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这个预言了狙击事件的女人。为什么她能发出那种警告?她到底知道些什么?我无论如何都想问个清楚。
“索讷神父在爸爸的书斋里。西蒙娜在图书室看书,妮可跟她一起,还有一个德国客人在资料室……”
“资料室?里面有些什么啊?”
“资料室存放了我过世的妈妈收集的关于清洁派的资料。不过,这个德国人真奇怪,他是今天傍晚来找爸爸的,可我昨天在蒙塞居尔遗址已经见过他一次了……”
昨天黄昏时分,吉赛尔在蒙塞居尔的城堡遗址散步。一个人站在游人不至、空旷寂静的石头废墟里,被一种麻痹全身的恐惧感包围,身躯仿佛沉到了海底。吉赛尔带着这种感受,蹲在行将崩塌的城墙下的阴影里时,不知不觉间,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黑色人影。
那是个从外国来的、身材高大的老人,老人在暮色渐浓的蓝色天空下,一会儿沿着狭窄而危险的石阶爬上胸墙,一会儿仔细观察南北两处石拱门的堆砌方式,看来是在非常认真地对遗址进行考察。老人把手背到腰后慢慢地四处走动着,时不时停下脚步,低声沉吟,轻轻摇头。吉赛尔决定要跟老人说说话,看见老人的行为,她觉得他不是普通的游客。
“您是一位研究者吗?”
老人望向吉赛尔的方向。他那灰蓝色的眼虽然已有少许浑浊,视线还是针刺一般锐利。之后,他放松表情,微笑着说起话来,可是他越笑,那张脸就越显得像张面具。
“不是,不是,哪里的话,小姐。”
听到他的口音,吉赛尔推测他是个德国人。老人有点慌张地辩解。之后,老人仿佛唤起什么遥远的记忆一样,用缓慢的法语回答了她。
“……好吧,小姐。我虽然不是专门的学者,可是对蒙塞居尔的遗址还是多少有点知识。你想知道些什么吗?”
这位老人也许是个对历史有兴趣的普通人吧。
“我喜欢这里奇特的氛围,人们叫它城堡,可它的氛围一点不像城堡……”
吉赛尔在巴黎的大学里从师清洁派研究的权威查理·西尔万,不会对蒙塞居尔提出什么初步的问题。可是她想再跟这位老人说会儿话,便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是的,小姐。”老人的态度严肃而一丝不苟,对吉赛尔这句似问非问的话做出了回答。
“这个遗址通常被称为‘蒙塞居尔城堡’,其实它的建立并不是出于军事目的。蒙塞居尔的确是清洁派最后的抵抗据点,作为一座难以攻落的要塞,它发挥了应有的作用,这是史实。包围蒙塞居尔的十字军共有一万人,清洁派的守军却仅有四五百人。即使如此,在勇将皮埃尔·罗杰的率领下,蒙塞居尔的守军足足坚守了十个月,围攻的敌军到最后都没能攻入这座山顶。
“正确地说,蒙塞居尔不是沦陷的,是有条件开城的。皮埃尔·罗杰对攻城敌军提出的条件是,即使是守城军的一员,只要这人自愿放弃清洁派的信仰,就都要得救。所以在开城之后,在蒙塞居尔山麓被活活烧死的,只有到最后都不肯放弃信仰的二百一十人……”
是的,在山麓的草原,悲痛地走向火刑台的一列人之中,就有着以美貌闻名的蒙塞居尔领主的女儿,埃斯克拉芒的身影。与其放弃信仰,年轻的埃斯克拉芒宁愿选择与母亲科尔波·德·佩雷拉,祖母马尔科西娅·德·兰陶尔一起勇敢地走上火刑台。这是地中海的宝石、南法的奥克文明在延绵三代的繁荣之后,迎来的悲惨至极的结局。罗什福尔家山庄的名字,就是取自富瓦伯爵的表妹、殉教者埃斯克拉芒公主。
“……传说守城将军皮埃尔·罗杰开城投降的真正目的,是救出四名完德者(Perfecti)和蒙塞居尔的秘宝。你知道什么是完德者吧?”
清洁派的教义的根本,是要认识到世界已经完全沦落到恶的支配之中,从此出发,推导出现实世界是由恶魔所创造的。人是堕落到恶魔世界的精灵,为了抵达真的创世主,也就是神的世界,必须尽可能远离现世,排斥物质的诱惑,过上极端的禁欲生活。禁止一切杀生、绝对的素食主义、禁止性交都是理所当然的。清洁派(Cathari)一语源自希腊语的xa0aQos(Katharos),意为清净之物,这就是他们被称为清洁派的背景。可是,要严格地实践清洁派的教义,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可能的。因此,信徒区分为皈依了清洁派的一般信徒,以及忠实履行教义的完德者。
信徒加入到完德者的行列时举行的仪式称为“救慰礼(Consolamentum)”,几乎所有的一般信徒都会在临终之时被授予这一仪式。信徒在弥留之时,终于脱离了满身污秽的恶魔的支配,通过这个仪式,唤醒自己体内来自神之世界的精灵。所以完德者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对临终的信徒施行救慰礼。
到了清洁派的教团被压迫得濒临解体的十三世纪后半期,盛行起受忍(Endure)”这一行为。“受忍”指的是至死方体的绝食,拒绝现世这一恶魔的世界,通过彻底的禁欲唤醒自我体内的圣灵,可以说是对清洁派的教义最彻底的实践。清洁派是一种自杀教派的传说也是由此而生的。
吉赛尔回答了老人的问题:“……完德者,跟罗马教会的完德者不同,但也可以说是清洁派里的一种圣职者。”
“嗯,这样考虑也没错。所以说,蒙塞居尔虽然曾被用作军事要塞,但它的本来面目却是清洁派的圣地。天主教徒将它称为恶魔的礼拜堂,从这一事实也可以看出,本来这个建筑是作为清洁派的神殿而建造的。身处蒙塞居尔废墟的人感受到的不可思议的氛围,大概是源自这样的历史背景。说起来……”比起向吉赛尔诉说,老人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的视线茫然地游走在行将崩塌的石壁上。
“……没有变,这里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以前您也来过蒙塞居尔吗?”
“是的,小姐。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吉赛尔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可是老人似乎起了警戒心,含糊了几句,之后忽然陷入了不自然的沉默。
这就是昨天发生的事,吉赛尔继续向我说明。
“天色变暗,我就下山了。那个人还是坐在废墟的石头上,好像在思考些什么。然后今天傍晚我听到门铃,出去一看,站在玄关的就是这个德国人。我吃了一惊。可是,这位老爷子却好像初次见面般地跟我打招呼,他说自己叫沃尔特·费斯托,他跟爸爸谈了一会儿,现在在资料室里。”
这似乎挺奇妙的。驱和西尔万站在窗边,边观看落日边说着些专业性的东西。我和吉赛尔回到了客厅的中央。
“娜迪亚,你会骑马吗?”吉赛尔说。
“怎么可能,小时候在卢森堡公园骑过驴子而已。”
“城市长大的人真是不行。朱利安和他姐姐西蒙娜是巴黎长大的,也骑不了马。我家里的每个人都很会骑马的。西尔万老师受妮可的邀请也开始练习了。明天我教你。我的马很棒,毛是纯白色的,非常聪明。”吉赛尔兴致勃勃,看来明天要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马的跟前了。
“读不读?”
朱利安嬉皮笑脸地把那本漫画杂志递到我面前。
“主角是个疯狂的科学家。在我姐西蒙娜的眼中,我似乎也是这一类人。”
“我在巴黎见到西蒙娜了,她说你是个有良心的、正在烦恼的科学家。”
“……可能是吧。我姐还劝我干脆辞了研究所的活儿。可是我不做研究的话就什么都不会了,所以只好看看疯狂科学家的SF漫画喽,姑且算是自我批判吧。”青年滑稽地蹙起了眉。
就在我们跟朱利安说话的当儿,妮可带着一副焦躁的表情快步走进了客厅,用一种已经走投无路似的语调叫嚷起来。
“资料室里的那位客人怎么敲门都不应。门也被反锁了……真是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在打瞌睡。”朱利安一副爱理不理的口吻。
“应该有备用钥匙的。”吉赛尔沉吟着,往客厅一旁的餐厅方向走去,回来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拿着钥匙。
吉赛尔和妮可走出了客厅,过了好久都没回来。我和朱利安默默地等着她们。让-保罗一脸无聊地在客厅一角翻看着摄影杂志。
“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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