一人,从未听他说过有关爱情的话,如今他终于爱上了一个人,难道我就狠心地去拆散?
和宇文嫣在一起定然很危险,但,那也好过孤独一人地活吧?
孤独一人地活和死有什么区别呢?
我冲雪落一笑,说,愿你和宇文嫣两人平安喜乐。
雪落也是一笑,但没有回话,想必他也明白,和宇文嫣在一块,每天都将过着九死一生的生活,所谓平安喜乐,奢想而已。
雪落离开时,又是深夜。
得益于客栈中络绎不绝的过客,我能够经常听到有关雪落的消息,只是,无一次不是坏消息,或是雪落被四大神探追及,或是雪落被朝廷暗杀机构无影围困,或是……
雪落剑法高超,我曾见过他一剑将一瓣雪花斩为七份,可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比雪落强大的人,大有人在。
于是,我常常听到雪落受伤。
剑伤。
刀伤。
烧伤。
……
我很是心疼雪落,但每当我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衣衫猎猎潇洒倜傥的雪落,在密密匝匝的敌人中,护卫着自己心爱的人逃离危险的场景,雪落能够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恐怕就算万箭穿心,他也只会满心欢喜。
为此我有些欣慰。
可是,当数月过后,我猝然听到雪落被杀死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站起身来,我如同一个疯子似的,揪住说话人的衣领,要他告诉我,他方才所言,都是假的,雪落没有死,但那人却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没有撒谎,那像跟屁虫一样黏着宇文嫣的雪落,真的死了。
客栈的江湖人都为此人作证。
但我不信。
再过两日,是我的生日,每年我生日时,雪落都会给我买许多我喜欢的零食,过来逗我开心,今年,肯定也不例外。
只是两日后,直到深夜,直到次日凌晨,我也没等来雪落。
……
……
第二个故事:
我的名字叫宇文嫣。
此生,我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亲历过千奇百怪的事,但当我垂垂老矣回望前尘时,唯一能够记清的人是一个叫雪落的人,唯一能够记清的事是有关他的事。
我第一次见到雪落是在一个春意盎然的午后,彼时,身为大乾王朝骁勇大将军的李怀恩尚未造反,我那位一年见不上一面,在治理国家上着实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的父皇,还安然在位。
我虽身为公主,但在母以子贵的时代,一个女娃娃,况且又是宫女所生,委实得不到丁点重视,在皇族之中,我全然浑似不存在一般,仅能从母后那里得到些许温暖。
但我毕竟是一位公主,生来各种特权傍身,不受重视的境况反而使我少了许多束缚,我可以自由自在地于皇宫外玩耍。
大好河山,随我游历。
一日,我感到困乏,像往常一样,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在这里我遇到了雪落。
当然,最初,我并不知晓雪落的名字,并且非常不屑于知晓。雪落的不羁模样,看起来实在格外不正经。
温煦阳光自窗户照进来,懒洋洋地洒落在靠窗的我身上,我静静地吃饭,但离我不远,正和客栈掌柜聊天的雪落的声音,纷至沓来,钻进我耳朵里,清净被打扰,我很是生气。
故而,当雪落和客栈掌柜聊到深夜,明显依依不舍离去时,我追了出去,直言不讳地说:臭家伙,你就别做梦了,这里的掌柜是不可能喜欢你的,人家那样俊俏的人儿,如何看得上你?你也不掂量一下你自己。
是的。
雪落喜欢姜璃。
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每年姜璃生日,不管雪落在哪里,他都会千里迢迢赶过来,并且给姜璃带来她想要的礼物;他会给姜璃殷勤地夹菜;他会给姜璃讲笑话逗她开心;他知道姜璃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
他看向姜璃的目光中满是爱意。
相信我,当一个人爱上你时,他看你的目光将会与世上所有人都不同。
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雪落喜欢姜璃。
偏偏姜璃看不出来。
雪落每次选择在深夜离开,就是在期盼着,浓墨夜色下,冷风呼啸中,姜璃能够出声,让他留下来,哪怕是像招引一只小狗似的冲雪落招一招手,雪落都会毫不犹豫留下来,永远不走,陪着她姜璃。
但姜璃未曾挽留过一次。
于雪落而言,我此番恶毒的话,不亚于一剑刺在他身上,我以为雪落会冲我出手,事先早已暗自让保护我的暗卫严加戒备,但雪落只是怅然转身,渐行渐远,望着他的背影,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词:凄凉。
自那之后,我时常光顾那一家客栈,有意无意的,我每次去时,都是赶在雪落前来探望姜璃的时间。
大概是我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吧。
每一次,我都会在二楼开一间上等的客房,待时光如水流过,然后在夜深时,磕着瓜子,目送又一次失败而归的雪落那料峭孤独落寞的身影远去。
许多次,我半路拦截下他,扬言要把他喜欢姜璃的事戳穿,每每到此,雪落都会惊慌失措地拜托我守住这一秘密,还战战兢兢地压低嗓音说话,可我每次拦截下他的地点,距离姜璃所在的客栈,至少有十里地,姜璃怎可能听到?
靠着这一除了姜璃外几近人尽皆知的秘密,我从雪落那里敲诈到一份承诺,未来,他雪落得帮我三次,前提是不伤及姜璃。
敲诈雪落无非是随口一说。
至于让雪落帮忙,我不曾想过。
我自认为,雪落与我,一在地上,一在天上,不可相比。
可始料未及的是,世事变幻,我居然有一日成了阶下囚。
法场之上,当唯一疼爱我的母后被斩杀后,我心中终于燃起了对谋朝篡位的李氏一族的滔天恨意,恨不能将他们生吞活剥。
但一腔悲愤又有何用,再过片刻,我也将人头落地。
可最终我没有被杀死。
雪落救了我。
我很难想象,在御林军层层围拢之下,在看不到但一定存在的无数暗卫监视下,雪落会冒着生命危险蒙面前来救我。
枪林箭雨中,雪落护着我逃窜,我数不清他受了多少伤,只知在成功逃脱后,我一身囚衣,都是被雪落的鲜血染红。
雪落昏迷前,冲我竖了一根手指,低声呢喃道:这是第一次。
我这才豁然想起,曾要他帮我三次,那不过是我的玩笑话,没想到雪落竟当真,这便是江湖人的执拗吗?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此刻如同落水之人的我,尽管深知若纠缠着雪落不放,必然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但我还是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了雪落这一根救命稻草,这种情况,像极了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从此雪落开始成为我的贴身护卫。
在担任这一要职之前,他破天荒地洗漱干净,穿上整洁衣衫,去向姜璃道别,他编了一个荒唐的故事,说爱上了我,要陪我去面对世上的风霜雨雪。
我很清楚,雪落之所以这样说,是想要试探姜璃,雪落想看看姜璃是否对他有那么一丁点的喜欢。
那天,雪落同样是待到深夜,一如往常,他在等待姜璃的挽留,在二楼看着这一幕的我异常担心,道理很简单,只要姜璃张口挽留,雪落定然不会拒绝,他会将我的事抛诸九霄云外。
高兴的是,雪落最终没有等来他想要的答案,姜璃居然祝雪落和我以后可以平安喜乐,我本是欢欣不已,但当目光触及雪落脸上的那一抹笑容时,又分外心疼,那笑容中蕴含着无尽的苦涩。
雪落是一步三回头离开这家客栈的。
我和雪落在一块的时光,没有风花雪月,反而是充斥着难以计数的刀光剑影,李怀恩深谙斩草除根的道理,刺杀我的杀手连绵不绝,但只要雪落在我身边,我便不会怕。
倒不是由于雪落武艺有多么高强。
而是我明白,不管敌人多么强大,雪落都不会丢下我。
接下来的数月,我在一次次尔虞我诈中,在一次次九死一生中,在一次次于刀尖上跳舞中,拥有了一支足以和李怀恩一争高下的庞大军队,一雪血海深仇,指日可待。
但我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近一年光阴中,无论身处怎样的绝境,雪落始终不曾抛弃过我,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但他的心,不在这里。
每当闲暇时,他就会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一会儿脸上会露出傻笑,一会儿又满脸沮丧,一会儿羞涩地挠头憨笑,一会儿又剧烈地摇头。
他在想念姜璃。
不知为何,想到这一点的我,莫名感到心酸。
战斗中,别人受伤总是会很伤心,但雪落却会很开心,他几乎次次冲在最前头,有种故意找伤之感,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他支支吾吾半天,才低声说:宇文嫣,你说当姜璃听到我受伤的消息时,会不会心疼呢?她一定会心疼的,对不对?
我无言以对。
人生最艰难的岁月,是雪落陪我共同度过的,可是当我率军攻到皇城之下,即将覆灭李怀恩这一逆臣,登上九五之尊之位,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时,雪落却死了。
在攻城之前,我跟他说只要皇城攻破,他便不再欠我任何承诺,事实上,他从未欠过我什么,可雪落不懂,他认为答应别人的事就得努力去做到,他得到我的许诺后,倍是兴奋,攻城时更是前所未有的积极。
他想着,城破了,他就可以去见姜璃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去探望姜璃了。
姜璃瘦了没有?
姜璃最爱吃的桂花糕,有没有人给她买?
忽然有一支冷箭射穿了他的脖子。
倒地的雪落,拼命去捂脖子,想要将那汩汩流淌的血止住。
他不怕死。
只是不想死。
但他还是死了。
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将他身下的土染红。
事后,我收拾他的遗物时,在他常住的那个房间中,发现一大堆礼品,那都是这些年雪落买给姜璃的,每年姜璃生日时,雪落都会给他买下一份礼物。
雪落计划着,等战事结束,他驾着马车,拉着这些礼物,去看望姜璃,以表这些年没有陪姜璃过生日的愧疚。
他还要壮着胆子对姜璃说:姜璃,这些天,我好想好想你。
可是如今,他做不到了。
……
我翻看须臾后,一把火将它们都给烧了。
……
……
第三个故事:
我的名字叫李亘。
平生最爱的,是宇文嫣那灿烂的笑容。
最害怕的是宇文嫣的泪。
时过境迁,我不知宇文嫣是否还记得我,但纵然她还不曾忘记我,我在她脑海中的印象,只怕也是差到极点。
谁让我是李怀恩的儿子呢。
李怀恩在篡位之前,就已然是权倾朝野,李氏一族风光无限,即便是一个小小的门房,都有高官忙不迭地巴结,但作为李怀恩儿子的我,却无一人正眼瞧上一眼。
因为我的母亲身份卑微。
她是一个奴隶。
母亲在生我时难产而死,而我之所以能够存活下来,不过是由于李怀恩和我母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李怀恩怕落得一个禽兽不如的骂名,忍着恶心将我认下罢了。
记忆中,我在李氏家族中从未吃过一顿饱饭,一次饿得极了,去和看家护院的狼狗抢食物,当我狼吞虎咽狗食时,悲悯地发现狼狗都比我吃得好,此后和狼狗抢食物,便成了家常便饭。
我一直以为,在我得到重用前的十数年间,没有见过李怀恩,但待得李怀恩篡位成功,镇压异己,而我表现出非凡的战斗力得到他召见时,我赫然发现,我和他曾在府中相遇过许多次,并且每一次,伴他同行的众人中,他看向我的目光,最是漠然冰冷,其中还蕴含着浓浓的恨意,那是在盼望我早日死去。
但我活得很好。
尽管在李府中,我动不动就会遭到我那群所谓兄弟的一顿毒打,以及无尽的谩骂嘲弄,还有花样百出的捉弄,可我还是生龙活虎地存在于这于我而言毫无光明可言的世上。
十二岁那年,皇都下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大雪,晶莹亮洁的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皇都每一座建筑,仿佛给整个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每一个角落都透着纯净的美。
可对我来说,这是一件极其糟糕的事。
深夜降临,我朦胧将要睡着,我的数个兄弟,把我从草垛里面拖了出来,扔到了城郊的一处荒野,他们将我绑在木桩上,饶有兴趣地欣赏我一点点被雪花覆盖,成为一个真正的雪人。
那晚他们离开时没有将我从木桩上解下来。
寒风冷冽中,我已做好了奔赴黄泉的准备,但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时,我瞥见,远处有一道粉红色的身影,正骑着一匹小矮马向我这里奔来,离得近了,我发现马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子。
这人自然是宇文嫣。
她将我自木桩上救下后,将所披的大氅包裹在我身上,焦急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还冷不冷?要不我让随从把他们的大氅解下给你?是谁把你绑在这里的?走,我带你找他们算账!
宇文嫣救了我一命。
但,让我念念不忘的,不是她救了我一命。
而是她的这一番话。
我实在想象不到,这世上还会有人关心我。
我这一条烂命,居然有人怕我冷。
我这一条烂命,居然有人也想要为我讨还一个公道。
我这一条烂命,居然有人把我当人看。
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此前,生与死,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但从那之后,生与死,于我而言,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有宇文嫣的世界,一个是没有宇文嫣的世界。
随后的一段时间,宇文嫣常来找我玩耍,堂堂公主在旁,我的那群兄弟再不敢欺负我,一个个卑躬屈膝得很,但坦白地说,他们的这些变化,丝毫引不起我丁点兴趣。
因为我一切心神,都凝聚在宇文嫣身上。
她欢喜,我便欢喜。
她悲伤,我便悲伤。
我总觉得,宇文嫣陪伴了我很长很长一段岁月,但日后屈指算来,原来只是数月光景。
世上有些事就是很奇妙,明明是数月光景,可当我回忆往事时,它却是那么得漫长,仿佛我的一生,就是那么几月。
最后一次与宇文嫣分离后,我期待着和她的重逢,但等了一个月又一个月,一年又一年,都没有等到她下次再来,我的那群兄弟们讥诮说:李亘,人家公主陪你玩,就是图个新鲜,如今新鲜劲过了,鬼才理你!哈哈,白痴!
我从未有过的愤怒,挥起拳头向他们砸去,很快我被打得头破血流,浑身疼痛难以,但这一次,我没有如往常那样求饶,依旧是不停地出拳,最后,我以一人之力,把他们都给打服了。
但我一点也不开心,因为那天宇文嫣同样没有来。
数年时间悄然而过,最终,我等来的是李怀恩篡位成功,皇族被屠,只有宇文嫣一人逃脱的消息。
一时之间,我不知所措。
但很快我心中便升腾起一团火。
我要变强!
我要变得有能力保护宇文嫣!
于是我混入军中,在每场厮杀中都率先冲锋陷阵,哪怕是必输的战斗,我都冲在最前面,随着我杀掉一个又一个敌人,镇压下一次又一次叛乱,我的职位越来越高,权力越来越大。
李怀恩给我权利,仅仅是要我做他的一条咬人的狗,等到扫清敌人之时,就是狡兔死、走狗烹之日。
李怀恩小看了我。
而我,更加小看了宇文嫣。
我利用手中的权利,一次次将陷入必死之局的宇文嫣放走,原本所想,不过是想给宇文嫣一条活路,可令人咂舌的是,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宇文嫣竟是拥有了一支实力强横的庞大队伍,攻城略地,皇都只守了不到一日。
李氏一族满门抄斩,诛九族。
我当然也在其中。
押送我赶赴刑场的囚车,在刺耳的吱呀声中前行,不远处,被众星捧月一般围拢在中央的宇文嫣注视着一切。
我真的很想问问她:宇文嫣,多年前那次分别后,你再没来找过我,一定是因为你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缠身,抽不出空来,没有时间来找我玩耍,绝不是厌烦我了,对不对?
这么些年,你我再未相逢,对此,你也感到很遗憾,对吧?
……
我没敢问出口。
我怕她给出的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
……
第四个故事:
我的名字叫林涵。
这一生,我最觉得对不起的人,是我的哥哥。
姜璃杀死了他。
而我,没有给他报仇。
我出生于武林世家,如无意外,日后至少能成为一名有些许薄名的女侠,但奈何我对武功秘笈一窍不通,每每教授我功法的师父累到吐血,我却还是一脸茫然,时常神游物外,若非我是一个女孩子,只怕一日少不得几顿毒打。
最初,哥哥林啸在武功一途上,也是进展如蜗牛,与我相比,犹有过之。闲暇时,我尚且读会儿书,林啸则整日调皮捣蛋,倘若有长辈呵斥他,心知打不过对方的林啸,半夜就在人家门口撒尿。
我七岁那年,父母死于武林纷争,随即,我和哥哥在家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这一点,任何细微之处都可以表现出来,曾经算得上是饭来张口的我,如今夜里饿得肚子咕咕叫都无人理会。
稚嫩的我,有一晚由于饥饿而啪嗒啪嗒流泪,哥哥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数九隆冬,他仅穿了一件薄衫出了屋。
夜色下,他奋力挥拳,一拳接着一拳。
自那时起,哥哥开始勤学苦练,无论天气多么恶劣,哪怕胳膊肿得像木棍,哪怕休息时腿总是忍不住打哆嗦,哪怕练剑时常常伤到自己,哪怕他身上有了一道又一道疤痕,他都不曾中断过练武。
终于,哥哥在家族中崭露头角。
而我的一日三餐,也逐渐有了肉,每次与哥哥一块吃饭时,他都会将肉挑到我碗里,脸上挂着笑意说:你吃吧,我不爱吃肉。
可我分明记得,哥哥未风光前,有一天晚上说梦话,一直在那呢喃:鸡腿,哇,好肥的一个鸡腿!鸡腿,你别跑,等等我,让我咬你一口行不行?
那晚哥哥流的口水将枕头都给浸湿了。
哥哥最擅长的是剑法。
在我十四岁时,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又是拉开帷幕,江湖儿女,蜂拥参加,去争那武林盟主之位,而在那一届武林大会上,不到二十岁的哥哥,凭借精湛的剑法,将武林盟主之位,收入囊中。
江湖中人提到我哥哥的剑法,千篇一律的会用到一个词:神乎其神。
他们称赞我哥哥是天才。
千载难逢的天才。
但我知道,哥哥不是天才,从来都不是。
他只是吃了太多太多的苦而已。
哥哥但凡得到什么武功秘笈,都会着急忙慌交于我,旋即耐心指点我练习,怎奈我和小时候一样,在武功上难以寸进。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一日,我在城中闲逛,偶遇一位来自塞北,赫赫有名的刀客,即便是在关内,这位刀客也是大名鼎鼎,他竟认识我,而且清楚我在练武上的经历,于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指名道姓笑话我。
可他没能笑多久。
很快赶来的哥哥,将那位刀客狠狠教训了一顿,听说在我哥哥离世之前,那位刀客始终窝在塞北,不敢进关。
替我出了口恶气的哥哥,回头揉着我脑袋笑嘻嘻地说:小涵,别怕,有哥哥在,谁也别想欺负你!我在一年,便护你一年,我在一月,便护你一月,我在一时,便护你一时。
我很感动。
但一点也不开心。
为什么每次都是哥哥保护我呢?
我也想要为哥哥做点事。
为让自己武功有所长进,我断绝后路,女扮男装,隐姓埋名,去闯荡江湖,人们都说江湖险恶,而越是险恶的环境,便越是能锻炼一个人,激发一个人的潜质,我怀着这一念想,奔赴武林,但我所不知道的是,其实暗中,一直有哥哥的人在保护我。
闯荡两年,我依旧是一个菜鸟,可谓是一无所获。
倒是我哥哥变化极大,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即将成亲,要我早日回来。信上不过是寥寥几句,可我能够感受到哥哥那难以掩饰的喜悦,我也为他感到万分高兴。
他要娶的,是一个叫姜璃的女子。
成亲的前一天,我和他聚在一起,生来头一遭的,他话语的重点没有落在我身上,而是一直在给我讲他和姜璃的事,说他们如何相遇,如何相爱,又如何私定终身,哥哥眼角眉梢有我从未见过的欣喜。
听下人说,哥哥前几日和他那一帮兄弟们喝酒,喝醉时基本上都是在一声声叫着姜璃的名字,泛红的脸上是稍显笨拙的憨笑。
婚宴隆重,高朋满座,毕竟哥哥在江湖中威望深重。
但是,任谁都想不到的是,就在二人夫妻对拜之时,姜璃一刀刺在了哥哥身上,哥哥低头,带着无尽疑惑的目光,凝视着那把插入他腹中的匕首,以哥哥的身手,即便是唐门高手,也难以用暗器伤他分毫,而他之所以被一匕首刺中,只是万万想不到眼前的女子会冲他下杀手。
哥哥被姜璃刺中,有的不是愤怒,而是担忧。
担忧姜璃是不是被人胁迫了,否则怎会害他?
担忧姜璃会被愤怒的林家人杀死。
所以,当姜璃逃离时,哥哥忍着腹痛命令众人不得追赶报复。
事后调查发现,姜璃乃是与林家有血海深仇的江氏后代,她此举,一是为杀死我哥哥,二是让林家颜面扫地。
这两点,她都做到了。
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林家沦为江湖笑柄。
再有,当日刺入我哥哥腹中的匕首之上,喂有剧毒,只过了数日,哥哥便命赴黄泉。
临死前,哥哥拉着我的手说:林涵,我这一辈子,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我马上就要死了,要求你一件事,不要向姜璃复仇!我要你管住任何人,不得向姜璃复仇!
哥哥死后,我无数次想,哥哥早先,是否知晓姜璃的真实身份呢?哥哥那般聪明,世上只怕无人能诓骗他。
我恨姜璃,刻骨的恨!
但对哥哥的承诺,让我不能去杀她,不能为哥哥报仇,不能为把我捧在手心的哥哥报仇,每每想到这里,我都痛不欲生。
我听闻,逃走的姜璃,并未销声匿迹,而是盘下了一家客栈,那一家客栈,是她和哥哥第一次相逢的地方,去过那里的人都说,身为掌柜的姜璃每日就是坐在门口,等一个人来。
她在等谁呢?
等我哥哥吗?
可我哥哥已经不在了啊。
……
……
老者一边讲着故事,一边品着美酒。
故事讲完,老者爽朗笑道:
“你懂了吗?”
“……”颜恒。
我懂个鬼呀,老头,你这四个故事,都好似一个人的自传,跟我颜恒有个狗屁的关系!
颜恒不禁冲老者翻了一个白眼,若是在颜恒所属的现实世界,颜恒遇到这样的老者,一定会善良地把他送到精神病院。
“唉,你不懂,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所谓人生,虚幻而已……”
说着话,老者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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