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晨不是普度救世的活菩萨,就算是,如今的他,能力也远远不够。
算得上是自知之明,他知道能力之上限,不强求,只可在苍茫天地里,与万物一样,适者生存下去。
夜色中破开沉寂的风雷箭挽留了自己,他当然不知这跟昨晚离别的钟离存有诸多联系。
但他应该知道,如若没有外界的压力,云檀绝不会出手相救。
他们曾经都义无反顾地奔赴到同一方彼岸,可那只容一人的独木桥为两人留下了难以调和的矛盾。
他希望对方去死,修晨也同样如此。
望着下方的云雾,修晨渐渐御剑下落,无极宗的一众应当不知修晨的突然造访,但修晨只在山脚便停留下来。
天色朦胧,四周都铺垫了前日稍大的冬雪,行径在枯萎的草木中,脚步愈发沉重。
尸体放下,他想把柳怀仁埋在山脚,与山门对望。
他不认为柳怀仁是戴罪之身,但既然他如此要求,他还是代替对方,三躬于无极宗。
柳怀仁的脸面早无血色,一身锦衣也不堪入目,没人想到,昨日此时,他还歌舞尽欢。
心生一抹惆怅,他拔出碧海剑,寻得前方的空旷之地,便低身一寸一寸地挖掘。
以剑掘土,对于满身创痕的修晨来讲并不轻松,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才勉强能将柳怀仁全身完全放下。
他蹉跎了时光,把大好年华荒废,也实属自找苦吃,对他,修晨不带同情,一切咎由自取,要怪便怪自己生错了时代。
他与自己都是别人的刀剑,或许他早早发觉已然深陷囹圄,可是他不像自己拥有自知之明。
黄土盖上,天光萌亮。
修晨再去他处寻来一根足够大的树根,精心打磨成一面简易的墓碑,又用匕首刻上了几块工整的大字“无极宗逆徒柳怀仁之墓”。
并非是修晨故意为之,他知道柳怀仁死前的懊悔。如此评价别人会认为是对死者的亵渎,但这是柳怀仁自己的意思。
倘若某天,修晨身死,他也会请求某人也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上诸如类似的几字。
这几天的突如变故,让修晨需要短暂的时光酝酿,可他不愿再有过多闲暇,柳怀仁身死,那么对于那件事,便不再有对手。
拍抚下身上少许积雪,修晨望着四周的枯木。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轻易看到吧。”
修晨叹道。
千百年来,世人对于无极宗的评价不尽相同,无非便是为昭阳殿马首是瞻,宗门之一切便会事先向昭阳殿请示。
可他们并不以此为耻,长久下来,没人胆敢违抗昭阳殿的命令,或许他们血脉之中存有着些许的卑微。
可是他们私下的丑陋行径比昭阳殿更盛不少,他们的所谓命令也大都出自昭阳殿之口,但即便这样,每日淋漓着鲜血,他们早已无情。
待某日,他们终于发现了山脚下于寒风里独守的柳怀仁,不知他们是否会产生一探究竟的怀疑。
修晨面无表情地站立在坟前,好像过了很久,那处仍旧存在着这样的身影,只是短短眨眼功夫,他便消失不见。
……
晨乐奏响,又是诸人熟悉的《剑客柔情》,是窗前这位眼望秋水的少女平生最为醉心的乐曲。
可少女似乎在此刻并没有沉浸在这番意境里。
窗外寒树悬挂着昨晚的积雪,徐徐寒风将其悉数吹下,这让她手心发凉。
曲乐叮咚,撩拨着少女心事。
可少女却又眼眉低垂了下去,哀怨写之不尽,一股忧伤似乎随着渐化的冬雪愈发阴冷,直刺心骨。
一身裙衫,尚显单薄,可此时的她对外物再无心思,星移流转,他们终究在命运的安排下再次相见,可为什么你还要将少有的机会懈怠?
还是因为自己吗?
观星楼下,自己的不作为,是否让他对自己心灰意冷?
匆匆逃离,她不觉他有太多狼狈,倘若自己那时出手,结局是否会有所改变?
明知他不会来,自己还要厚颜无耻地苦苦相候。她或许不像对方坦然干脆,只有她心不死,即便到了海枯石烂,她还是会等。
两面之缘,自己便轻易为之付出深情,很可笑,也很幼稚。
她不觉在流年里最后得到的结果仍是委屈,当她萎落尘埃,他也应该不知还有一人痴心不改。
她不是大气畅然的旷世女子,只是委居一城的墙内佳人,但一旦他于墙外默然行过,她也会为之一笑。
门扉微启,走进一位气质轩宇,容貌堂堂的中年男子。
少女稍稍偏头,眼眸中没有太多情绪。
“月儿,你该睡睡了。”
中年男子在少女面前并无统领千军万马的气魄,而是温柔与疼爱尽显。
“我不困。”
少女的声音很细,但足以见得一晚的苦等之后,身子将快支撑不住。
昨日烟火,是她一生所见最美的一次,但是湖畔之边本应出现的他呢?
偌大的冥湖,她不知转了多少圈,不辞辛苦地寻找,她深觉自己已陷落于泥淖,可还是没有伸手的那人出现。
疲惫让她的身体更显娇弱,中年男子摘下了身后的红袍披在了她身上,摇头劝道:“何必等他?他不值得。”
少女舔舐了一下发干的嘴唇,似乎有话要讲,但事实上她也说不出什么。
几年下来,少女心思,身为父亲的他又怎么不知,他也知两人隔着万丈高山,可依旧宠溺着自己的女儿,毫无不满地为她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协助,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为之伤情,他却无为能力。
这份姻缘未尝不可,但早在云巅之上的修晨又怎能轻易动摇凡心。
他无力帮衬,在女儿走投无路之时,他心生出一种无力感,因此把所有的原由都怪罪在那位高不可攀的少年身上。
“城主。”
屋外停下一位身着戎装的精壮男子。
少女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之后,男子知趣地低下了头。
倘若当时身为侍卫的他听从了少女的请求,修晨必定不会认为少女是那般绝情,更不会因这事残忍爽约。
她的怪罪,身为下属的他只能默默承受,但彼时的他认为,袖手旁观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
“何事?”
被唤作城主的中年男子转过头去。
“府外,天上阁修晨求见。”
戎装男子拱手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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