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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亮,景秀整晚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度过,眼看着窗外照进一丝光亮,她看了眼旁边的傅四爷,见他依旧睡得沉稳,锦被下还紧握着她的手,她僵硬着姿势不好翻动,这会儿酸酸麻麻,趁他熟睡轻轻抽回手腕,他也还没醒,她忙翻身下床,理了理衣裙。
收拾妥当后,她回头看了眼傅四爷,见得床头案几上放着暗黄色的皮纸,她眸光闪了闪,唇角蠕动,伸手将皮纸攒入袖里,低低说了声:“谢谢。”便轻手轻脚的踏出门。
房门被带拢,傅四爷缓缓睁开眼来,幽森的眼眸反射出沉郁的光芒。
景秀速速回清风阁,白苏正一直苦苦守在门外盼着,昨夜去了玲珑十二馆,一晚没回,她几次想踏进去,却又怕坏了她的事,只好在此等候,心里更火焦似得。
突然看到一抹倩丽的身影跑过来,白苏见她平安,忙迎上去,却见她双唇红肿,脸上脖上还带着淡青的痕迹,不用多问也知道那是什么,她心里很是紧张,刚要出声,景秀忙以袖遮脸,急着道:“进屋再说。”
白苏掩护着景秀回寝房,关好房门,白苏焦急问:“没,没事吧?”
景秀放下袖子,摇了摇头道:“没事,没事。”侧过脸对梳妆镜一照,果见脸上尽是吻痕,她眉心一蹙,又道:“你去拿点药来擦一擦,这模样被人瞧见只怕传出难听的话。”
白苏见她虽是狼狈,不过精神算好,遂不再多问的应是,从描金雕花的匣子里翻出徐大夫留下的药,给景秀细致涂抹。
景秀则从袖子里掏出那皮纸看了看,慢慢道:“地图拿到了,过会你立刻让人追上华素,交到她手上。”
白苏给景秀涂抹好后,接过地图一看:“这真是出海的地图?”
景秀也看不太懂,但却觉得傅四爷不会骗她,便颔首道:“快去吧,勿要迟了。”
白苏郑重点头,又说,“要不然再让睿表少爷帮忙,他昨儿个留在这里等西厢院落了匙才肯出去,我看他走时脸色差劲,要不让他帮忙去这一趟,毕竟交给其他人担心走漏风声,而且睿表少爷那人机灵,结交甚广,办起事来更容易些。”
景秀一想到邓睿,脸色就有些沉,但听白苏说的有理,答应道:“眼下也只有睿表哥合适,只是……”
“睿表少爷真心在乎六小姐,可他并非良人。”白苏看出景秀难受,接着道:“奴婢倒是觉得他和那长公主性子合得来,这会让她俩一块去助邵大人,未必不可结下一段良缘。”
景秀抬眼看着她,目光悠远。
外头有叩门声,听春在外道:“六小姐,老爷来看您了。”
景秀神色有惊,父亲可是知晓她昨夜一整晚留在玲珑十二馆,所以这会突然前来?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青碧色的软帘一晃,傅正礼已径自踏进来。
景秀忙起身垂脸请安:“父亲怎么这么早过来?”
傅正礼眼神复杂的瞥了她一眼,坐了下来,见得桌上零星摆着的膏药,他又看着景秀:“怎么了?哪里伤着了?”
景秀无地自容,脸垂的更低,傅正礼看出眉目道:“先坐吧,为父有话跟你说。”
景秀坐在傅正礼对面,只听他沉缓道:“昨日徐恒拒绝我为他和你说的亲事,后来又跟我说想娶景璃,这事儿你知晓吗?”
景秀惊诧的抬起脸,一面是被这突来的消息震惊,徐恒要娶景璃?另一面是疑惑父亲突然问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认为她在徐恒跟前说道,让徐恒改了主意,驳了昨日他的谆谆善导?
抬脸瞬间,傅正礼看的清楚,见她脸上淤青的痕迹,他脸色铁青,一拍桌子:“你怎么如此糊涂!”
景秀心口一凝。
“为父跟你说过,不要掺合那些事,安安稳稳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好,你怎么偏偏非要走上沫儿的道,沾惹上他,他是什么身份,以你的聪明,为父猜你也知道。为父念着往日做过他的侍读,才让他留在傅府养伤,哪里知道沫儿会偷偷跑去看他,还喜欢上他,至今都不肯出嫁。可你看看沫儿因他落到什么下场,父亲不愿你也和沫儿一样,才劝你和徐恒成亲。自古伴君如伴虎,为父深有体会,他生在帝王之家,而帝王皆薄情,他会如何对沫儿,将来恐也这样对你……”
“父亲!”景秀打断了傅正礼接着要说的话:“不是您想的那样,女儿自知身份,从未想过和他那样的人有关联。”
傅正礼深深看了眼景秀:“你昨夜又何故跑去那里,还……”叹了口气,转脸不去看她脸上的痕迹。
景秀复又垂下脸,她该怎么解释呢?
和邵谦有来往从始至终是暗地里,毕竟她未出阁,邵谦一个外姓男子,当着父亲的面,说来怕他会认为自己不知捡点,败坏闺名。更何况,邵大人现下和傅府关系不善,她却帮着外姓人坏了霍氏的盘算,父亲知晓会怎么想?
见她犹豫不语,傅正礼哀叹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六丫头,父亲愧对你,让你十四年流落在外,从没过好日子。如今你被接回府,父亲只想好好补偿你,尽到父亲的责任。可发生这么多事,太太现在清醒过来,你也看的到,她憎恶你,只要她好起来,以她的性子,会如何对你,不用多想也会知晓。我与太太毕竟是二十年夫妻情分,风风雨雨相伴走来,她这些年为整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也不会说休了她。她是一家主母,你是庶女,今后的日子更是艰难。为父这才想趁着她病榻,赶紧将你嫁出去,你怎么就不明白父亲的心呢?”
“我明白,我明白。”景秀不无动容,泪盈于睫地道:“女儿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只是……只是……”
她嘴唇噏了噏,不知该如何把话说下去。
却听到旁边噗通一声响,白苏跪在地上,贸然做声解释道:“老爷,六小姐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六小姐喜欢的是……邵大人。”
景秀脑中一轰,眼波盯在白苏身上,傅正礼目光深沉,示意白苏继续说下去。
“六小姐和邵大人两情相悦,因着府里种种牵连,才一直埋在心里,又因太太做主为六小姐订下睿表少爷的婚事,之前与邵大人断了情分。可邵大人真心实意的对六小姐,几次求娶,六小姐也不敢答应。”
傅正礼愕然,喃喃道:“竟会是这样……”
景秀看傅正礼表情凝重,心中多有忐忑不安。
良久的沉闷后,傅正礼看着景秀柔软的脸色,他眼底闪过苦涩,叹气道:“你是个姑娘家,还有些不知深浅。这入朝为官,不怕你贪墨,不怕你无能,不怕你铁石心肠是个酷吏,也不怕你汲汲营营是个权臣……怕的是你跟错了人,站错了队。现在的邵谦,不仅是跟错了人,而且还站错了队。”他的表情渐渐肃穆,“他就是再有能力,可他一心维护今上,玲珑十二馆的那位又铁心要复辟,早做好了打算,他如今四处笼络人心,父亲想他将来定会成功,那到时,邵谦只怕也再无翻身之日,还有性命之忧!”
景秀蓦然听到这些话,一口气涌了上来,堵在胸腔里,她脸色雪白,使劲摇头道:“不会的!”
见她这番模样,傅正礼缓和下语气道:“六丫头,那邵谦是个耿直不屈的人,年纪轻轻就有如今地位,朝堂之上也是威风赫赫,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里头那位复辟,那首当就会要了邵谦的性命。你嫁给他,只恐每日忧心伤神,除非他肯为了你,趁早辞去左军大都督的军权,你们将来才会有幸福!”
景秀面色忧凄不尽,喉咙哽咽:“将来的事谁也无法估料,父亲当官这么多年,是个做大事的人,官场沉浮司空见惯,您既肯帮着四叔复辟,也是知道后果。而邵大人能一路走到今日,并不只是机遇,女儿相信他知道要做什么,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女儿不过是闺中小姐,见识浅陋,那些官场甚至朝堂格局女儿一点也不懂,女儿只是本着心在做事,只求父亲能由着女儿。”
说罢,她缓缓站起身,跪在傅正礼身前,诚恳地向着父亲袒露自己的心思:“说来奇怪,女儿见邵大人的次数有限,而每一次见面都有突发意外,甚至几次不合误会斗嘴……他甚至还伤过女儿性命,按理说,女儿不该和他有牵连,可每次见面,心里有着淡淡的甜蜜……女儿仰慕他那样的人,觉得他不可高攀,女儿会配不上他,所以几次想与他再无牵连,断了这份情,可心里又总是无法割舍……”说着,她从一旁的抽屉里掏出红漆描金匣子,里头盛满着他送的南珠,她轻轻地擦挲着,“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像邵大人那样既让我牵挂又让我伤心地人,也再没有一个人在自己为难时还惦记着我,并一次次帮我度过难关……”景秀嘴角含笑,眼眶中却有晶莹的泪珠在转动,“我如果连试着去爱的勇气都没有,有一天,一定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