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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到底有没有活在世界上,还是一个疑问。
耳机里面播着最近的流行音乐,听得我整个人变成了一摊沙子,风一吹飘落在各处。
我请了几天假在宿舍里躺着,拒绝一切的来访,手机也关机了。第五天,婧找上门来,她不知道怎么骗过楼下的宿管,直接冲上来,走到床边掀开我的被褥,把我揪了起来。这是我这几天第一次见光,但是白天还是如黑暗一般黢黑。婧看见我的样子后吓了一跳,一声不吭地把我摔回床上。
我差点跌得脑震荡,本来只剩下豆腐渣的脑袋瞬间感受到剧痛,我立刻凶猛地坐了起来。我大骂,妈的,婧你他妈的干嘛?想要谋杀我啊?
婧说,苏筱,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了,身上一大股霉味,就像我家里厨房垃圾桶里放了一个星期没有扔掉的涂有牛油的法国面包一般。憔悴得比贞子更像是鬼,换套衣服能去拍鬼片了。她又再次把我拉起来,让我站在床边,像一位训导主任的神情看着我。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损她刚刚美化过得指甲。
婧静静地审视我五分钟,宣判似的告诉我说,苏筱,你要完蛋了。你该感恩,我的驾到是你的救赎。
我说,屁!你就害死我吧!
五分钟后,婧把我塞进她的奥迪A4里,车子里竟然没有上次的汽油味,扑面而来的是舒缓神经的桂花香。我问她是不是把这车改装了,她无所谓地说,老头知道我喜欢这车,就直接把它送我了。我叫人把它仔细清洁过一遍,还泼了几瓶香水,还不错吧。
听了她那嚣张得像小暴发户的口音,我说,得了吧,你泼的那几瓶东西,够我半年消费了,万恶的资本主义,你们真该被抛弃在贫民窖里。我们才说了没几句,婧就把车子开出了Z大,上了高架桥,我说,丫的你车子有机翼你也不能真当飞机开呀!
婧立刻就笑了,她说,没事,别说把车子当飞机开了,我还真有本事把你搞到天堂去。
我调侃道,人间天堂?天上人间?该不会你想把我给卖了吧?
她说,笑话,瞧你这个样子,我贴金都没人敢要,苏筱,丫的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乖乖地告诉我,你跟渭城到底怎么了?上次见他送你回家,就活像一副孙子样,终于肯投入你的怀抱了吧?
我别过脸去没有看婧,过往的风景稀稀疏疏像是在嘲笑我这残损的摸样一般。我觉得那些曾经有的美好的或是不美好的东西铺天盖地地向我涌现而来,像是海潮拥入海岸,然后又再一次退却,这接二连三的冲刷令我无法接受人生。
我还记得S说过,青春就是每一个重生的人的救赎,潜意识中你会把一场小灾难看成是巨大的苦难,一旦过去,你便得到了淡然的心态,走回你原本的路。S说的时候,午夜剧场的知心姐姐也在讲话,令我听得不清晰,至少我觉得我的青春是一场绝望的死亡游戏,而不是她所谓的救赎。
婧在我没意识之中把A4停在一间美容院的门口,已经有两个小帅哥光鲜地站在那里笑脸迎人,她直接吩咐人把我这边的车门打开,高傲地说了一声,看着办事。这个帅哥就夹着我走了,这令我感觉像是被她踹了一脚。
两个帅哥带着我去服刑,过来的美容师又是让我脱衣服又是让我涂抹粉状物品。最后给我捏脂的那个女人似乎跟我有仇一般,掐着我的皮肉就死命不放,我终于有痛感了,还啊啊大叫出来。
婧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说,苏筱,你别叫得跟做爱一样,妈的,别人都以为这是色情场所了。
我也懒得继续跟她贫嘴,恨不得把身边的这些女人都变成纸片,用剪刀一张张剪碎她们。经过三个小时的奋斗,站在婧的面前,她终于舒了一口气对我说,这下子终于变回人的样子了,吓得我以为你要永远离开我了。
我说,你他妈的就爱整我。
她说,你瞧,你本身半死不活了,被我整了一下还不就活过来了吗?
我用力地拽了一下高跟鞋说,我没死算是命大了。你把我弄成这妖精样想要干嘛,我还要回去准备考试。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揪出来,下次再这样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抢过你的方向盘一起从高架桥下去。
她用妖媚的眼光瞪了我一眼,仿佛在无言地说,妈的,你敢,姐可以把你弄到地狱去。我觉得最近的她比之前更为张狂,个性更加凸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老爸回来的原因,妆化得更加浓了。她再一次把我扔上A4,我连忙问她去哪里,她说到一个宴会玩,带我见识。
似乎已经准备好玩的路线,满盘计划,她熟悉地开车到宴会的场所,已经有男伴在门口等候了。那个男人伸出手邀请我,我本来愣着不动,婧再次瞥视我,示意让我得体一些,我便不自然地搭在那男人的手臂上。
这宴会很高级,表面上是学术研讨成果庆祝酒会,实际上是各大名流名媛交流宴会,女的都穿得流光溢彩,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礼服和首饰让人眼花缭乱,她们都恨不得把整个世界穿在身上去换一个能控制世界的丈夫。我礼貌地跟身旁的男人点了点头,放开我的手到一旁吃东西。婧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对我来说,这算一个比较大的转变,让我不能瞬间适应过来。我心里面的绝望仍旧没有消失,只是暂时被压制在小小的身躯之内。一时间的繁华反而让我不知所措,身旁走过的人,他们都与我不在同一个世界里面。
婧过来找我,带着我快速而优雅地在人群里穿梭,我那模糊的视线里仿佛掠过渭城的身影,这使我的心瞬间变灰了。婧听见身边的朋友所言,有点气馁。这时候音响的声音已经慢慢地扩散,笼罩着整个会场。
我抬头看见了林在站在台上讲话。他依旧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站在高处做他的研讨和成就他的事业。他今天也这么光鲜地站在台上,灯光化作一股股流泻的碎汞,从他的西服领子上一直溢出,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我听见婧的声音,她轻轻地说,就是他了。她的表情让我觉得,她迫切地想要见到林在。
在我的记忆之中,婧和林在是不认识的。
我怀有疑惑地瞄着她的表情变化,瞬间她露出了艳丽的微笑,然后从旁边的男人手中拿过一束香槟玫瑰,高贵地走上台。她把玫瑰递给了林在,还给她一个拥抱,在脸颊上面轻吻,我惊讶地瞪着他们。
林在似乎没有被吓到,依然礼貌地笑着,回赠她所给的拥抱和吻。这场宴会就是林在的摄影展成功举办和日本学术研究的庆功会,他被众人拥护,被所有视线锁在同一个焦点上。当他走下台的时候直接就往台下等他的婧走过去,并且拉着婧的手腕就离开了,我看得惊讶也着急,原本想要跟上去,这时有人拉住我的手。
我连回头的基本反应都没有,手就像是被冰封了一般愣着。我熟悉这样的感觉,他即使只用尾指触碰到我,我也能轻易地认出来。我冷漠地说,请你放开我。那只手顿了一下,然后握得更紧,他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我说,跟我走。
我肯定此时我脚下生出了根,或是被钉子狠狠地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寂寞与悲伤肯定狼狈为奸,否则我心中为何动容?可是我无法面对他,就像是我无法面对自己曾经的过去一般。我告诉他,我不想,你放过我吧。他依然紧握住我的手肘,没有放松的预兆,他那嘶哑的声音像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了。
他喑哑地说,苏筱,最后一次跟我走,以后我再也不回打搅你。
我的心中那样的黑暗从未散去,它像是浓雾一般常年笼罩着我的生活,我还记得自己曾经浮尸在回忆的沼泽之中,当时的他不知在何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等到宁晨和他的关系有了确定的结果之后才来找我,让我变成一个罪人。面对一个新的生命,爱情显得那么无力。爱情就像是一面镜子,当它不再清晰显示你的样子时,便可以举手锤碎,让可恨的玻璃散落一地,无法在显现。
渭城,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和回忆是如何折磨我的。就像是把我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块皮肉都放在石磨上,像磨豆浆一般把血肉都磨出来,那么残忍。可是你都不知道,我的心里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它们都活着,有知觉,那种痛楚像是临死前的挣扎,最终的挣扎一般。我就是这么容易带着快要破碎的身体去走这一步路,我不知道为何会转过身子来见你,看着你那黯淡地眼神,对你说,好的。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一声不吭地跟着他上了开往离乡的火车,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依偎在他的怀里。
火车声啸鸣,在一个小时之内带我离开了G城,这节火车到底开往哪里,我们都不清楚。渭城仍旧温柔地把我围在怀中,然后跟我说以前的事情。他缓缓地说,我静静地听,就连飞过的蚊子也不忍心打搅,连风也听得舒服地睡着了。
你还记得吗?苏筱,那个盛夏光年,那些在郁郁葱葱的树荫底下的碎汞似的光,我们就是踏着那样的光点过来的……渭城喃喃地说。我听得昏昏欲睡,像是梦回三四年前,每天早上收到渭城送到桌面上的豆浆和面包,就会甜蜜地抱着不肯吃。
渭城经常在第一节下课跑过来监督我吃早餐,他总是皱着眉头问我,苏筱,你为什么又不吃早餐。
我浅浅地笑,对他说,我只是不饿。其实我是不舍得吃他送的爱心早餐,那时候我还担心渭城给我每天买早餐生活费会不够用,我还想着怎么给他塞钱,这些他都不知道。渭城揽着我就笑了,他说,其实你真是一个傻瓜,我买来的早餐就是要给你吃的,你反而不吃,那让我怎么办好呢?
他说,苏筱,你还记得吗?你初三那年,我的课业很忙就没有什么时间见你了。那时你坐在窗边,书和笔记本都会放在窗前,我时常走过,你不在的时候就顺手牵羊拿走你的日子,到了下一节课才送回来,我还记得你写在里面的日记和美好的句子。我还记得你那句:渭城,天很蓝,我很喜欢你。
就是这句话,让我在课堂上偷偷地笑了,班主任看见就拉我起来回答问题,问我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我就说,老师,你的课讲得太好了,让我觉得很舒心。你都不知道,那时是班会课,班主任正在分析班上成绩下滑的原因。后来我被他揪了出去做考前教育。苏筱,你说你是有多坏,总是破坏我的心情。
渭城总是轻轻地说,每一个字每一个句子都有甜甜的味道,我觉得这趟火车似乎会穿越时光,让我们回到那个忧伤不再,烦恼不再的时代和年华,难道这就是S所谓的青春的救赎吗?当时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还记得清明。
我告诉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那时我就在想,待毕业后,待成年后,我们立刻把证给领了吧,那就可以宣布你是我的了。这样的话,你的一辈子都是我的了,小时候是我的,长大后是我的,你说那该有多好啊。
以前,总是那么不紧不慢的,因为我很相信你,相信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
我一直以来没有跟你表白,不是因为我羞赧害怕,还是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始终一天会说的,只是现在不是最佳的时机罢了,渭城,我这么相信你,难道你就不知道吗?我说着,然后用手紧紧地抱住他,我的头躺在他的胸前,其实,我们极少拥抱在一起,连牵手都很少,因为我们从未在一起过。
我感受到他的心跳,还有属于他的不冷不热的体温,他依旧平静地搂住我,相反是我大口、大口地吸气,我从来没有这样抱住人,这显得有点不自然。我喃喃地对他说,你不要动,我的勇气省下这么一点点了,如果你再动,我怕自己会倒下去。嘘,我们都不要出声好吗?世界大部分在膨胀,我们不要惊动爱情。
他闭着眼睛听我说话,对我说,苏筱,你真让人纠结。
他呼唤性地对我说,把手给我。我愣住了,身体像是被拐走的小孩一时间不知所措,在迷失之中,他再次轻轻地说,乖,把手给我。
我小心地缓慢地不确定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之中,他立刻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让它们十指相扣。我突然有种想要哭泣的冲动,这辈子,我谁都没爱过,就一直爱着他。这是多么地不公平,我这么死心塌地爱他,他没有公平地回赠我相同的,死心塌地,独一无二的爱。爱真的不是天平能够称出来的,当中要不平等多少砝码,才能够走在一起呢?
我们双手紧紧地握住很久,宣告彼此之间的需要。
周围的人都很羡慕我们,甚至有对夫妇跑过来对我们说,这是他们的周年纪念日,看见我们如此相爱,他们仿佛也变年轻了,这有他们年轻时候的样子。他们是一直互相搀扶着度过时光给予的磨难吧,我想。我对他们礼貌地笑着,可是心中仍响起战争的号角声。
我没有办法脱离现实,至少我所想要摆脱,想要忘记的此时仍旧烙印在我的心中。
古老的钟楼依然传出终结者的声音,告诉我宣告死亡的藤蔓正在疯狂地长,绝望要蔓延了,卷住我的身躯,渭城的怀抱也变得冰冷。
只是,我们都不忍心说,这一切都太迟了。
火车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当我们冷静地去看爱情的时候,爱情永远是缓慢或疯狂的,爱意可以在一秒钟内蔓延加深,也可以在一秒钟内消失殆尽,此时我心中仍旧苦涩,苦涩的甜蜜,我知道这都是一场梦境。
以前S就说,我很怕下飞机。晚上五点钟在S城,晚上八点就到了G城,周公梦蝶,不知哪里才是真实的。而在飞机上的几刻钟,仿佛在时光隧道里,突然没有了意识。此时的我也是如此,跟渭城在一起,互相依偎,脱离的尘世的纷纷扰扰,但是我知道,几个小时之后我们就会回到属于我们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