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一过,凉州关外战事骤然吃紧。
先前凉莽双方斥候在关外地带的撒拨游曳,势力大致持平,北莽马栏子虽然人数占优,但由于龙眼儿平原一役,最为熟悉边军地形且同时战力最出众的两支精锐斥候,董卓的乌鸦栏子和大将军柳珪的黑狐栏子几乎损失殆尽,后续跟随大军推进到虎头城以南的马栏子,不好说是无头苍蝇乱撞,但比起对地理形势无比熟稔的凉州二等斥候,依旧占不到便宜,双方一旦遭遇突兀接触战,凉州关外斥候都得到军令绝不可擅自缠斗,可北莽马栏子却被责令务必不计伤亡主动攻击,许多次狭路相逢,哪怕北莽马栏子在局部战场上兵力劣势,依然悍不畏死地发起冲锋,即便以三换一也在所不惜,财大气粗的慕容宝鼎亲口允诺,只要是推进到前线的马栏子,不论麾下嫡系还是别部兵马,皆可不仅以斩获首级多寡论军功,更可凭借己方战损换取战功!
在北莽这种不可理喻的激烈进攻态势之中,北凉斥候在单次战役不曾出现重大伤亡,但是一次次损失不断累加之后,短短两旬,拒北城藩邸从左右骑军那边传来的谍报获悉,已经战死七百余人!
凉州边军不得不开始聚拢小股斥候,同时收缩侦查防线的宽度和深度,果断放弃了那种寥寥一伍斥候便敢大范围游曳大纵深出入的冒险举措。当初北凉选择重视流州战场,不惜向西倾斜兵力的后遗症,例如李翰林率领白马游弩手全部转移进入流州,就逐渐凸显出来。不说拒北城对怀阳关柳芽茯苓重冢在内一关三镇那条边境防线的掌控力,在北莽马栏子大规模疯狂向南渗透的形势下,与左右骑军的联系也愈发稀薄,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左右骑军作为北凉边军第一大野战主力,主要作用本身就不在于杀敌,而是作为拒北城和怀阳关防线的衔接,防止北莽骑军彻底分割凉州关外战场,但是目前来看,除非慕容宝鼎拥兵自重,不愿折损冬雷精骑和柔然铁骑,放缓南下的马蹄速度,凉州斥候趁机重新夺回主动,否则就棋盘来看,双方中腹的兵力对峙,大局已定。在这期间,拒北城内那位北凉道唯一一位官居正二品的封疆大吏,经略使李功德提议让李翰林率领流州剩余白马游弩手全部返回凉州关外战场,却被年轻藩王和副节度使杨慎杏同时拒绝。
流州老妪山那场注定名垂青史的壮阔骑战,结局如何,凉州关外拒北城尚未获得准确谍报,上一封出自凉州将军石符麾下斥候的六百里加急兵文,如今还端端正正摆放在签押房隔壁那座小书房的案头,哪怕明知这位积威深重的新凉王对大楚双璧格外器重,不亚于两员出身北凉本土的心腹爱将郁鸾刀曹嵬,但是石符亲笔的那封兵文,依然措辞直白,透着沙场厮杀的独有残酷:“谢西陲部僧兵于无险可依无路可退的廊道,以一万五步卒阻滞的五万骑军,恕我无法救援。末将只会按照既定方略阻滞南朝残余边骑的南下之路,联手宁峨眉部四千铁浮屠,定然隔断黄宋濮部主力北退之路,谢西陲与烂陀山僧兵是死是生,我清源军镇骑军爱莫能助。”
其实真正的沙场无情,更在于石符兵文的言下之意:即我石符部骑军哪怕能够及时赶至廊道战场,只要谢西陲部步军若仍有余力阻滞南朝边骑主力,那么清源军镇骑军便会遥遥停马远处,选择见死不救!以防南朝骑军主力放弃驰援老妪山,而是果断向北逃窜,返回南朝重新散入大小军镇关隘。
年轻藩王没有召集将领大佬去往议事堂商量此事,甚至没有将这封石符事先叮嘱“直达书房”的兵文,下发送往兵房浏览传阅。那个黄昏,徐凤年在书房静坐片刻,便提笔写了一封信交还凉州将军石符,内容同样言简意赅,大致是说那条廊道战场的后续处置,石符你既为一州将军,自然便宜行事,不必事事禀报拒北城。当年轻藩王最终在信上大片空白处盖下那方“北凉王”公印后,那名青衫参赞郎拿着公文转身匆匆离去,年轻藩王独坐书房,沉默良久。
夜凉如水,拒北城藩邸依然灯火辉煌,一阵阵脚步如密集更鼓声,不绝于耳,早已习以为常。
徐凤年正在书房低头凝视桌上两幅以老妪山和怀阳关为主的形势图,猛然抬头,看到杨慎杏、顾大祖和白煜三人联袂走来,脸色凝重至极,顾大祖嗓音沙哑,开口沉声道:“刚刚得到消息,慕容宝鼎亲自率领兵力各为两万的冬雷精骑和柔然骑军,加上宝瓶州持节令王勇的三万援军,先后攻打陆大远部左骑军主力两万四千人,周康和李彦超救援不及!”
杨慎杏苦涩道:“如此看来,先前与右骑军李彦超交战的一万柔然铁骑,只是诱饵而已,剩余两万柔然骑军早已与慕容宝鼎的嫡系兵马汇合,从一开就是直奔左骑军而来。所谓分兵两路以三万柔然骑军直扑我凉州右骑军,慕容宝鼎坐镇两万步军大营按兵不动,都是幌子,事实上是以那两万步军假扮柔然铁骑,最终与王勇合力围剿左骑军。”
徐凤年脸色微白,低声呢喃道:“两万冬雷私骑,两万柔然铁骑,还要加上三万宝瓶州精锐骑军,整整七万北莽头等骑军啊。”
杨慎杏刚要开口,白煜扯了扯这位春秋老将的袖口,眼神示意老人暂时不要说话。
正襟危坐在书案后的年轻藩王缓缓抬起头,问道:“北莽蛮子伤亡如何?”
杨慎杏尽量平缓心中激烈情绪,答道:“慕容宝鼎并未一次性投入全部兵力,在冬雷私军战损九千余人后,依旧不曾撤离战场,然后一口气投入两万柔然铁骑,陆大远……左骑军战至王勇部骑军杀入战场,当时剩余冬雷骑军已经不得不袖手旁观,战场之上,几乎已无柔然铁骑的身影,宝瓶州骑军依然损失六千余人。左骑军仅有八百骑杀出重围,返回拒北城。左骑军第一副帅陆大远,连同其余两名副帅,皆先后战死。”
初秋时分曾有左骑军健卒,在拒北城外百骑振臂放鹰,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顾大祖突然直言不讳道:“左骑军既没,右骑军独木难支,已经无法牵制拒北城以北重冢以南的凉州关外形势。王爷绝对不能答应周康和李彦超的主动求战!”
徐凤年点头道:“立即传令给周康李彦超两人,右骑军竭力避开北莽接下来的南下主力!”
白煜有些无奈道:“那位锦鹧鸪的军令状其实也到了杨节度使的兵房,从主帅到三名副帅和所有校尉,都签押了血手印,请求死战,保证至少全歼慕容宝鼎部冬雷骑军和王勇部主力。”
徐凤年站起身,厉色道:“那就再加上一句,明确告诉周康和李彦超,想要死很容易,胆敢违抗拒北城军令,我徐凤年亲自去关外拧下他们的脑袋!”
从未见过年轻藩王当面震怒的杨慎杏悚然而惊,顾大祖轻轻叹息,白煜泰然自若,微笑道:“拒北城如此回复右骑军,杨老将军和我这位凉州刺史就轻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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