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什么,感慨道:“又记起谢西陲说过的一句话,敌我攻防其实是攻心,就看谁抓得住心态和大势。这让老臣不得不提一提那个陈芝豹,此人被誉为白衣兵圣,就在于他除了擅长将兵极致之外,尤其喜欢琢磨别人的心思,这么说来,谢西陲和寇江淮倒像是他陈芝豹的高徒,各有所长。当然,随着战局推进,他们两人的潜力也会得到更多的挖掘,至于他们到底能走到什么高度,很大程度就看每天参与朝会的文臣是否拖后腿了……”
一名大太监快步走入院中,弯腰递交了一份六百里加急的军情谍报,然后弓着身子退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繁缛礼节,对此习以为常的孙希济翻开一看,是曹长卿送来的,老人笑逐颜开,望向公主殿下,满脸喜庆道:“这个寇江淮是铁了心要给乱嚼耳根的老臣一个下马威啊,加上长卿这么一句话,估计以后朝会短时内是没人胆敢说话喽。殿下,你瞧瞧,宋笠显然是想要来一手兵行险着,孤注一掷要将火枣山前方的红水沟当做一个鱼饵,要钓起寇江淮这条神出鬼没的大鱼,同时用自己的嫡系亲军绕过红枣山,想来这位将军如何也想不到寇江淮的的确确咬钩了,但是他宋笠却仍是没有提竿的机会,一个半时辰,寇江淮只用了一个半时辰就全歼了红水沟四千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掉鱼饵后,迅速撤出八十里,等到行军速度已经足够迅猛的宋笠赶到红水沟,黄花菜都凉啦。”
孙希济哈哈大笑,“倒不是说这个仗有多大,只是让宋笠一上任便吃瘪,实在大快人心,这对春雪楼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对于寇江淮而言,则是一箭三雕,打压了宋笠的气焰,吃掉了红水沟兵力,同时更是让我们这边那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们也无话可说。也难怪长卿要在谍报上加了一句,‘东线归寇北线归谢,两人用兵调度,大可以自行其是’。好一个自行其是!”
姜泥轻声问道:“离阳南征主帅卢升象,不是战功彪炳的春秋名将吗?还有龙骧将军许拱,也是棋待诏叔叔都称赞智勇双全的将领,离阳那边为何都不用?而且我们这边有谢西陲和寇江淮,敌方阵营就没有这样的年轻将领吗?”
老人敛了敛笑意,耐心说道:“这就像黄三甲首创的象棋,我方大楚将帅士卒之间间距分明,各有所职,该陷阵的陷阵,该领军的领军。但是界线那一边的离阳朝廷,赵家瓮号称囊括天下英才,赵家天子手底下可用之人可动之棋实在太多,密密麻麻,反而拥堵在一起,打个比方,卢升象兵临界线之处,但挤在他前头的,先有杨慎杏阎震春,后有下一位春秋老将,轮不到他这个根基浅薄的兵部侍郎打先锋,至于那许拱,在离阳朝中比卢升象还要位置靠后,既非京官,更非老将,想要领军独当一面,首先需要在己方阵营中杀出一条血路才行。”
姜泥叹了口气,听着一阵阵蝉鸣,有些难以掩饰的心烦意乱。
老人笑了笑,抬头看着入秋犹然绿荫阴郁的常青树,然后起身随口说了一句便请辞离去,“蝉声无一添烦恼,自是愁人在断肠。”
姜泥怔怔出神,喃喃自语。
她不愿意承认,相比身处的这个家,这个世间唯一能媲美太安城皇宫的天子之家,她总是会经常想起那座山上,那个不大但独属于她的小屋子,夏日炎热冬天酷寒,硬板小床,缝缝补补的窗户,总是跟难兄难弟的破旧被子默默地两两相望。在那里的那些年,没有半句阿谀奉承,只有杂役丫鬟们的冷言冷语,但那份恶意,谁都摆在脸面上,她看得懂也认得出,恨归恨,但从来不会觉得心里没底。不用像现在这样去想那一张张毕恭毕敬肃穆脸庞后的勾心斗角,不用自己的肩膀去挑起担子。
她偶尔也会在梦中回到武当山的茅屋,会梦到自己在打理那块总是满眼绿意的小菜圃,会梦到自己蹲在菜圃里,伸出手指仔细数着收成。
在她能够御剑飞行之后,见过太多天下壮观景象,可这些景象,看过了也就忘了。
很多年前,也是这个时候,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拿着枝桠猛拍一株寒蝉凄切的大树,转头对一个少女嬉皮笑脸道:“知了知了,知道个屁了!小泥人,你可知了?”
此时,姜泥下意识脱口而出,一如当年。
“知道你个屁了!”
那时候,少年一手捧腹大笑,一手用枝桠指着她,嘻嘻笑道:“小泥人,你懂我!我以后要是万一找不到媳妇,你凑个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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