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过来,修晨想了很多,既有整个突发事件的始末,还有慕迎雪、钟离的话,以及慕容薄雪怪异的哭泣。
他或许知道慕迎雪与钟离说的那些话所包含的另一番意味,可心中却把那蠢蠢欲动的情绪打消,就因为如此,他才看上去稍显迟钝。
心中总是积郁得更多,便越想一吐而出,修晨找不到如何排解,但慕容薄雪却找寻到一种合理的方式。
她是一个可怜的女孩,毫不客气地讲,她的一切遭遇皆由自己而生,但她却并不责怪自己。
从短暂的同行中,他发现她仅仅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孩,所以总隔离在他们这个群体之外,格格不入屡遭忽视,她的内心是否能够支撑她继续走下去呢?
修晨清楚自己对她的感情并无半点特殊,她对自己同样如此,他们原本可以成为朋友,以一种单纯而不失乐趣的关系。
“或许回去之后,真的该问问她愿不愿意现在去天上阁。”
长久下来,她会在众人的冷漠中丧失原有的勇气,这不是修晨愿意看到的,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是赎罪,同时也因为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平凡。
天气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修晨走在乡道,一片死寂。
他抬头望着天,圆月被一层浓云遮挡,仅有少许的微弱光芒能为修晨指引前路。
他在今早发现段霖尸体的井旁停下。
井旁插着一根竹竿,上面悬挂着一张符纸,看来不少村民早些时分还请来道士于此地作法。
这不足为奇,今早从自己平时取水的石井中打捞上一具尸体,让他们瞬间绷紧神经。
短时间内,他们也不会重新对石井投入使用。
那么凶手如果还想把计划进行下去,就会再次寻得一处能被村民一眼看见的显眼之地。
修晨并不认为这片宽阔的村落除去这口石井不存在一处效果比之更好的场所。
可能下一个尸体出现在村民祭拜先祖的那座祠堂对于他们的震慑效果会更大。
那么自己现在可以做些什么呢?
他在行走一段时间后,折路进入了一片芦苇丛。
这里属于村落的南面,昨日修晨与邱阳也在其间找寻过段霖。
虽说并无发现,但修晨认为这片与外界隔绝的芦苇地,或许就是案发现场。
前方留下了许多被人踩过的痕迹,那是邱阳与自己留下的,因为昨夜邱阳情绪焦急,导致周围的大片应该存留线索的印迹,在那时便已不复存在。
因此,修晨走向了最深处。
那是与村落相反的方向。
果然,大约一个时辰的行走,他发现了一处平地。
地上铺满了被重物压伏的芦苇,看来昨日这里便进行着一番生死的挣扎。
修晨望着碎断的苇根,联想到段霖当时面临死亡的痛苦,不禁摇头唏嘘。
凶手下手果敢,在这片不见天日的芦苇丛中,直取段霖要害,这不是一个普通修士所具备的品质。
他的某些手法倒像一位杀人无数的职业杀手,所有人,哪怕修为比之更高,他也能将其视为毫无反抗之力的猎物。
是陆煜杨委派的吗?
由于证据不是很多,修晨只凭推理,却如何也想不通。
在瞬息之间切断猎物的呼吸,这是经历了无数次试炼方能养成的素养。
“我是不是他眼中的猎物呢?”
修晨嘴角一歪,看着一地狼藉,发问道。
这时寒风渐起,一股肃杀之意,扑面而来,冷风吹打在芦苇上,随后一根接着一根,恰似一曲天籁,可偏偏有人在其中暗扯音弦。
“谁!”
修晨朝某个方向喊去,但那声异动很快消失,他不太确定他的方位,因此没有在听到那声清响之后直接出击。
机会不再,大风重新改变了方向,芦苇“沙沙作响”,修晨轻叹一声,坐在地上。
就在自己说出那句话后,他的确打算出手,可是究竟是什么,让他在电光火石间打消了这一念头。
就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差点自乱阵脚,修晨这才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出色的杀手。
他知道那人还没走,于是又对四方说道:“你为什么不杀我?我并不比你昨天的猎物强太多。”
深知对方不再出声,于是打算把自己该讲的话都讲出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误导我,但我肯定你不是为了帮助沙鬼。”
“至于你是不是陆煜杨那边,我不太清楚。”
“还有云檀,这是一个众人从一开始就忽视的角色,但我认为此事跟他也没有关系,哪怕你的做法与他极为相似,可是很明显,你还不够火候。”
“段师兄认识你,在他将死之际终于从你略做掩饰的面容中认出了你,至于震惊,那是因为他料想不到,一个在他心中绝不会出手的那个人在他面前如此冷血无情,到死他还不愿相信,因此久久不能合眼。”
“哎!何必呢……”
有脚步声传来,尚有一定距离,但那不是往修晨这边靠近,而是越来越远。
他去向了远方,如行尸走肉,人形枯骨。
在听完修晨这段话后,不知他是否还会继续接下来的行动。
修晨终于看到了崭露头角的一片弯月,那光芒如血一般,散发出的腥味,让他极为享受。
于是他用手臂盖住双眼,只能看见他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即放声笑了出来,笑声令人发麻,却没人知道,究竟此种感情流露因何而起。
……
半夜的行动,终于有所收获。
修晨站在昨日与慕迎雪共同对视的那个山坡。
天际微微泛亮,修晨面色从未如此平静,他的目光集聚在远方的一条流经村落的溪水,微微一笑,但随即摇头。
清晨的空气,纯净而不失温酝,他在深吸一气之后,便将体内的浊气一吐而散。
“还是先回去吧。”
修晨把目光收回,喃喃道。
这时却有一宛如温玉的身体直靠后背,修晨下意识去握住围绕在腰间的小手,回头一看。
竟是一位佳人倚在他的背上,脑袋微微靠在那里,紧闭双目,但泪水却不知如何,从中找到缝隙,顺着脸颊,落在他的衣间。
那位少女把前日所有的情绪尽数宣泄在了这一刻,但仍旧在修晨的目光下轻轻埋下头去,不愿其尽收她的丑态,低声问道:“你可知我找你找得有多苦?”
阳光已到了可以倾落一地的时段,两人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这个问题对于修晨来讲不难回答,可是……他不知真正地可以讲些什么。
我从没怪你。
我能体谅你心中的难过与无奈。
这些话至少能让她好受一些。
他呆呆地站在那处,让她把身体抱在其中。
离开我的这段日子,你过得好吗?
本以为这是用来打破僵局的正确方式,结果就在开口的瞬间,他打消了念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修晨淡淡地问道。
随即他转回头去,他不愿意去看那双被泪水灌注的美眸,是星河,却在那一瞬间如万星坠地。
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的苏梦寒,却是轻松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释怀。
他们之间就从此隔绝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了吗?
她不想变成这样,于是开始挽救。
“我错了。”
“我并没有怪你。”
“可是你……”
修晨把她的手拉了下来,转过身,正对着她,说道:“别勉强自己。”
“我没有。”
“她又打你了?”
一时沉默。
那是在积蓄压抑在心中的情绪。
她不知道对方是从何时以何种方式知道了被那个女人拼命掩盖的秘密,但是只有他知道,那就证明只有他……懂得自己的痛苦。
芳心欲碎,那朵桃花,终于在寒风冷雨里等来了自己的果实。
心似死水,那条溪流,最后在荒山野地中汇入了自己的大海。
委屈也好,伤痛也好,只有他这时能耐心地让自己体会到人世间最为真实的温暖。
无法抑制那股冲动之后,她伏在他的胸膛抽泣,低声压抑,使得聆听者近乎窒息,她的哀怨让她因此不再坚强。
修晨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让她把心中的愁苦倾吐在这一刻。
他无法想象她每天以何种信念支持着自己活下去,在现在来看,可能就是自己成为了唯一掩护她生存的壁垒,可是他应该做些什么来回报她的感情呢?
……
啪!
绝情而狠重的手掌又习惯性地呼啸在自己的脸颊上。
苏梦寒从地上重新站立起来,她多希望自己没有从伤势中痊愈,不然,那样的生活便会在那个女人喜怒无常中再次降临。
难言习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渴望离开的那一天,可唯有死亡能够结束这一切。
可是当她听到将要再次参加湖山大会时,她摒弃了那个可怕、可笑的念头。
我不是还有他吗?
但是,从那之后,他对我,还会如同以前那般,还是说,对我爱理不理?
那次自己的无为离去,是否对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呢?他是否认为往日对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再一次鼓起勇气之后,她认定无论他是否接受自己的歉意,所有的所有都是自己造成的。
她一如既往地把所有出现的问题归结在自己一人身上。
因为从她出生开始,这即是上天犯下的错误。
为什么自己会是孤儿?为什么会被她收养而饱受非人的折磨?
自己何德何能,整日遭受那位大人物的厚待?
每个人自出生便具有自己的价值,那自己的价值无非是为了取悦于她,用于满足她变态的癖好。
“你是一个人来的?”
待她情绪稍稍稳定,修晨温柔地问道。
苏梦寒在他的胸口轻轻摇头,说道:“还有一位师姐。”
“师姐?你不就是青鸾宫的大弟子吗?”
修晨惊讶地问道。
苏梦寒听完,如释重负,说道:“从上次那件事发生后,师尊便将八长老重新安排到了首席大弟子之位。”
“嗯。”
修晨的心中有些异动。
青鸾宫的八长老寒烟,可以说是苏梦寒的长辈,但其实她的年纪比之只大上五六岁,在苏梦寒之前,她便长久担任着青鸾宫大弟子,最后深受提拔,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长老,在当年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而如今,甘愿降下身段,从高位来到了与众位弟子平齐的地位,任谁都不太理解其真实想法。
修晨用手支撑着她的香肩,使之与自己共视。
然后用手掌轻抚她微红的脸颊,拇指在柔和的肌肤之中轻轻地抹去残留的泪水,笑问道:“那你现在岂不是没有以前那般压力了?”
苏梦寒用心感触着这转瞬即逝的温暖,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如实说道:“确实有很多事情都不再需要我去做。但是她的作用不在于此。”
修晨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说她是在这段时间用来监视你的?”
苏梦寒垂下眼眸,在那一刻尽显柔弱。
她不敢想象一旦寒烟把自己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都如实禀告给那个女人,自己又将会面对何等残忍的虐待。
“别怕,有师兄在,你就不会有事。”
多么朴实无华的一句话,可是她为此等待了太久,也付出了太多。
悲伤与苦楚最终迎来了爆发的一刻,和煦的阳光光临周身,她选择放下一切心中束缚将之全然吸收。
而作为另一方施与者的修晨,在此时却显得木讷,虽然并为让她看到足以令其心灰意冷的神情,但她能从他的细微举动中感知到他的少许抵触。
她没有对他讲,因此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此做出的掩饰天衣无缝。
修晨望着这位备受残害的花季少女,内心滴血,他把矛头指向了向来不太待见自己的宁长老。
那个不顾形势,为所欲为的年长者,背后有何助力?
……
修晨选择把苏梦寒先带到众人聚居的那座不小的房屋。
她或许知道到那里之后会遭遇什么,但比她回到那个炼狱之中要更好。
这天早上,慕灵起得很早,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在她看到渐破云雾的红日后,嘴角上扬,露出喜悦的笑容。
这才是她向往而享受的生活。
身旁有可以依靠的师姐以及疼爱自己的师兄,哪怕他们身负重任,这段美好的时光也仅此一次。
清晨的吐纳之后,慕灵轻跳着脚步,来到修晨的房间。
问候与疑问无果后,她擅自推开房门。
当看到屋内空无一人,她的心中只留下了唯一的结果。
昨日的承诺成为了敷衍自己的幌子,但她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修晨,只是那最严重而不敢想象的后果,是否会在今日光临。
她后背一寒,回到庭院之中,却发现慕迎雪站在门口,目极远眺,那双凤目之中写满了担忧。
她在看什么?或者说,她在等什么?
慕迎雪昨晚一夜未睡,也许就是因为心中那种不好的情绪,当她试图闭上双眼,段霖死去的场景便会映入脑海。
他现在怎么样了?
不管怎样,在他临走的那一刻,自己给予了他极大的支持,但是那句话她还没有对他讲呢。
她的目光硬是要将远方遮挡视线的房屋望穿,却可能再也等不回他。
她能感受到逐渐靠近的师妹,同样也能感受到由她散发而来的担忧。
终于,出现了!
远方的人影是他的吗?
可是为什么他的身边还会多出一个人。
她只求他能完好的回来,可没再期望其他结果。
她现在才明白昨晚胸口堵住的烦闷终于得到了验证。
虽然这番直觉惹人发笑,但看到那一幕,她还是选择扭头,返回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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