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了气息,当那柄风雷箭贯穿他的头颅后,那只把修晨挥倒的独臂怪物又跑过去将男人踩为肉泥。
这一幕令修晨倍感荒谬,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现实。
另一只长久以来目光里迸射出怨毒的怪物朝天悲怆一吼,又歇斯底里地朝还未站稳脚跟的少年袭来。
云朵化为雾霭,铺天盖地的黑影在那恍惚间发泄着一缕又一缕幽怨。
修晨不相信运气,更不相信上天眷顾,深知如今一切都是他靠自己的努力得来,不管是人还是上天要将它摧毁,他会拼掉性命来守护。
惊魂未定之余,他还是第一时间轻盈穿梭在树林里,与怪物周旋。
怪物气愤地折断高枝,甚至更为莽撞地用角来顶,不多时,那只独臂怪物也加入了战斗,它疯狂地把周遭的杂草扯开,动作不失矫捷地攀上一株巨树。
本以为少去一只手臂会令它的速度大打折扣,但它只顺力往下一推,几乎就能让整个身躯扬到一个可观的位置。
考虑以人的智慧对抗庞然大物的方案已经破灭,修晨尽量引诱难缠的独臂怪物靠近自己,再从站立的树梢一跃而下,挥剑画出一道圆弧,直直地斩向那只似乎不善攀爬的红眼巨兽。
潇洒而写意的一剑。
与那一剑齐过的还有秋的苍凉。
“哐——”
是切中了铜墙铁壁吗?
手握碧海剑的右臂顿感酸麻,身体也不自然地颤抖起来。
怪物与他目光相接,流露出熟悉的意味。
“你是……”
怪物一声长啸打断了少年的错愕。
黑色巨掌把少年紧紧握住。
“啊!”
他就像一只被人类双指捏住的蚂蚁一般,两耳嗡嗡乱响,呼吸不得,骨骼也快被捏碎了。
就当他以为是只剩灵魂徘徊不去时,怪物把他抛向半空。
不显胶着的对抗,怪物不得不以此来消磨乐趣。
一阵清脆回响,少年坠地,他以为他从此都站不起来了,唯一的希望是有人能刨土将他埋葬。
嵌入体肤的火辣痛楚,使得他真实地感觉到了人生以悲情谢幕。
“退下。”
传来的稚嫩喝止又让神志模糊的他错认为是荼静姝的嗓音。
不管是不是他,终于走出一个人类为他解围了。
两尊怪物正要大快朵颐,闻言居然转过头,恭敬地对他垂下眼睛。
修晨躺在地上,斜眼瞥见那位十来岁的孩子。
一身单调的黑长大衣把他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可爱小脸与一双白皙小手,浑身上下透露一股浓烈的悲哀。
他喜欢穿这样的衣服,因为这是给死人穿的衣服。
他迈着小步,走到修晨身边,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自我介绍道:“师兄,我叫迟人。”
……
很抱歉,修晨不能回礼了。
他的名讳修晨已有耳闻,于是回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迟人兴奋地笑道:“师兄跟我是第一次见面吧?”
不管是曾经那位半身不遂的昭阳殿二师兄还是他换上的这套新皮囊,修晨都未能有眼缘与之一见。
他几度尝试支撑起身体,却失败了。
“我没想到师兄竟然打不过他们。”
略带一丝讥讽,他低头怀笑望着窝囊的少年。
“我家大师兄呢?我以为他总跟师兄在一起呢。”
他问的……是荼静姝?还是,陆煜杨?
“别费劲了,我今天不会杀了师兄的。”
见修晨没有太多与自己交谈的意愿,迟人动手把修晨的脑袋按在地上。
当稚嫩的小手离开,修晨突然惊出一身冷汗——那一瞬间,他真的可以杀掉自己。
“你知道我要回天上阁?”
声名大噪的后辈,他必须加以重视。
“不是啊,我们做什么……等我们走了,师兄就知道了。我也很幸运能与师兄偶遇。”
单纯的外表又诉说着清纯的话,他的模样与荼静姝的外貌大体近似,而且无极宗采阴补阳之术他应该没有研修。
不得不说,是纯洁蒙蔽了修晨的双眼。
但是那一句“他想得到修晨身边的女孩儿们”打消了少年对纯洁的误解。
“那你想做什么,给我个下马威吗?”
“只是个见面礼。”
他用双手拖着下巴。
“与我争斗,没有意义……”
修晨心灰意冷道。
“但师兄是我们这一辈最强的人啊。”
迟人天真地说道。
是谁给他冠以一个高不可攀的名号?
修晨苦恼摇头,因为这实在会为他树敌太多,他根本无暇去回应后辈们的无聊挑战。
“我有些问题不太明白,今天难得碰到师兄,就请师兄帮我解答一下吧。”
迟人眨了眨明净眼眸,却说了诸多不得要领的废话。
也难得第一次接触便对一个人产生好感,要知道这位师兄很好,不会用以上对下的姿态教训自己。
既然修晨默认,迟人便开口道:“我们这一辈有什么信条存在?”
修晨没有耐性与他兜圈子,直接问道:“什么信条?”
迟人微笑道:“也就是我们这一辈的责任是什么?”
修晨终于是坐起来了,他把掉在身边的碧海剑握好,回道:“山外的人对龙玄虎视眈眈……”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迟人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愚不可及的年轻人比彷徨无计的中年人与坐吃山空的老年人更令世界绝望。
如果他听话就能有一个灿烂的前景,可惜他被一个优渥的现状蒙蔽双眼。
他与修晨有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修晨无法对他的成长给予具有建设性的意见。
“那你到底怎么想?”
修晨没忘此人是无极宗弟子中的典型。
无法在常理中突围,他也没有义务为迟人另辟蹊径了,有些年轻人早就活该被放弃。
“这个世界不是成王败寇吗?”
迟人意外地懂得很多,并且视野放得比常人更广阔。
“话是这样讲……”
“所以赢最重要。”
对此,修晨不敢苟同。
迟人长舒一口气,站起身。
“今日,就凭师兄说出那么不中用的话,我就敢断定……你已经输了。”
“你只是想教训我吧?”
修晨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苦笑道。
“曲高和寡的师兄是我们这一辈的败类。”
迟人眼神严厉,不再存留对修晨的恭敬。
“就算赢了,难道赢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修晨皱眉道。
“那不是你该讨论的事情,”迟人转过身一步步投入那两尊怪物的阵营,最后又回过头,“好了,修晨,现在我对你没兴趣了。”
口气很大,修晨也没听进去。
“它们是传言中的怪物?”
怪物们传出充斥敌意的低吼,修晨则多问了一句。
“哦!师兄认识他们呀!”迟人扬起手臂一一介绍道,“一个叫姚空一个叫聂云。”
最后,他好心地问道:“要问声好吗?”
迟人没有骗他。
姚空当初被自己切断了左手尾指,而聂云断去的右臂则是拜沙鬼所赐。
修晨瘫倒在地,其他人冷漠转身,如遁世的隐者般离去。
……
这一天的恐慌还没有结束。
等他恢复精神,他就朝丛林深处走去。
血腥味愈浓,心底也就更空落落的。
眼前的一幕……
血迹与怪物们的体液撒在枯萎的小草上。
地上横倒着两位身穿天上阁服侍的男性弟子,他们被剥去了下衣,两股间,血肉模糊。
这时的曾经的天上阁大弟子还在克制,因为这和传言一样,怪物们喜欢割去男性的器官。
又往里走……一个阴森角落……三名豆蔻年岁的女孩儿……
“为什么……”
愚昧的他欺骗似地抹着眼睛,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少女们的身上没有伤口,只有浑浊的污秽。
“为什么……”
他双目润湿,茫然地跪在地上。
本以为看破了世间丑恶,但这一切摆在自己眼前,却依旧无所适从。
毫无反抗之力的男男女女成为他们宣泄兽欲的渠道,修晨永远都想象不到,对丑恶抵触的世界终有一天会与丑恶为伍。
歪倒的乔木灌木亲历了怪物们的暴行,而姗姗来迟的罪人之一的修晨,也只能留下一地痛苦的泪水。
……
把遇难者埋葬后。
他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朝金色的天际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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