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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禀奏, 章令公主喃喃道:“文安王回来的好快呀。”
从文安王的封地到京城, 按理说就算加急赶路,至少也还得一个多月的路程。
关潜挥手叫那内侍去了, 突然抬头看向前方。
不远处就是赵宗冕养伤的殿阁,此刻有四名内侍头前走出, 紧接着又有两名宫女,中间簇拥而出的那位,正是镇北王妃。
王妃并没有往旁边看, 只目不斜视地带着人,浩浩荡荡去了。
看看他们离开的方向, 关潜道:“王妃大概是要出宫。”
章令公主目送王妃等人远去,不禁回头看了西闲一眼,公主叹了口气:“宗冕对待吴妃也算是情深义重了,竟为了她受那样重的伤, 她倒好, 就这般痛痛快快地走了。”
听了章令公主的话,关潜咳嗽了声,示意公主不要提此事。
廊檐下风大,西闲正担心泰儿衣裳传的少了, 低头在问他冷不冷。泰儿因才睡了一觉,越发精神抖擞, 丝毫不觉寒意沁人。
西闲起身的时候才笑回答:“许是王府里有事呢, 且昨晚上娘娘也守了一夜了。”
章令道:“守了一夜有什么用, 如果宗冕有个三长两短, 却不知道该怎么样呢。至少几千人的性命,都得给她葬送了。”
“毕竟娘娘也不知道会遇刺。”
“话虽如此,但堂堂正妃晚上出门……又是在这非常时期,唉,虽然我知道她急欲报当年平阳王的仇,不过行事也太不谨慎了。”
眼见将到了殿门口,西闲缓缓止步:“听说当初平阳王府出事后,娘娘就也给接进宫里来抚养了?”
章令公主道:“可不是呢?进宫的时候她才八岁,正好比宗冕小两岁。”
西闲假作不经意问道:“原来殿下跟娘娘那样早就认识了啊。”
章令道:“是啊,两个人年纪差不许多,那会儿早见过面了……只不过宗冕不爱跟小姑娘玩,整天都跟顾恒那些人在练功房、练武场上演戏骑射,练习拳脚呢。”
关潜也不知这些内情,他本来不愿当着西闲的面,让公主提赵宗冕跟王妃的事,可却按捺不住好奇,于是也问道:“那他们是怎么才成亲的呢?”
章令公主道:“这个却是先皇后做的媒,因为一直是皇后抚养着吴妃,对她十分宠爱,在宗冕十三岁要外封那年,就给他两个拉线订了亲。本来这门亲事皇上是不太满意的,只是那会儿先皇后病着,皇上不忍让她失望,所以就答应了。后来他们成亲后不久,皇后就病故了,那次皇上召他们回京,……也是在那次,吴妃大概是因为车马劳顿的小产了。”
关潜又问:“听说舅舅的兵法、武功,还曾蒙吴老王爷的教导?”
章令公主道:“可不是?当年老王爷活着的时候,只见了你舅舅一面就喜欢上了,说他是天生的将才,只可惜老王爷去的早……”
泰儿因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便有些无聊地张望。
此时顾恒从殿内又走了出来,一眼瞧见他们在此处,便走了过来。西闲转头,同关潜低低叮嘱了几句,关潜点头答应。
顾恒欠身行礼,章令问道:“镇北王好些了吗?”
“先前服了药,才睡下,已经大有起色。”顾恒回答这句,转头对西闲道:“多亏了娘娘先前那番话,太医们才能放手救护,我们到底是粗莽之人,差点误了大事。”
西闲道:“大人们也是担心王爷的缘故,关心则乱而已。其实我也并没做什么,就算我不来,太医们自会想通。且王爷体魄强健,一定可以撑得过去。”
关潜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顾恒这才同他走到一边,关潜低低地告诉了几句,顾恒道:“有此事?”
关潜抬眸,见章令公主跟西闲已经领着泰儿进殿内去了。
关潜就把方才西闲跟成宗在殿内唇枪舌战一节说了:“皇上既然能在大人眼皮子底下传递信息,证明宫内仍有他可用之人,私通信息,许又有隐秘图谋,如今王爷又伤重,大人一定要警惕。”
顾恒道:“说的很是。”又道:“宫内如今缺乏心腹人手,小公爷不如祝我一臂之力。”
关潜即刻行礼道:“愿意效命,大人若有驱策,只管吩咐。”
据太医们说,已经给赵宗冕伤口用了药,头两天是最凶险的,因为怕伤口会感染之类,他的伤有偏是在心肺地方,一旦生变,那就神仙难救。
西闲不敢离开,抱着泰儿在旁边守着,赵宗冕睡得很沉,太医说这样很好,有益于他体质恢复。
泰儿起初还小声地问东问西,又给奶妈带着在殿内转玩了会儿,渐渐也有些发困,便又奔回西闲怀中,不多时居然睡着了。
西闲本要把他抱到别处、或交给奶妈,谁知他死死地抓着衣襟不放。西闲亦不敢把他放到赵宗冕身旁,因担心泰儿睡相不好,会碰到伤处,所以只抱在怀中,靠在床边撑着。
如此不知不觉已经天黑,有内侍进来掌灯。
西闲心中不停地想着近来以及今日的事,一会儿看看赵宗冕,一会儿看看泰儿,这一大一小的睡容倒也有些肖似,只不过西闲平日里见惯了赵宗冕飞扬跋扈的姿态,如今看他很安静地躺在榻上,直挺挺地动也不动,无端有些心慌,本能地想过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好。
偏偏因为坐了半晌,半边身子已经麻了,也没办法欠身,只勉强探臂出去,试着想碰碰他的手试试看温度之类。
艰难地伸长手臂,手指尖微微一碰,却试不出温度,反而差点从椅子上歪倒过去。
正在这时一名太医进来,见状忙将她扶住:“娘娘可无恙?”
西闲双腿酸麻难耐,忍着道:“无事,你……你看看王爷。”
太医忙过去试了试赵宗冕的脉,回头道:“娘娘放心,王爷脉息强而沉稳,而且也没有发热,只要熬过了今晚上,就不至于有事了,只不过王爷一直睡着,这会儿可该吃药了,倒是不好叫醒他。”
西闲道:“劳烦把药拿来。”
等太医吩咐端药的功夫,西闲唤了奶娘上前,把熟睡的泰儿交给她抱着,泰儿的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襟,西闲好生地哄骗着,小心翼翼地才终于挣了出来。
两名宫女上前,给她轻轻地揉腿,渐渐地血气才算畅通。正太医端了药回来,亲自奉上给西闲。
西闲看着那深褐色的药汤,舀了一勺,才要尝一口,太医笑道:“娘娘不必亲口尝过了,方才端进来的时候,顾大人已经亲自尝过了。”
西闲倾身,亲自舀了药汁地喂给他喝。
只是赵宗冕正半是昏睡中,药汁入口,总是不肯咽下。
西闲只得先叫众人都退了,自己喝了一口药,俯身渡了过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甘心情愿地主动,他的唇瓣有些微凉……让西闲心中悸动,可想到太医说他并没有高热乃是好事,这才又宽慰。
赵宗冕虽然睡着,却因为在承受着伤痛煎熬,牙关紧咬,西闲舌尖抵在上面,犹如海浪轻击岩石,正愁无法可想,那岩石突然中开,主动地将她送过来的汤药吃了,同时还意犹未尽地卷住了那香甜的丁香之舌。
西闲本是心无旁骛,谁知突发如此,脸上顿时浮起淡淡地绯色。忙抬手推开他的脸。
与此同时,赵宗冕睁开双眼。
他定睛看了西闲半晌,脸上流露几分笑意:“还以为是那个女妖精趁着本王虚弱无力来吸取本王的精气,原来不是女妖精,是女神仙普度甘霖来了啊。”
西闲见他醒了,又给捉了现行,略有些脸热,便咳嗽了声:“王爷不肯喝药,我……只能出此下策。”
“什么下策,分明是再好不过的上策。”赵宗冕笑道:“我还要,再给本王喂一口。”
西闲道:“王爷既然醒了,就快喝了这药。”
赵宗冕道:“不,要你喂了才喝。”
西闲道:“王爷还想不想快些好起来了,这会儿不是任性胡闹的时候。”
赵宗冕见她仿佛有两份恼色,问:“怎么真生气,我喝还不行吗?”他试着要起身,西闲忙摁住他:“别动。”
赵宗冕道:“你不是生气要我自己喝么?”
西闲叹了声,俯身探臂,从后勾住他的脖颈,微微地让他抬头,一手拿着碗,小心地送到他唇边。
等赵宗冕乖乖地把药都喝了。西闲掏出帕子给他擦了唇角的药汁,又将他放下。
赵宗冕望着她道:“你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宫里又发生什么事了?”
西闲本想让他安心养伤,但……于是道:“文安王明日就能到。”
赵宗冕却并不觉着惊讶,只说道:“估摸着也是这两天了。”
西闲问:“王爷早就知道?”
赵宗冕道:“我只知道王兄早就上路了。至于为什么上路,是不是进京,如果是进京又是为了什么,却不明白。”
说了这句,赵宗冕悄悄问道:“小闲,你白天说的话算数吗?”
西闲正想正经事,突然听他说了这个,便假装没听见。
见他目光烁烁的样子,显然一时半会是不会睡的,西闲便问道:“昨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是否能够告诉妾身?”
赵宗冕道:“……你想知道什么?”
西闲抬眸:“我想知道,王爷在中这一刀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手突然给他握住。
西闲并没有挣开,他的手掌宽大,手指很长,从来都霸道有力,抓住东西后就好像永远都不会放开,泰儿虽小,却也仿佛有这个习惯。
西闲曾讨厌这种感觉,可现在,感觉到他掌心的那点温度,却又觉着难能可贵――他没有死。
“我……”赵宗冕说着,仿佛又回到了昨晚受伤那一刻。
他是带兵的王爷,身先士卒,从来都是刀口舔血,对于死亡也并不觉着陌生,亦从无畏惧。可是昨晚上那一刻,他突然怕极。
“那会儿我心里所想只有一个念头,”赵宗冕望着西闲道:“绝不能死。”
他不能死,因为他现在并不是孤家寡人了。
直到西闲身后响起一声浅浅的咳嗽,将两人对视打断。
是顾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看着赵宗冕:“陛下想见太子,给我拦住了,如今他想见王爷你。”
西闲蓦地想起白天成宗跟自己提过的宫廷往事。她隐约猜到成宗要跟赵宗冕说什么,但是此刻他重伤在身,今晚更是至关重要的一夜,绝不能大悲大喜。
赵宗冕却道:“好啊,只是我没法子去参见陛下了,就劳烦陛下来见我吧。”
顾恒并没有立刻答应,只问:“王爷的身体可使得?”
赵宗冕笑道:“当着娘娘的面问我这话,看你是故意找茬。赶紧去吧,别让皇帝陛下久等了。”
顾恒这才退了出去。
西闲见他已经决定,便不再多话,正要起身回避,赵宗冕握住她的手:“你别走。”
西闲道:“皇上必然有要事跟王爷商议,妾身在这里不方便。”
“你在这儿,本王才踏实。”
成宗给顾恒扶着,在榻边落座。
西闲垂手立在旁边。
成宗虽看见她,却仿佛没见到一样,也并没说什么。
只在顾恒退后,成宗望着赵宗冕道:“你的伤怎么样?”
赵宗冕道:“多谢皇上慰问,一时还死不了。”
“不用说大话,能撑到明天吗?”
赵宗冕笑道:“我看出来了,皇上是盼着我死呢,只怕要叫您失望了。”
成宗咳嗽了两声:“朕原先的确是盼着你死,可是现在,你最好能撑得住。”
赵宗冕道:“难道又有哪一处边疆出事?只是要让皇上失望了,这会儿我可实在上不了马。”
成宗置若罔闻:“宗冕,你可知道当初颍川王为什么会死?”
这话题转的似天外飞石,令人吃惊。
赵宗冕皱眉问:“不就是因为要跟您争夺皇位吗?”
“不是。他那个人,其实并无心于这些皇权之争。”
“这可怪了,”赵宗冕道:“难道又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也可以这么说,”成宗脸色很坦然,像是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但是究其原因,却是因为你。”
赵宗冕敛笑:“因为我?”
成宗看向旁边的西闲:“先前朕跟林妃说起,你那位母妃之死。林妃也觉着在那种情形下,朕做的对。”
西闲本垂着眼皮,此刻微微抬眸,欲言又止。
赵宗冕下意识想看西闲,却又忍住:“是吗,皇上做了什么?”
“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这是林妃告诉朕的,”成宗道,“先帝那会儿,听了你母妃的撺掇,想要把这个皇位……传给当时还不满六岁的你。所以朕做了自己该做的。”
赵宗冕不言语,只是喉头一动,眼中似有火光。
成宗的冷笑却在这样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又带几分寒意:“你以为,这只是朕自己的主意吗?当时的几个王爷都知道,但是没有人拦着朕,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朕做的就是他们想做的。”
赵宗冕仍没出声。
西闲却觉着窒息。
成宗的目光阴测测,苍老的声音继续响起:“想想也是,凭什么呢?我们一个个的竟都比不上那个宫婢出身的女人生的孩子,一个黄口小儿也要将堂堂太子取而代之,难道当我们都是死的吗?别说是皇族中人,满朝文武都为之惶惶不安。”
赵宗冕淡淡说:“所以你们对一个女人下手,实在了得。”
成宗道:“世事就是如此。你不动手,就会沦为俎上肉,阶下囚……就如同今时今日的你我。”
赵宗冕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还有,颍川王又跟这个有何关系?他不是跟你们一伙儿的么?”
“他太蠢了,顽固不化,也太愚孝,”成宗道:“他觉着司美人死的太冤,怪我们手段太毒辣,他把那道密诏藏了起来,甚至要挟朕……不然的话就当着满朝文武的宣布遗诏。”
赵宗冕却一反常态的冷静,甚至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你为了消除这个隐患,就将他们满门都剿除了?”
“宗冕,”成宗闭了闭双眼,反而问道:“难道你不关心那道遗诏落在谁的手里了么?”
“皇上,”赵宗冕的回答更绝:“比起遗诏,现在我更关心的……是怎么报杀母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