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两人才看到竹林深处有一间矮小的房屋,两人一路走过来,却没发现半点人影,虽然青竹峰上的弟子并不算多,但如此冷清,怎么也说不过去。
“事先准备好了?”
修晨心中狐疑,认定此事不同以往。
修晨的脚步走得越来越急,让钟离险些跟不上,但她没有出言制止。
那房屋由砖石堆砌而成,极为简朴,屋外有一圈干藤条编制的栅栏,就如同山下居住的普通人家那般。
虽然天上阁的阁主也为两人专门修建了一幢华丽的大殿,好让两人各行其职,同时也更符合身份。
可他们却不愿身居高位,在指教完自己的弟子后,便回到自己长久居住的土房内,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男耕女织,不闻世俗纷争,但这样反而更加引起了修晨的怀疑。
他在五岁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因为孩童心性,想去攀爬屋外的青竹,却被脾气火爆的四长老厉声喝止,狠狠地教育了一番,导致从那时开始,他就不愿来青竹峰,更不愿在天上阁其他地方与四长老照面。
修晨不知道如果今日与他摊牌,是否自己能够扛得住他的气势。
房屋的门关得死死的。
“现在应该没人吧?”
钟离看着木屑丛生的房门,说道。
修晨点头表示同意,但他还想试试。
他轻敲房门,恭敬问道:“弟子修晨,前来拜访四长老、五长老。”
无人回应,两人只好回头往外走去。
正要走出栅栏时,木门咯几一响,一位虎背熊腰面露煞气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说道:“不知是什么风还把你天上阁大弟子给吹来了,你不是去参加湖山大会了吗?怎么一回来就跑我这儿来叙旧了?”
声音出自丹田,话音如雷,在修晨耳边宛若轰雷震响。
钟离则是微微俏眉,暗想这天上阁的长老怎么都是一副德行。
修晨目光与四长老对视了片刻,躬身道:“我有要事与四长老、五长老商议,不知五长老可在屋内?”
“怎么?你这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仗着自己的身份,想叫谁就叫谁?”
四长老瞪了修晨一眼,打小他就认为修晨是一个冥顽不化的小子,由于近几年相处较少的关系,对于他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当时他满地打滚死活要去攀爬青竹的那段时间。
修晨知道四长老性情暴躁,心感微恼,但仍恭谦道:“四长老可否为弟子指明五长老现在何处,我也好去找她。”
“我怎么知道她去哪儿了?自己有能耐自己去找,你不是天上阁大弟子吗?本事可大的很!”
当时四长老极为看好的弟子曾与他竞争过大弟子的名号,结果可能是因为大长老的关系,那弟子遗憾落选,最终郁郁不得志,从此一蹶不振。
原来他还把这事记在心上,修晨低下头,不知如何答复。
钟离此时也气愤不已,方才四长老出言训斥修晨的时候,他把自己也一同瞪了一眼。
刚要说话,屋内走出了一位中年妇人,她从四长老身后探出头来,和蔼笑着迎了过来:“晨儿,你怎么来啦?快进来坐坐,让师伯好好看看你。”
那妇人接过修晨的手,又礼貌地对钟离点头,招呼着两人进屋。
妇人身着一身棕灰色的布衣,不施粉黛,谈不上年老色衰,相反,一身朴素的妆容,更让其显得风韵尚存。
钟离微笑地看着她,要不是因为关系生疏,她应该会对她说:“您年轻的时候绝对是个让无数男子折腰的美人。”
妇人站在两人中间,顺势挽住了两人的手臂,对面前的丈夫责备道:“人家都是后生子弟,你这半只脚就要迈进棺材的人去跟年轻人计较什么?你不害臊?”
四长老这时也沉默了下来,往屋内退去,看来他也对自己的妻子极为尊敬。
两人被五长老热情地带进了屋。
屋内也与外界的装饰一样普通,房屋虽小,但里面的卧房,灶台,木桌等等应有尽有。
“来,坐吧!”
屋内原本只准备了两张木椅,此时又被四长老宽大的身躯独占一座,五长老一伸手又把他支开,把修晨与钟离引到前面,示意他们坐下。
两人又哪里敢做,连忙谢绝。
五长老自觉屋内寒酸,也实在拿不出多余的座椅,便走到内室去为两人准备茶水。
修晨暗自考虑到五长老多年未见自己,仍旧把自己当亲人般热情对待,是否今天就要把那件事说出来呢?
“找我们什么事?说吧。”
四长老被五长老赶到门前,正靠在门框上,一针见血地问道。
这时五长老也走了出来,面色稍微沉重地看着修晨。
修晨原本就要打退堂鼓,却又被四长老这么一说,也只好如实问道:“四长老,可曾听说前些日子,宗门闯入了几个外来分子?”
四长老冷哼一声,镇定地道:“听说了又怎样?”
钟离实在忍受不了四长老的态度,还没等修晨再次发问,正声问道:“那几位人可是被你青竹峰的人带出天上阁的?”
钟离的问题直底要害,但四长老一听这话,更为愤怒,觉得这女子过于无礼,想走到她面前对质,却被五长老拦住,但嘴里依旧说道:“你这丫头片子,就这么污蔑我?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是有的,您不用担心,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您可知姚空是谁?”
修晨想要为钟离抵挡住四长老的怒火,转而问道。
一听姚空二字,四长老面色巨变,把五长老推到一边,指着修晨的鼻子吼道:“我不知你在胡乱说些什么?我青竹峰不欢迎你们,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修晨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想要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从而让对手慌乱阵脚,可是当对面的巨掌往身旁袭来,他也只好尽力躲闪。
由于现在的他修为还未达巅峰,况且如果痊愈的他尚不能完全躲过这一掌,所以那阵掌风约莫一半的力道尽数受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身体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在身后的木椅上,木椅在瞬间化为粉碎,残余的力量也把他击倒在地,一口鲜血从腹中涌了出来,被他吐在四周。
钟离见状,赶忙上前去扶修晨,五长老也很快反应过来,用力地敲了四长老一拳,跑到修晨身边,确认他是否有事。
“在我的记忆里,您也姓姚,对吧?”
修晨满嘴的鲜血,露出牙齿,面容异常狰狞。
他重新坐了起来,想要看清四长老的反应。
“你找死!”
四长老怒火攻心,又在手中凝聚气旋,将要拍向修晨,被五长老即使阻拦。
“该来的迟早会来的!你自己造的孽,怪得了别人吗?”
五长老抱住他的双脚,嚎啕大哭,她现在希望他可以冷静下来,面对这迟来的一切。
“你还知道什么?”
四长老大舒一口气,蹲下身,轻抹着五长老的泪水,沉声道。
“姚空的母亲。”
“呵,难怪?连她都找来了,我这罪算是定下了?”
四长老轻叹一声,看着自己的妻子,说道:“怎么发现他跟我有关系的?”
这句话是对着五长老说,但修晨知道这要由他来回答:“那山洞里有百叶剑法的痕迹。”
山洞?
四长老当然知道是哪个山洞,他又问道:“就这个还不至于就肯定是我吧?”
“当然还有这个。”修晨往地上扔出了当时的锦袋,上面有少许以往的血迹,现在更多的是他自己的。
四长老睁大眼睛,双手颤抖的捡起那个锦袋,他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又一个出自她手的锦袋,一时哽咽。
“后来一次巧合,我知道了凤山堂的凌师伯擅长缝制此等贴身小物,于是我就去调查了一番,我才知道您与凌师伯曾经有一段……”
“别说了!”
发言的是五长老,虽然不是当事人,但也许在这件事情上,她更有话语权。
四长老一脸歉意地抚摸着她的脸,她为自己付出了太多,那么这一切理应由他来承担。
“你可是要治我的罪了?”
四长老眼眸中突露出一股挑衅的意味。
“上次我亲眼所见,那姚空动用的可是天上阁的内门功法,我天上阁的一切功法秘技向来不可外传,倘若违反,您应该知道后果。所以……”
“所以我之后自然会被宗门处死!这也不用你小子来管吧!”
他的身体突然又震动起来,对着修晨大声说道。
本来被人揭穿这一切,已经让他格外丢脸,但没想到这人还是自己内心极其痛恨的修晨,他的脖子上青筋鼓动,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展示他正在做一番艰难抉择。
“你来就是要行宗门律法?”
“我此来就想定您的罪,并无其他任务。”
修晨用衣袖擦干了嘴角的鲜血,被钟离扶了起来。
“想来也是!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杀我?”
“哎!”
五长老听这话不妥,急忙打住。
“你又算什么东西?触犯宗门律法,也不知哪来的所谓硬气。”
钟离也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反正她听见这人这么骂修晨,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四长老听完,气不打一处来,双眼通红,轰的一声,从地上站起,走到墙边,取下自己的配剑。
“不要,不要……”
五长老爬到他的脚下,嘴里一直重复着。
“这里没你的事!”
四长老抬脚一踢,竟是将妇人踢到了墙边,昏迷不醒,他在这个时候,渐失理智,下手不分轻重。
哐的一声,那剑自鞘而出,反着门外的天光,闪人双目。
“来,来,杀我!”
四长老硬生生地把剑塞到修晨的手里,然后重拳锤了锤自己宽厚的胸脯,在语言上刺激修晨。
自今日起,尘封多年的往事又将公之于众,他有何脸面再苟且下去,与其遭受同门的耻笑,倒不如今日就做个了断。
“你可敢杀我?”
“不敢。”
修晨松开手,剑咣当坠地,他两眼无神,他此刻的心神完全被对手击溃。
“哈哈哈,你小子,也就是个孬种,我之前听别人讲你有多厉害,在外面惩恶扬善,行侠仗义,结果今日看来,你还是同当年一样。呵!没用的东西!”
四长老时喜时怒,行事作态更为癫狂。
“你有什么资格说他,当初为了自己的地位狠心抛弃那对母子,作为一个男人,你有何用?”
钟离双拳攥紧,现在也只有她能与之对质片刻。
可是……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拍在钟离的脸上,可能是当时心急,四长老并没有动用灵力,但是来自他自身的结结实实的一掌,仍然把钟离拍在不远处,头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你这女人,刚才没管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了,我可不怕你有什么后台,你自己嘴贱,就该打。”
四长老仍没有收手的意思,走到墙边,用巨手把钟离的头挤在墙角。
钟离因为昨晚的缘故,身心俱疲,本就虚弱的她,又受上这么一巴掌,早就没力气反抗了,她只好去盯着修晨,想让他为自己做出回应,她这么做可都是为了他啊!
只见修晨低下了头,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或许是他不想让她看到。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想什么?
钟离心中苦笑,做了这么多,没想到他还是那么软弱。
“您……真的……想死在……我的手里吗?”
修晨吞吞吐吐地说了这句话,让人觉得他说得十分困难。
“哼,还是那句话,你敢吗?”
四长老仍然按住钟离的头,他认为这样可以真正的激怒他。
事实上,他就是想让修晨杀了自己,然后再让其背负这个欺师灭祖的骂名。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修晨蹲下身,捡起那柄剑,冷声说道,“您为什么要放弃她?那些其他的虚名对您来讲,真的那么重要吗?”
男子的汗珠从额头流到下巴,又从下巴滴落到钟离的头上。
四长老笑了笑,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我想知道一些事情,但你们笑过之后,总是不告诉我?”
修晨眼中泪水流转,他走到男子的身前,握着他的衣襟,问道。
四长老感觉脸颊生疼,他第一次认为还有人的目光比他的更让人渴望去躲避,不愿直视。
“你还太年轻了!有太多事不懂!”
“我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们不给我讲,我又怎么会懂?”
“好啊,你把我杀了,你就懂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作为听到整段对话者的钟离,对修晨更是嗤之以鼻,他设下的局就是等其钻进去,当然这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不会去提醒修晨,因为她只要结果。
利剑插中心脏的那一刻,四长老这才松来了拽在钟离头上的巨手,才闭上那个让外人恐惧的双眼。
钟离好像听到就在其生命凋亡的那一刻,屋外的竹叶都在哗哗地落下。
可她没有心情感受这一刻,她想要尽快脱离他的魔爪,方才他的汗水滴在她的头发上,让她倍感恶心。
她心中暗嘘一声:“跟他走这一遭,还真是祸福难料。”
四长老死了,可为什么还有剑与肉交接的声音,她抬头,这才找到了源头。
修晨目无表情地拔出了剑,然后再插进去,然后再拔出来,再插进去……
难以想象如果没人阻止,他会把这个动作延续到什么时候。
“你在干吗?”
钟离爬了起来,把他的手从剑上扯了下来,惊恐地道。
修晨有些迟顿地看着钟离,就好像不再认识这个人,疑惑地问道:
“他死了啊。”
“可为什么我还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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