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哗然,现在没有人会有胆量站到修晨这一边。
百余名宾客可以分为两派,一派倾向于涣阳侯,剩下的那一派也是归附于昭阳殿,场间能帮天上阁说话的也只有钟离。
当陆煜杨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反转,修晨沉默了片刻,但他的神情跟刚才一样茫然。
这是陆煜杨的计策,在现在看来,修晨没有信心战胜他,就跟以往两人之间的争斗一样,结局还是会以失败告终,但他还想试试,哪怕现在很难再去说动其他人。
“好,就暂且如你所说,我就是那种私下里偷鸡摸狗的小人,但我也绝不会笨到要你来抢亲的地步吧?”
修晨联想起之前少年的模样,发问道:“你的行动已经向大家表明,你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又怎会放心让你前来?”
少年听完也是一怔,觉得隐隐有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他很惊讶为何修晨会如此难缠,但幸亏他的幕后人比之仍要强上几分。
他的神情很紧张,但让人看不出心虚:“你把我父亲的性命威胁我,我又怎会不来!”
他的表情狰狞十足,胸口还一鼓一鼓地说道:“哈!你我都没想过事情会发生地这么突然,但当他的刀都架在我的脖子上了,你还不为所动,我才跟你来个鱼死网破。”
说完,他跪着爬到涣阳侯的脚边磕头道:“您可要为我做主啊,我说的话句句是真。”
但涣阳侯对此没有丝毫的同情,他把脚一抬,竟将少年踢到一边。
而这时少年却闭上双眼,一动不动,恰似一具滑稽的尸体。
突如其来的闹剧,就算修晨有所防备,但其来势也未免太猛,他很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陆煜杨,这不能怪他,只能怪自己太过愚笨。
而慕容薄雪浑身瘫倒在远处,却发现没有人上前去扶她,身后几步距离的涣阳侯妃冷漠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容薄雪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比她之前十几年发生的还要多,以前生活的画面像是影像那般在脑海里浮现,却又显得那样虚幻。
是梦吗?
她用力地去掐自己的手臂,绝望地发现一切都是真实的。
曾经自己依靠的肩膀的主人正不知是死是活地躺在地上,她却不愿跑向他。
她烦躁地扯开一直都阻碍视线的盖头,目睹一个又一个陌生并抛来异样眼光的面孔,她控制不住泪水。
她心中疑问: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想回家,回到父母的身边,却怎么也移不开双腿。
……
陆煜杨吹了吹面前的空气,他清楚少年只是装死,但少年也已经完成他的任务了,现在需要他自己出场了。
“聂叔叔,不知您如何定夺?”
他说话拿捏的时机正是修晨打算开口的时间。
涣阳侯的思绪一直被陆煜杨牵动,他想了想后,问道:“修晨,你可还有话说?”
“我……”
修晨一时无语,但他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您其实应该看得出来,本身就是有人陷害于我,我只能说我根本没有做那些事情,并且我也不曾认识那个人。”
“唉——”
不光是在场的人,连钟离也开始对修晨的回答感到失望。
“聂叔叔,可否让我问修晨一个问题?”
陆煜杨恭敬地请示道。
涣阳侯没有用太多时间去想,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煜杨嘴角一斜,身体转向修晨,同时他的声音极具压迫力:“你能否回答你为何前来,当然在涣阳侯并没有邀请天上阁的情况下。”
翩翩一语,却犹如惊雷。
人前的陆煜杨话虽不多,但每句话却直抵要害,直插修晨最痛之处。
钟离的双眉轻轻挑起,鼻翼微微翕动,她的心中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情,能设计这个完美的局,并能把两人逼到如此地步,这个男人的闪光点开始吸引住她。
她愿意与这种人为敌,即便今日会输得极其惨烈,但她相信下次再与之交手,绝对不会重蹈今日覆辙。
见修晨沉默无言,涣阳侯把手压到剑柄之上,低沉地问道:“你能回答?”
修晨喘了几口气,平静行礼。
他的手臂与身子弯曲成完美的角度,干净的左手盖在右手之前,缓缓躬身。
“抱歉,我无法回答。”
安静,极度的安静。
之后将会发生什么?
钟离警觉地注视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把手放到可以迅速动身的位置。
“哈哈哈哈!”
涣阳侯的笑声像是一个口令,必杀的口令。
“等你死后,我会亲自去向你师尊赔罪的,但可能在听到你犯下如此有损宗门的丑事时,或许他老人家还会感谢我。”
“狗贼,拿命来!”
首先冲上来的是聂云,他的手中还握着剑,所以哪怕修晨的修为高出他不少,但来往之间他仍占据着上风。
修晨与钟离知道婚礼之上肯定不会与佩剑相随,因此在来的路上,他们都将剑放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
躲闪间,所有人都在向两人冲来,他们身上也没有佩剑,但他们仗着自身的修为,并且在人数占优。
长久下来,两人必定不是对手。
但短时间之内,修晨还不会败退,聂云在几回合之内被他踢昏在低,而钟离在修晨的保护下,也处在了一个极为安全的位置。
一个个阴毒的拳脚被修晨化解,修晨想不到不久前对自己拱手施礼的人,都站在自己面前,要夺取自己的性命。
他尽量没有下重手,只是把他们击退片刻。
“聂前辈,其中误会,您应该心里清楚,如果您再去仔细调查,定能查出幕后真凶!”
修晨还在试图说服涣阳侯。
涣阳侯拔出剑来,吼道:“真相已出,你认罪便是,不要再胡言乱语。”
“放下抵抗,我让你快活死去,你想想我屋外还有重兵把守,如今就算你插上翅膀,也难逃一死!”
修晨摇了摇头说道:“那就休怪晚辈无礼了!”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黑色石头,准确地来说是天外陨石。
涣阳侯当然也认得出来,只是不知有何用处。
但这时陆煜杨却失常地惊恐起来,尽量地往门外靠近。
“你要干什么?”
涣阳侯振作心神,而旁边的人也不怎么敢去靠近修晨。
钟离却有点失落地看着修晨,她知道一旦他这么做,将会失去许多许多。
“引星辰之力。”
“那有怎么?”
“会怎么样?您不会不知道吧?”
其他人当然不会知道,但涣阳侯此时却冷汗泗流。
他低下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我之前也不知道,多亏了这几天连绵阴雨,恰好在侯府的后院发现了!”
修晨很冷静。
涣阳侯,宁安城兵马总督,掌管着一切军事,在城中当然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可军人在多,在炮火之下,也只不过一滩肉酱。
况且如今虽是修行当道,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讲,他们需要一些人或者武器来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而涣阳侯则是那群人和武器的掌控者。
任谁也没想到他会把全城的军火都储存在自家的地下,他的对头一直都在寻找,可怎么也不知道他会把这些东西安排到最危险的地方。
那天修晨看到由旁边的水道中涌出来的黄色液体,开始仍有点不太确定,但当钟离也持有同样观点时,他才有了如今这样大胆的想法。
不敢想象,当那一丝星辰之力汇聚到涣阳侯府将会发生什么,是府中所有人灰飞烟灭,还是全城的人们都难逃一劫呢?
的确让他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涣阳侯认为修晨并不敢这么做。
他冷哼道:“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修晨叹息说道:“我还以为您不怕死!”
他双手把黑色石块合在手心,心中念诀。
涣阳侯想叫人去阻止他,但那时一点星辰之力早就快到修晨的头顶了。
“住手!住手!别这么做!”
他不再恢复平静,眼前的这个人看似老成,实际上却是一个彻头彻尾不怕死的疯子。
所有人都没见过涣阳侯今日的丑态,他们可能过几日才会知道,涣阳侯的这几句话拯救了他们的性命。
“我放你们走!”
人们都很迷茫,他们都听到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但没想到涣阳侯会完完全全地败下阵来。
黑色如蛇信的星辰之力,在修晨的催动下,重返虚空之中。
“此话当真?”
“我一向一言九鼎,不过你们离开之后,我还会找人把你们杀了!”
修晨干笑一声,但确实无话可说。
今日过后,他在龙玄山脉注定就会变成过街老鼠一般,而且对于宗门,他留下的烂摊子还需要宗门的长辈们收拾。
他输得很彻底,根本没有赢的可能,而且就算他得以逃脱,他也会身败名裂。
恍惚中,他抓住钟离的手,准备离开。
而这时门外却传来刀剑交接的声音,以及少数惨叫声。
“发生什么事了!?”
涣阳侯朝外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一位身穿盔甲的侍卫惊慌跑了进来,禀道:“有敌袭!他们要……”
一柄长枪刚好从他的后脖直插进来,他的喉咙处到死还传出难听的声响。
但人们都不再惊恐他的死象,而是从门外进来的越来越多的黑衣人。
看不清他们的面庞,却能够切身感觉到他们杀人无数的刀间传来的寒意。
不少人已经在哀嚎中丧命,血刃在一尊又一尊肉体里来回穿梭。
黑衣人是一群职业的杀手。
但他们这次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杀人,而是呈留候自家所送的彩礼。
修晨让钟离与自己一起远离人群,这是逃跑的时机,因为所有人都没在关注他们,而且陆煜杨也消失踪迹。
“我们还要去个地方,快走!”
修晨拽住钟离的手臂,却并没有往门口处走。
他们来到了慕容薄雪的身边。
她孤独地坐着,看着下方的杀闹,清楚地知道,等他们死光了,就轮到自己了。
直到看到他们所说的修晨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她才意识到众人的言论是真的,他对自己……
修晨有些不忍地看着新娘,轻声道:“你快叫些人回家,现在那边很危险。”
说完,他再次牵着钟离,消失在人群之中。
两人素未谋面,但他不想让少女如此年轻就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哪怕她不会相信自己,但他还是要说。
“那东西不要也罢。”
钟离与修晨走在了无人迹的大道,她很是气愤,说话的声音稍微有点大,远处过了许久还一直回荡。
修晨没有搭话,他的心中很乱,他真的没想到陆煜杨会下这么大一盘棋,并且其做法也过于残忍了些。
为了软香玉,杀掉那么多的人,真的值得吗?
“事后,他又会把那些杀手嫁祸给我,你信吗?”
两人来到一条小道中,取出各自的佩剑,修晨才淡淡开口。
钟离同情地看着他,本想去安慰,但现在却没有那个必要,她微微皱眉说道:“那我们现在不逃走?”
现在明智的做法当然就是趁涣阳侯被那群杀手牵制,在乱局中逃出宁安城,但修晨却不愿这么做。
“还是要去那个地方?”
钟离见他久久未回复,问道。
修晨点头说道:“还是去看看吧!”
钟离也只好表示同意,他们都考虑过,陆煜杨不会只把网撒到涣阳侯一家,呈留候恐怕也难幸免。
两人的脸色都很苍白,可能是阴天的关系,他们的额头都有点发黑,这同样也是恐惧的表现。
陆煜杨不亏是龙玄年轻一代的第一人,不论修为,在手段与心计上,确实也没人赶得上他。
两人从小道的一头走了出来,可能是消息传递得并无想象中那般迅速,这边的人们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吆喝、交谈的气氛,似乎让两人忘掉了刚才血腥的场面。
也没走太久,他们来到呈留候府。
这座府邸也修建在宁安城大道之旁,可如今却紧闭大门,虽然门口两边仍挂有鲜红的灯笼,但随风而起的状态,又显得死气沉沉。
空气里弥漫着阴毒的味道,修晨清楚,这是尸体的气味。
来往的少数行人可能现在闻不出来,但可能再过去半天之后,他们乃至全城的人都将知道,呈留候府被血洗,无一人生还。
门在意料之中被修晨推开一个小口,但门后的景象却让其再也不敢去看。
在发现附近没有其他人之后,修晨推开了大门,把钟离带了进来。
门被“咯噔”一声关上,钟离却感觉自己的心被门挤压着,她没见过如此惨状:原来划开人的肚子,真的会有肠子流出来;切断人的手臂,真的会出现森森白骨。
她实在忍受不住尸体的腥味,躲在角落处通过呕吐来排除她身体的反感。
修晨也心疼地看了看她,没再多想,同时忍受着鲜血与泥土交融的恶心味道,在尸体中寻找。
超过三十具尸体分别倒在府邸之中不同的位置,通过他们的衣着可以大致判断出他们的职业无非是呈留候府中的杂役与丫鬟。
修晨唯一庆幸的是,他并没有在其中发现呈留候夫妇的尸体,或许他们逃走了也说不定。
“喂,你过来。”
钟离用一只手帕隔在自己的鼻子上,来到一处井边,招呼修晨。
修晨闻言,也走了过去。
“下面好像是空的。”
钟离的眼里有些怪异。
修晨想到了什么,对钟离说道:“我下去看看。”
说完,他跳进了井中,刚一落地,却发现钟离在后一步也跳了进来。
他没有对她说什么,因为他们又被面前五六具尸体所吸引,他们的衣着与上面的人一样,但他们身上的伤比其他人更加触目惊心。
两人绕开尸体,进到他们拼死把守的房间,里面或许曾经存留着不少稀世珍品,但如今都被洗劫一空,地上有两具尸体,看穿着,可以推断是呈留候以及他的夫人。
本来大喜之日,却成为了这对夫妇共同亡命之时。
大喜与大悲在两位的脸上清晰地呈现。
“哎——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他下手太快。”
修晨把两位的尸体并排列在一起,深鞠一躬后,说道。
本以为钟离会说点什么,但她却没有发言,修晨朝她看去,却发现一位身穿嫁衣,妆容未逝的可人少女,跪在地上,她的身体在抽搐,她的抽泣声压抑到了极点,本可以哭得撕心裂肺,却被她强忍止住。
冷叹仃伶,红妆清泪,她一人在朦胧的天光中孤独承受。
修晨与钟离都看着少女,看着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但很快泪水又由指缝中无声流下。
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她失去了自己曾经的爱人,还失去最爱的父母。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与她的父母本分地活着,却仍然有人来打破他们的平静。
所有人都说是面前这个男人干的,但此时的她,内心的直觉显示,他并不是真凶。
甚至她在心中肯定他是被人陷害。
但那样怎样?
从此失去亲人之后,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是报仇?可凶手是谁?
是与父母一同西去?可……
她跪在被血液浸湿的土地上,想得非常多,根本没有察觉到钟离也蹲下身,并且同情地用手抚摸她的秀发。
但钟离仍用另一只手握住剑柄,好像以一种商量的语气,问道:
“你相信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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