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飘飘扬扬落下。
缓缓来到少女被鲜血打湿的衣间。
像有一阵低鸣,像有一阵哭泣。
它们似乎在告诉她,它们始终会与之相伴。
少女眼角留下最后一滴泪,呼吸也就停止了下来。
她活得沉重,倒不如说现在即是解脱,她得以在山间轻舞,于流水嬉戏,再也想不起生前那段伤情却又无能为力的往事。
长恭勾着腰,眼中晶莹。
男儿有泪不轻弹,对于他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泪水自然是耻辱。
但……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先他而去,内心的触动又怎能遭受拘束。
此刻,心中情绪一点一刻也不容保留,小心地将田心月再无温度的身体抱在怀里,低声抽泣。
不知过了多时,他往周围扫了一眼,四处尽白茫茫一片。
远方一道光芒,被黑暗吸附,摇摇欲熄。
雪花如同飘飘洒洒的绒毛,在天地间肆意窜动。
本未在意远方是否再有路人,可火光直指自己,他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四周静悄悄一片,那人的脚步偶有大雪积淀下的酥软之意。
他走得极慢,给人的感觉便如同原地踏步那般。
不知是走了多久,他来到了长恭身边。
没有说话,只微微弯腰,以示哀悼。
白衫在风里微微摆动,那人手持火把,在长恭没有抬头的情况下,显得若无其事。
“这是……风雷箭?”
长恭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直刺田心月后背的那支箭,脑袋一片迷蒙。
长恭当然认识风雷箭,这不会让陆煜杨过于惊讶。
陆煜杨看了一眼素未谋面的田心月,又很快转过了目光,小声问道:“不久之后,冥阳城会跟寒阳谷开战?”
长恭眉峰倒竖,双拳紧握,咬牙凶狠地说道:“是他云檀小儿咎由自取。”
“但你小小冥阳城真的是寒阳谷的对手?”
陆煜杨的声音低沉寒冷。
“就算不是,我们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任人宰割的鼠辈。”
长恭沉声答道。
这是陆煜杨导演的一出好戏,他可会让此事任意进展下去。
陆煜杨抬头看着天空,雪花优雅而高贵,降临世间又化为凡尘,他不忍,但这就是世道常理。
“你要知道云檀为何动手。”陆煜杨伸手接过一片纯洁的白雪,继续信口说道,“田家小姐一片冰心,奈何错将痴情献给了无情郎。”
长恭听完,目光凝重,想必也听明白了陆煜杨话中之意。
“一切因痴迷而起,要是没了这错综复杂的情缘,或许今日悲剧未必就会上演。你仔细想想,这都拜谁所赐?”
陆煜杨一脸泰然地煽风点火道。
一再发表高见,倒显得刻意而为。
于是,陆煜杨转过身去,怡然站于风雪中,任由这渐大雪势散在身上。
鬓发微扬,油然而来一股飘逸洒然,眼望不久便成了粉妆玉砌的冰雪世界,偶然觉得此番风景别有妖娆。
“修晨,一直都是我冥阳城的敌人,我知道小主因他而死,但云檀……我们也绝不放过!”
长恭沉吟片刻,寒声说道。
陆煜杨看着他,愈发觉得此人难以糊弄,表情稍微阴郁。
他的目的是要让冥阳城将矛头直指修晨,并非要让云檀独挡这份责任。
他要说,云檀杀她,便是因为她与修晨的密切关系,想让他尝到失去同伴的滋味,但执意转移长恭的视线,会影响到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所以,他将身转了过来,总有一股睥睨天下之势。
他擅长做的正是利用自己的权势颠倒黑白。
身边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任他摆布的棋子。
略叹一口气,他看着长恭依旧沉下的脑袋,语气生硬地说道:“我其实比你更想让修晨死。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他吗?”
长恭眉头紧皱。
修晨已是困兽,四面受敌,现如今连天上阁似乎都快抛弃他了,但这也怪不了别人,只怪他自己作恶多端。
这次是陆煜杨告诉自己田心月在湖山,所以长恭便在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因此,于心里,他对陆煜杨抱以感激,哪怕……最后田心月仍遇不测,那也是自己失职,要是来早一些……
“我理解陆公子的心情。”
长恭将田心月抱起,正准备上马返回,即便田心月临死之际曾要求把她葬在这里,但她可是城主的女儿。
“回去之后,你准备怎么讲?”
陆煜杨跟了过去,小声地咳嗽了一下,细声问道。
长恭回过头,费解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上次,我跟你讲过,我需要你手头的兵马,要是你将它耗费在强大的寒阳谷身上……”
“我说过……这必须要城主的命令!”
对于兵马大权,长恭在这外人面前从不客气。
“即便我救过你?”
陆煜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而且无论他的一吸一吐,他都观察得细致入微。
“我确实欠你一条命……”
要不是陆煜杨在神道前阻止了钟离的一剑,长恭早已命丧荒野。
即使立过军令状,但如今回想……他……还是怕死。
作为一个将士何等羞愧!
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在城主面前夸下海口,不得已也要自刎而死,但这不是自己的本愿,在此之前,有一个前提,他对自己的实力足够自信。
“我不要你以命抵命,只要你帮我这个忙。”
陆煜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说实话,现在长恭对他产生畏惧。
这让他觉得,亏欠他的恩情是一件痛苦的事。
“回去告诉你们城主,人是修晨杀的。”
“碍难从命。”
好像没有经过细想,直接脱口拒绝。
长恭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一生光明磊落,即便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昭阳殿大弟子。
“你……现在不怕死?”
陆煜杨言语冰冷。
“我不是修晨的对手,但未必不是你的对手。”
这话何其诛心!
但陆煜杨还是强忍着心头怒火,冷静恢复风度,细细说道:“上次柳怀仁的事情,有人去告了密。”
冥阳城在那时与无极宗关系匪浅,因此当日柳怀仁尸首旁的那条被修晨扼杀的毒虫被长恭交给了荼龙。
长恭不知其用,但荼龙必然知道。
“这是我昭阳殿内部的事情,殿主不会善罢甘休!”
言语加重了半分,长恭也因此呆滞了片刻。
“我想,自这事之后,田沧海应该不会再对你有过高指望。”
陆煜杨话里有话,想必作为下属的长恭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注定机缘,看你如何把握。一切瞬息万变,只在你一念之间。你……好生拿捏其中要害。”
说这番略带策反意味的话语,陆煜杨摇了摇手中渐灭的火把,转身离去。
他处在众人的中央,自然从不缺少敌人,因此有时他会选择适当地减少敌人,也可以称之为巧妙地利用他们。
长恭深知一次次在城主面前渎职,定会让他对自己的能力深陷怀疑,哪怕他曾在随他打下这片土地时立下过汗马功劳。
但她……可是城主的女儿。
血浓于水之情岂是自己这位屡次办事不善的外人可比。
那道背影渐行渐远。
似乎长恭的心也走远了吧。
“等等!”
长恭朝那背影喊道。
那声一落,火把也恰好被铺天盖地的雪势浇灭。
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与黑暗。
……
第二天,长恭赶回了冥阳城。
注定,这是举城哀悼的一天。
他把田心月抱在身上,双眼恍惚地看着前方。
当城中百姓看到的第一眼,皆一脸惶恐地低下头去,自觉站到冥王道两侧。
某时,传来一声哀嚎,整座城池的人都一齐跪下,一时悲痛之声不绝于耳。
只不过,令人奇怪的是,田心月身后的那支风雷箭早早不见踪影,她的身上却多了几道剑口,而且都是直取性命的剑口……
很快,冥王城城主府发布了一道史无前例的必杀令,举全城之力不惜一切代价追杀修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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