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很大,很深。
天空飘着雪花,徐徐纷飞,眨眼将院子堆了个雪白。
几株梅花独自在寒冬中傲立,绽放着幽幽的清香。
院中的长廊里,不时有丫鬟和仆人匆匆走过,这大冷天的,谁也不想在这四面通风的长廊里多待一会儿。
“小环,你看,宇少爷在那干什么呢?”两名匆匆走过的丫鬟中,一名个子高挑的丫鬟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那被叫做小环的丫鬟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只见,院子里,一名少年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堆满了积雪,远远望去,俨然是一个雪人。
他竟然在这雪地里站了许久。
“不知道,我今早从老太爷房间出来就看到宇少爷站这里了!唉,咱们这少爷啊,从来就没看他笑过!”小环皱了皱眉头,轻声说道。
“他不会是个傻子吧?”高个丫鬟好奇地问道。
“你啊,才进府中没几天,别的没学会,净学会些碎碎念,快走吧,夫人们还等着我们去伺候呢!”那小环朝高个丫鬟翻了个白眼,脚步加快朝前走去,高个丫鬟被她这么一催,也连忙跟上脚步,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廊尽头。
“傻子吗?原来你们都当我是个傻子啊!”高个丫鬟的话分明听在了少年耳中,他轻轻叹了口气,眼角不知何时,竟已经落下两行泪来。
“娘,又下雪了,娘您不是说每年都要陪宇儿堆雪人的吗?可是,娘您说谎,您已经7年没有陪宇儿堆雪人了!”那少年自言自语的说完,那脸上的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珍珠般,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落在院子里的积雪中,砸出一个个深深的洞。
“娘,宇儿已经15岁了,爹说,15岁就是大人了,今年宇儿要自己堆一个雪人,堆一个又大又好看的雪人!”那少年说完,噙着泪水,将冻得通红的小手插进积雪中……
少年名叫唐宇,8岁时,母亲突然间离去,再也没有回来,从那时起,他便沉默寡言起来,府中众人也经常看到他一个人默默地发呆。
因为不太爱说话,便是连府中的其他小孩子也经常会讥笑他,甚至有时候还会欺负他。
此刻,众人都在屋中取暖,谁也没注意到这少年的异常,不过即便发现了,也会习以为常,毕竟,7年来,这孩子做的事情,件件异于常人。
“啪”,一团雪从长廊另一边的院子内飞了过来,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少年的头上,少年本来全身心思都放在堆雪人上,一惊之下,冷不防脚下一滑,身子一个前倾,重重地趴在了身前的雪人上,将雪人压得粉碎。
“唐宁、唐庆,你们……”少年挣扎着站起身来,看着对面院子里幸灾乐祸的两人。
他本就话少,此刻愤怒之下,更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怎么了?我们就是看不惯你那傻不楞几的样子!”长廊另一边的院子里,一名壮实的少年满脸不屑地望着唐宇,说话时,手中还在抛着一个雪球。
“唐宁,和他废什么话啊,一个废物,打了就是打了!”另一名少年更是嚣张,似乎连和唐宇说话都觉得丢人,说完,手中的雪球再次抡了过去。
那少年出手甚重,雪球在空中飞舞盘旋着,带着呼呼的风声朝唐宇扑来,来势极快,唐宇根本来不及躲避,那雪球“啪”的一声,重重地打在了他的鼻子上,顿时,鲜血从鼻子中流了下来。
看到流血了,唐宁唐庆都一愣,似乎也知道自己闯祸了,竟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被鲜血这么一刺激,唐宇突然间爆发了,他喉咙里发出如野兽般的怒吼,纵身越过长廊,飞快地来到了对面的院子里。
“哎呀,不好,他发疯了,唐庆咱们赶紧跑吧!”唐庆看到唐宇扑过来,也有些慌了起来。
“哼,就凭他!”唐宁却仍是满脸不屑,身子动都没动,只是旋起身子,一脚朝冲来的唐宇踢了过去。
一身闷哼,唐宇身子竟被踢得倒飞出去,身子倒地后尚在雪地里滑了好远。
“唐宁,下手未免太重了吧,要是二叔问起来,咱们可没法交代啊!”唐庆心中不忍,连忙拉住刚要继续扑过去的唐宁。
唐庆口中的二叔,乃是唐家的现任族长唐云峰,唐家七子中排行老二,也是唐宇的父亲。
威望来自于实力,唐云峰的实力显然足以让任何人心服口服,因为,他在联盟盟主的宝座上,已经稳稳地坐了12年。
联盟是中原武林的一个庞大组织,由中原武林的十大家族结盟形成,其势力的庞大,几乎涉及到了方方面面。
能够成为盟主,并一坐就是12年,唐云峰的地位在这12年中自然是水涨船高,在唐家,更是有着绝对的威望。
此刻听到唐庆提到唐云峰,唐宁也是犹豫了起来,盯着地上的唐宇,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神情,“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是真替二叔惋惜啊,生出来这么个废物!”
唐宁说完,再也不看唐宇一眼,自顾自朝屋内走去,唐庆也赶忙追上,不一会儿,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父亲,”想到父亲唐云峰,唐宇心里就一阵发痛,7年来,父亲又可有关心过自己,即便是被人欺负,被人嘲笑,他都不在乎,可是,父亲那漠视的眼神,却让他无法接受。
娘亲在的时候,父亲是多么的疼爱自己啊,常常将自己抗在肩膀上,带着自己在草地上放纸鸢。
可是,娘亲的离去,似乎也带走了属于他的父爱。
一个8岁的孩子,瞬间失去了母爱和父爱,他的心,怎会不痛,他又怎能像别的孩子那样,快乐地有说有笑。
山崖上的那朵野花,成为了唐宇无法抹去的噩梦,7年多来,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看到娘坠下山崖,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父亲,你是在怪宇儿吧?如果不是宇儿坚持要采那朵野花,娘也不会失足跌落山崖……
他越想越难过,越想越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娘,所以,他从来没有奢求过父亲有一天会原谅自己,只是一个人常常在梦中流泪。
被唐宁踢中的心口发出阵阵的剧痛,雪花仍旧在飘落,落在他的身上。
好冷。
是身体冷还是心冷呢?
唐宇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刚一撑起来,心口却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恍如重锤敲击一般,脑中“嗡”的一声,竟然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已是天黑了,朦胧中唐宇仿佛看到一个背影缓缓走出了房间。
“是父亲吗?”唐宇心中一喜,一定是父亲将我送回房间的。
可是,他真的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嘿嘿,你这小子太也没用了,一天到晚就知道愁眉苦脸,真没出息。”屋里突然有人说话。
“谁?”唐宇一惊,本能地想支撑着起来,可是,那被伤口踢过的地方却传来钻心地疼痛,身子又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撑都撑不起来的小子,就算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用?”那声音再次响起,透着一股戏谑。
“你别小看人。我一定能撑起来的,倒是你,鬼鬼祟祟地连人都不敢见,有什么资格说我。”唐宇大喊道,仿佛是要将心中满腔的怨愤通过这喊叫声发泄出来。
唐宇咬着牙忍着疼痛,不顾身上的伤势,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他竟然真的撑起了身子。
只是,因为突然的发力,受伤的地方竟然传出“咔”的声音。
“嘶”唐宇倒抽一口冷气,胸口骨折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可是他却仍然坚强地支撑着身体,不让自己倒下。
“你这小子倒也有点意思,这不要命的样子和老子当年还有点像。”声音再次响起,屋里突然就出现了一个黑衣蒙面人,他走到唐宇床边,一手扶住唐宇的后背,另一手按在唐宇的胸前。
“你想干什么?”唐宇一惊,刚想喊时,黑衣人那按住伤口的手一用劲,一阵骨骼摩擦的声音过后,唐宇疼的差点没再次晕过去。
“干什么?老子看你这小子还有点骨气,帮你把刚才错位的骨头接回去,不然,你就真成了个废物了。”那黑衣蒙面人没好气地道。
“废物吗?”唐宇低下头,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这么多年来,天天被唐庆唐宁他们讥笑为废物,就算如今自己身体好起来,还不是要继续背着那废物的称呼。
可是能怪谁呢?自己根本无法修炼家传的功法,仿佛身体里有一个恶魔一般,将自己每次辛辛苦苦积攒的内力吸的一干二净。
要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被唐宁唐庆他们欺负。
想到这里,唐宇只觉得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转,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夺走了我的母爱,又夺走了我的父爱,连我修炼内力的权利都剥夺了去。
“瞧瞧你这模样,刚才和老子斗嘴的那股狠劲哪里去了!”黑衣人冷笑道,看了唐宇一眼,继续说道:“想要不被人欺负,就要有足够的实力,男子汉大丈夫,动不动就哭鼻子,像什么样子?”
“要你管,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教训我?”不知怎么的,唐宇看着这黑衣人就来气,自己已经够委屈的了,他还在这里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态度。
“我是没资格教训你,可是我大肚和尚向来是有恩报恩,有怨抱怨,老子欠你一个人情,你不让我管我还偏偏就要管了!”那黑衣人却一副死皮赖脸的口气。
“你什么时候欠我人情了?”唐宇被他这话说得倒是好奇了。
“小子你看清楚了!”那黑衣人突然间将头罩拉下,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来。
“你…你不是那个……”唐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嘿嘿,小子,记起和尚我了吧,你小子还算与我佛有缘,心中存有善念,就让和尚我度化你一程吧!”那和尚嬉皮笑脸道。
当今天下,崇尚道教,佛教尚未流传到中原,是以和尚在中原一代并不受到尊敬,相反因为他们到处传播佛法,还受到信仰道教的百姓们的辱骂。
唐宇记得,前几天这和尚还在自家门口化缘过,被家丁们推推搡搡地赶了出去,自己一时看不过眼,将自己身上的碎银子施舍了他一些。
可是,他怎么能够想到,这和尚竟然缠上了自己,如今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以他小小的年纪,自不会去想这和尚如何避开巡逻的家丁,跑进自己房间的,只是心中下意识地认为,这和尚定然是觉得自己心善,又跑来说点好话哄自己开心,好讨些赏钱罢了。
“偌,我身上就只剩下这么多了,你拿去吧,以后也别再去讨饭了,赶紧走吧,要是我父亲进来发现了你,就麻烦了!”唐宇掏出身上剩下的碎银子,朝那和尚递去。
“和尚不是讨饭的,而是游走尘世间化缘修炼,这是苦修的一种,不过你小小年纪受尽人间磨难、又经历这亲情离散之痛,还能保有如此善根,实属难得,罢了罢了,和尚我再多管回闲事吧!”那和尚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颗精致的药瓶,倒了一颗在左手上,随即右手伸出,极快地捏住他的双颊,左手一甩,一道黑影瞬间闪过,钻入他的嘴中。
那东西入口即化,唐宇本想吐出来,无奈双颊被那和尚捏住,嘴都合不拢,只觉得一股清凉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再想吐已是不可能。
“小子,这是上好的疗伤药,可不是你这点碎银子买的来的,哈哈,吃完就上床休息吧,明天晚上见。”那黑衣人松开捏住他脸颊的右手,突然间消失在了房间内。
唐宇愣愣地坐了半饷,只觉得通体舒适,一股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哪里还管那和尚说什么,倒头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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