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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家私密性很好的茶室里,钟小蔓从皮包里掏出了那张导致沈一白离家出走的合影。
合影已经微微泛黄,还掉了一角。
照片中,是一对母亲和儿女的合影。
男孩只有两三岁的样子,而他的妹妹,还躺在妈妈怀中的襁褓里。女人的身边,坐着一位瘦骨嶙峋的男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顾艺首先看到的是男孩手中的那只铁皮青蛙,跟秦昭昭送给沈一白的那只一模一样。照片的边缘有一行小字,写着1990年5月,说明那张照片拍摄于遥远的28年前。
看出顾艺脸上的疑惑,钟小蔓伸手指了指襁褓里的小女孩:“秦昭昭!”
顾艺的脑袋嗡的一声大了起来,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沈一白是当初沈伯伯去四川援建希望小学时收养的,当初他被诊断出不能生育。正巧沈一白的生父得了重病,无法承担高额的医疗费,在那种地方更没法养活两个孩子。便将大一点的男孩交给了沈伯伯,希望他能有更好的生活……”
“后来,沈伯伯才知道其实是伯母不能生育,担心被扫地出门的她偷偷买通了医生,把责任推到了丈夫身上。再后来,沈伯伯在外面有了女人,意外怀孕,才得知真相,跟伯母离了婚。”
关心则乱的钟小蔓毫无逻辑地解释着,顾艺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她只死死地盯着男孩手中的那只铁皮青蛙,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最终,幺鸡还是骗了她。她根本不是仰慕沈一白,而是他的亲妹妹。她肯定以为,身份相差悬殊的两个人如果相认的话,一定会对有希望接管沈腾飞产业的沈一白有影响,所以才迟迟不敢相认。怪不得,伪装成海螺姑娘的她总喜欢给沈一白送川菜呢,那是她家乡的口味。
“其实沈伯伯已经决定把企业交给沈一白了,那么多年,他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他只是不愿意将真相带进坟墓,才拿出了当年的这张合影。”
合影是沈一白被人带离家乡前拍的,一共洗了两张,一张留给了他的亲生父母,一张沈腾飞留了下来。
只是,那一张如今已经不知去向。
顾艺擦了一把眼泪,把那张合照塞进了包里,站起身快速向着茶室外走去。
“如果沈一白去找你,一定要劝他去见见沈伯伯,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钟小蔓的话从背后传来,顾艺没有回答,她掏出手机给皇甫打电话。她记得当初她们俩去秦昭昭合租的房子里帮她收拾遗物的时候,是看到过一个很老很旧的日记本的。当时,抱着对死者的尊重,没有打开来看,就锁进箱子里,跟她的骨灰一起带回了晴水。
“跟我去一趟秦昭昭老家!”
顾艺几乎是带着哭腔。
“怎么了,难道幺鸡起死回生了?”
除此之外,正在招呼亲朋好友扫二维码缴红包的皇甫阑珊,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理由,能让顾艺再次踏足那个让她的汽车爆了两次胎的小山村。
约好了会面地点,挂掉电话,顾艺的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见沈一白时的情形,彼时,他带着弟弟拿着父亲的DNA样本,去做亲子鉴定。现在倒好,自己却成了滥竽充数的那一个。她给沈一白打了一个电话,跟上次出走时的结果一样――关机。她叹了一口气,叫了一辆出租,匆匆赶回家。她要赶在皇甫和杜江来接自己之前,收拾好出远门需要的东西。
顾艺一行三人是连夜赶往的四川,杜江和皇甫这对新人人歇着车不歇,轮番驾驶。而且皇甫阑珊还越开越兴奋,一边开一边骂秦昭昭是个蠢货。她骂着骂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最后,索性一个急刹将车子停在高速公路的应急车道上,趴在方向盘上呜呜大哭起来。若不是杜江反应迅速,连忙打开了双闪,又冲过去把她从驾驶舱拖出来塞进后排,换自己开,视线不好的晚上,很有可能出事故。
皇甫阑珊把脑袋垂在顾艺的肩膀上,变成了低声地抽泣,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为了提神,杜江在一个服务区用冷水冲了头,打着喷嚏重新钻进了驾驶室。
其实,他们没必要那么赶的。
就算那辆宝马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跑得过时间,把已经远去的秦昭昭追回来。
顾艺认定沈一白是去了晴水,也知道像他那样理智到偶尔显得有些冷酷的男人不会干傻事。但却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到那个地方。
钟小蔓把一张沈腾飞浑身插满管子的照片发到了顾艺的微信里,顾艺知道,她是想让顾艺在见到沈一白后给对方看。
顾艺按灭手机,把脸转向窗外,高速路两旁,微蓝的夜色下是一座座只能看到轮廓的大山。她觉得那像极了秦昭昭和沈一白之间隔着的层峦叠嶂,她要鼓足多大的勇气,克服多少困难,才能如履薄冰地走到他的身边啊。
“睡一会吧。”
打着喷嚏的杜江看了一眼后视镜,提醒顾艺注意休息。
顾艺乖顺地闭上了眼睛,虽然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睡的着。
第二天下午1:27。
坐在颠簸不已的汽车里的顾艺远远地看见了停在秦昭昭家院子里的那辆黑色轿车。
“果然在这里!”
皇甫阑珊加大油门,车子越过一道土沟,颠醒了双眼布满血丝的杜江。
车子尚未停稳,心急的顾艺已经推门下车,向着院子里跑去。
她先是看见了那棵早春里尚未苏醒的樱桃树,又越过那辆黑色轿车,看见了原本被车子挡住的沈一白。
他静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像个雕塑似的看着秦昭昭的坟墓。
秦昭昭那只老旧的日记本躺在他脚下,山风掀起散乱的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似乎听到了顾艺的脚步声,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的沈一白,突然猛地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看向了她。
隐忍了那么久,眼泪终于决堤。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哽咽着埋怨:“她们为什么不早点去找我啊,为什么?”
被偷看的日记本里明明有答案的,他的亲生父母将他“卖”给沈腾飞时就约定好了,以后再也不能相认的。
“以后,他就改名叫沈一白了,跟秦家再也没有关系!”
这是沈腾飞的原话,被结发妻子欺骗不能生育的他,不希望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再跟任何人有关联。
沈腾飞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虽然这些钱最终也没能救回生父的性命。但将儿子“卖”给一个有钱人,总好过留在这个举步维艰的家里吧。秦爸爸去世以后,甚至还剩下一部分钱供秦昭昭就读到了高中。这期间,虽然一直对儿子心心念念,秦母却再三制止了秦昭昭去找哥哥的念头。
她只是一遍遍地告诉秦昭昭,哥哥小时候最爱吃院子里的樱桃。
她只是在深夜里,一次次地摩挲着儿子留下来的那只铁皮青蛙黯然落泪。
直到秦昭昭高二那年,她积郁成疾,为了省钱给妈妈治病,她不得不辍学回家。
……
整整八年,秦昭昭一边在镇子上打零工,一边照顾妈妈。
五年前,心力憔悴的秦妈妈,撒手人寰。
她给秦昭昭留下的遗言是,去帮她看一眼沈一白,但绝对不能相认。
她认定了沈一白没有她们的拖累能活得更好,认定了沈一白绝对不会原谅这个将他狠心抛弃的家。
她甚至偷偷烧掉了家里的唯一一张合影,毁掉了秦昭昭与哥哥相认的凭证。
在年幼无知的沈一白一步一回头地踏上沈腾飞的小轿车时,他就已经与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再无关联。
按照家乡的习俗,秦昭昭守孝三年。
然后,她便离开了,带着那只哥哥留下来的铁皮青蛙。
高中毕业证都没有拿到的她只能打零工,并默默地收集着泛海集团的资料,直到有一天在一个兼职“酒托”的小姐妹口中,听到了沈一白的名字。
杜江和皇甫已经跟进了院子,却站在远处没有近前,似乎是在有意给对面二人留空间。
顾艺缓缓地蹲下身,将日记本捡了起来,抱在怀里。
那一刻,皇甫终于还是忍不住冲上前来,一把将日记本抢了过去,跑回到杜江身边,翻看起来。
“她是我妹妹呀顾艺,我早该想到的,要不她干嘛对我那么好啊,我明明知道饭是她送的……在后宫里,她有好几次想要接近我,有一次,我还让人把她轰了出去……上次,我来这里,怪不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沈一白喃喃地哭诉着,这个曾经飞扬跋扈、眼高于顶的男人,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
顾艺紧紧地将他抱在了怀里:“都怪我,我早该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的。”
沈一白不再说话,事到如今埋怨任何人都起不了作用了,秦昭昭已经变成了樱桃树下那个小小的坟茔。
顾艺和沈一白就那样紧紧地拥抱着,许久,沈一白才从顾艺的怀抱里抽身,抬头看向了身后那颗樱桃树的树冠。
顾艺听见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痛恨着自己,痛恨着整个不公平的世界。
她看见他猛地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眼中露出了凶光。
他一字一顿地对顾艺说:“我必须拿到泛海的继承权!”
只有拿到了继承权,掌管了整个集团的他才有能力为自己的家乡,为秦昭昭那样的女孩做些什么。
顾艺微笑着,她绝望而清楚地明白沈一白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如果,在此之前他的心里对跟钟小蔓结合还有那么一丝忧郁,一丝不甘的话,如今也早已经被现实击的粉碎。他终究要接受现实――自己不单单是沈一白,还是秦飞,是秦昭昭的哥哥,是成百上千个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孩子的希望。
顾艺缓缓地站起身来,将手机屏幕上沈腾飞的照片举到沈一白面前。
“回去看看他吧,其实他也没有错。”
只看了一眼,不忍细睹的沈一白就连忙把脑袋别向了一边。是的,就像顾艺说的那样,他不恨这个将他养大,给了他锦衣玉食的男人。如果没有他,秦家的生活肯定更加不堪。他完全可以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的,却最终选择了坦白。
沈一白重重地点了点头,却再也不敢抬头与顾艺对视。
“对不起”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时,顾艺忽然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她伸脚踢了踢沈一白的小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一点,大一点。
她说:“好啦好啦沈一白,沈董和钟小蔓都在等着你回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