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月动,斗转星移,时至五更,天空像一块巨大的墨蓝色幕布,那幕布之下尚留有廖廖数颗辰星。辰星之下,便可见到平地里竖起的天龙山主峰。三座山峰远高过周围连绵起伏的山峦,高傲地矗立在这晨夜中。远远望去,尤如三个巨大的手指,直指天幕。
“当,当,当……”,天龙寺又传来沉重的钟声。不消片刻,居安院就忙了起来,武僧们陆续起床之后,就到院中的水槽边洗漱,居安院原本宽敞的大院,顿时略显拥挤。
悟净此时已翻身坐起,待穿好僧袍,便端着脸盆走了出去。悟能揉了揉惺松的眼睛,不情愿地爬了起来,又慢吞吞地将被褥叠好,便走到悟空的床前,刚要伸手去唤悟空起床,谁知睁眼一看,悟空的床铺竟是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码放好了,脸盆也在,里面尚有剩水,悟能心中叫到:“三师弟早已起了床去练功了!”
他立刻拿起脸盆也走了出去。
此时,悟空早已在禅武厅里借着微弱的烛光看了半个时辰的易筋经。经过这几日的耐心研读,先前不通之处皆有微微可通之迹,虽仍不能全领,但既稍有眉目,便可循迹细索,将那经中之秘慢慢咀嚼出来。
居安院内,悟净一边洗漱一边对悟能说到:“三师弟果然言出必践,还不到五更,便已去修练了,咱们是他师兄,勤奋却不及他,好叫人惭愧。”
悟能点点头,也说到:“三师弟确是修佛之材,我是绝比不上他了。”
悟能本就贪睡好吃,在这天龙寺中,佛规森严,戒罚苦重,他本性已大为收敛,但若让他经那少睡之苦,将睡觉的时间用来练功,他却是万万不肯。
悟空却每日里都坚持四更半起床,利用别人睡觉的功夫加紧研习经书,力抗困累,苦心坚持,他一遍又一遍地揣摩经文,那易筋经中所载的强体之秘,便慢慢浮出了水面。
这一日来,轮到他师兄弟三人晨起挑水,三人洗漱过后,一人拿起两只木桶,一前一后向山下走去。
此是初春时节,三人到得河边,眼见瀑布泻下,水花飞溅,周遭丛林密盛,鸟鸣虫叫,有如人间仙境。
悟净道:“此等美景平生不多享,咱们且享受一番,晚一些回去吧。”
悟能更是早已躺在草地上,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说到:“不如咱们就此睡上一觉,佛祖说,本体须受天地灵气之养,咱们睡一觉,又吸了天地灵气,岂不是一箭双雕。”
悟净笑骂到:“睡觉就睡觉,还偏偏请佛祖出来做你的借口。”
悟空却是眉头微皱,凝神看着树上的飞鸟,过得半刻,又看看草间的蚊虫,似有所悟。
悟净见他用神,说到:“三师弟,你在想什么?可是又有所悟?”
悟空点点头,说到:“经书中说,世间一切活物,皆有本我之识,你看那树上的飞鸟,地下的飞虫,都在奋力经营自己的生活。世间之律,便是一方之优补一方之劣,是谓之和谐。人之本体亦是如此,若是五脏、筋骨相互抵制,便是自我消势;若是能像咱们兄弟三人一样,互相扶持,便能得身体之大自由,这才是佛法之基。”
悟净听得此言,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悟能却是早已打起了呼噜。
此后悟空终日里研习那经书,或忘记睡觉,或忘记吃斋,竟至痴迷之境,任谁劝说也不肯听。常常是忘记洗漱,忘记换衣,弄得逢头垢面,衣衫褴褛,远远望去,赫然便是一个乞丐。寺中的僧人们看到他这副模样,也常常是摇摇头,不是自己的亲师兄弟,也不便管他。悟净,悟能则常常利用空暇时间,将他拉到居安院,为他洗漱,更衣,强按着他好好睡觉。可数日后,他又恢复了乞丐模样。
如此混混然然间,屈指一算,已是一月有余。
又是一个晴空朗日,起床的钟声响过之后没多久,禅武厅中再次站满了武僧。禅武长老快步走上讲武台,喊了口令,众武僧即开始一招一式练了起来,喊声震天。
悟空却不理会这些,他仍旧皱着眉头,拿着经书细细研读。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放下经书,盘膝而坐,微闭双眼,深吸一口气,双手依着经书中的做法由额上缓缓放至膝上,此时却见以他为中心,周围地面上的尘土却被轻轻刮了起来,向四周飘去,就连离他二尺远的一滩积水,此时也现出层层涟漪。
禅武长老看到此番景象,面露喜色,口中大声念到:“微清以不乱,微混以不纯,喜心离肺,喜德近身。气由中天而出,由四象而入,随意而动,随灵而行,此为运气之本也。”此言犹如晴天响雷灌入悟空耳中,悟空全身一震,此前种种不通之处,不解之文,此时全都找到了依据,易筋经之运气调心之法,便如高山俯瞰低谷,得以一窥全貌。
经中之秘得以全解,那原本难于上青天的运气之法,便如行走一般容易了。只见悟空双手抬起,在胸前徐徐一划,接着又缓缓向下按去,登时一股厉风由悟空所坐之位向四周散射开来,大厅中的武僧纷纷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劲风,凌厉猛烈,不能呼吸。此时又见到由那悟空身体之中,向外散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白色气圈,那气圈急速膨涨扩大,到达大厅墙壁时,却听的“砰”的一声,那墙壁之上的泥料纷纷脱落,窗棱纸膜也纷纷破碎,屋顶的瓦片通通被翻了一遍,整个禅武厅好似被什么爆炸的力量从内到外急推开来,摇晃了好几下,所幸终是没有散架。
半刻钟后,依然有丝丝尘土从禅武厅的房顶墙壁之中滑落出来。
禅武长老面露狂喜,走下讲武台,来到悟空身前,笑着说到:“悟空,你终于能够运气自如,离体散形了。”说完指着禅武厅中的武僧们,又说到:“你的这些师兄们,当年研习筋骨之法时,可与你今日之境界差之远矣。日后你修成拳脚功夫,当成我禅武厅第一武僧。”
悟空受此厚奖,连忙伏拜,道:“弟子能有今日之成就,全凭长老和师父之授。”
禅武长老笑着摇摇头,说到:“非也非也,我何时传授过你经中之术?你师父何时传授过你经中之术?”
悟空一愣,他本就是口齿木讷,不擅言辞之人,加之年幼即遭大难,父母双亡,到得天龙寺中,却是人际生疏,更是加重了他的胆怯。习经之时,即使有问题,也只是自己想破头,却不敢堂堂正正去找师父或长老请教。
禅武长老笑笑,道:“佛学之秘,便在于体察自身,自我顿悟。若是自己有所悟,便是不用师长传授亦能通晓佛法;若是自己无所悟,便是师长倾于全力口授身教,亦是难有所成。故修佛之根本基法便在于自悟,而非师传,你明白了吗?”
悟空恍然大悟,又是一拜,说到:“长老一言,茅塞顿开,弟子定铭记在心。”
此时那悟性也站在众武僧之中,眼见悟空得势,却是恨意渐生。这悟字辈僧人中,悟性无论是内功修行还是拳脚功夫皆算得上是数一数二,悟净每次与之交手,均不敌而落败。是以这众武僧中,悟性是最有可能升入罗汉堂修习佛门法术之人,如今来了一个后生小子,却是一月之内便达易筋经内功之至高境界,又得禅武长老“禅武厅第一武僧”之美誉,如何能让他不心生嫉恨。他斜眼看着悟空,心中却在想如何才能罚治这小子一番,好铩铩他的骄气。
此时悟空已将易筋经中那强健筋骨、运气调心之术尽数领悟,得禅武长老安排,自第二日,他便与其他众武僧一道,习起了拳脚之术。
从此以后,禅武厅中,在那整齐的武僧方队的一角,便又多了一个人,只是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练起功夫来,却比其他武僧努力十倍,认真十倍。别人还没到禅武厅时,就见他早已站在自己的位置一板一式地练习起来;别人练完之后,还见他在练。似乎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从来不知疲倦。
时光流逝,便又是数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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