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宪嫄起得很早,自从“山阴公主”死后,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的心很小,不仅在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而担惊受怕,还在为刘骏这段时间的反应而心伤。
同样是死亡,一前一后两个人几乎是后脚踩着前脚的,长公主去后刘骏表现得格外平静,不仅不为“女儿”的离世悲切,甚至还有点埋怨的意思,早不死晚不死非要赶在刘子业订婚的时候,还惹出了后面一系列的麻烦来,刘骏自然狼着脸不高兴了。
然则楚江死后,刘骏整个人都丢了魂一般,日日夜夜以泪洗面,一首悼亡诗接着一首悼亡诗地写,仿若恨不能陪着楚江一起归天,王宪嫄看在眼中,心中一阵冷似一阵。
她已经对自己的丈夫彻底死心了,更何况昨日刘骏来了她的宫殿闹得天翻地覆,不仅把她宫殿里的摆设砸得稀巴烂,连贴身的侍女也全都打死了,甚至还下了禁足令,不让她踏出宫殿半步。
王宪嫄昨日嘴巴上哭得很起劲儿,其实心中已经是波澜不惊了,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她并没有经历太大的痛苦就接受了事实。
今天一大早醒来,她自己一个人很费力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没了平日里伺候的人就是不方便,幸亏她提前收到了预警,把红儿等真正的心腹都发派出去了,根基并没有动摇。
王宪嫄花费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给自己戴上凤冠,她从座位上起身,推开门站到了门口。
两个侍卫立刻拦了下来:“皇后娘娘,还请您在宫中静思。”他们嘴巴上说得客气,手中的刀刃却都已经亮了出来,颇有点她要是敢闹直接就弄死的意思。
这两个侍卫是刘骏身边的心腹,是他为了监视王宪嫄特意从宫外调进来的。
侍卫都没有净身,这是王宪嫄平生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外姓男子,更何况还是两个手持兵刃、凶神恶煞的男人,不过她表现得很淡定,站在门边并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要离开的动作。
两个侍卫心中觉得蹊跷,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刘骏给他们的命令是如果皇后想要出来,那就就地斩杀,可如今皇后也没有要走出来的意思,就是透过门往外看,那他们就不好动手了。
还在纳闷处,侍卫甲眼梢看到一抹亮银色闪过,心头剧烈一跳,手中半开的剑已经拔了出来,在身前一挡,拨开了射来的箭矢。
对面宫殿上黑影一闪而逝,有人竟然猖狂到来皇宫中行刺,两个侍卫都觉得不对劲儿,却坚守岗位没有挪动脚步。
他们的使命就是看好王宪嫄罢了,这个射箭的人很有可能是在使调虎离山之计,两个侍卫能够得到刘骏的倚重,自然也不是蠢笨之人,也就没有轻易上当。
他们一不上当,搞得刚刚射箭的李萍颇为难受,她收到消息,褚渊的父亲褚湛之已经带领大批人马在城外堵死了刘骏一行人,抓住了现任皇帝连留手都没有,干脆万分地就地斩杀。
如今王宪嫄的母家部下正簇拥着刘御在皇城外面打转,虽然还暂时没有真正攻破城门,但是胜利已经在望,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李萍跟两个侍卫并不是陌路,正相反,她在苏涛手底下干活的时候,跟这两个侍卫可以说是一起长起来的,从小交情就很好。
两个人被派遣来守住王宪嫄,这差事本来是必死的,李萍想着自己要是能赶在刘御来之前把人引开,可能还能救他们一命,没想到两个人丝毫不为所动,倒是让她的一番苦心都白费了。
然则虽然白费了,李萍也没有再进行尝试,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好心喂了驴肝肺,而是刘御在皇宫中尤其是王宪嫄宫殿附近安插了不少人手,要是再多做小动作,恐怕刘御会有所觉察。
李萍心中的账目永远都很明细,她会在方便的时候提供帮助,可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两个人把自己也给赔进去,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她不会再出手。
刘骏等人是巳时初离开皇宫的,于半个时辰后被杀,刘御赶在午时之前,带领着大队人马施施然从正门走进了皇城,第一站就是王宪嫄的宫殿。
两名守门的侍卫也就在当年刘骏攻打他谋朝篡位的太子哥哥的时候,在军营中见到过来投奔的刘御,隔得年代有点长了,然则刘御那张脸还是很好认的。
两个人面面相觑,俱都不能够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脸貌似应当属于早就死掉的山阴公主的。
看这一大批的人马,显然是来者不善,侍卫甲当先抽出了兵刃,二话不说横在王宪嫄的脖颈上,同侍卫乙一起警惕地看着来人。
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但是刘御却很有交谈的,抬手一指他们,似笑非笑道:“放下兵刃,朕留你们性命。”
一声“朕”不仅把两个侍卫给雷得不轻,连王宪嫄的神情都有些不自在了,她没管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反而喊道:“皇儿,别管我,杀了他们两个”
刘御扫了她一眼,心道你这要是甘愿现身,那就闭上嘴巴做就好了,为啥还非要喊出来,你说你这一嗓子出来,我哪好意思不管你啊。
虽然心中腹诽连连,刘御还是摆出一副焦急万分的神态来,道:“不得伤害我母后。”
他这时候得装明君,有些话不该由他来说出口,然则自然有人代劳,王宪嫄的父亲、时任右光禄大夫王偃接话道:“皇上在城外被乱臣所伤,惨遭敌手,阖然长逝”
这个“乱臣”指的自然不是刘御手底下的人,王偃痛心疾首道:“逆臣殷琰,大逆不道,已经被其后赶来的守城军诛杀,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几句话把刘骏直接变成了“先帝”,两个侍卫听得心头一阵发懵。
当初刘骏为了掩盖自己同堂妹楚江背德之事,特意把她的名头挂在了一个殷姓人家中,所以楚江郡主的封号才是殷淑妃,而这个殷姓人就是如今的右军长史殷琰。
两个侍卫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见刘御站立在人群最前方,双手朝后背起,嘴角噙着冷笑,淡淡然四平八稳的模样。
侍卫甲喝道:“就算皇上已经殡天,尔等为何要闯入宫闱禁地”
“大胆”王偃喝了一声,还想讲述一下刘骏在死前秘密把刘御立为储君的虚假事件,就被刘御挥手制止了。
“我乃父皇长子刘子荣,当年同两位在寻阳军营中也曾多次见过,今日故人相见,何至于兵刃相向”刘御一句话就让自己这边的人收了刀枪,自己扫视着这两个人,“父皇当年深受贼人所害,不得不公告天下,谎称我已病死,其实早已经定下了太子人选。”
两名侍卫跟在刘骏身边多年,隐约也是知道山阴公主其实是个男人,他们本来还都以为刘御这是要给自己验明正身,没想到他突然间自称为刘子荣了。
刘子荣是真的死了,这一点两个人都清楚,然则都没有吧这句话说出来,局势还不明显,若当真是殷琰谋反,那刘骏让刘御当皇帝,似乎也是说得通的。
苏涛带着穿着男装的李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浑身都是鲜血,双手捧着明黄色卷轴,当众打开来,诵读了刘骏遗诏。
两个侍卫本来还在将信将疑处,见了苏涛,就更加拿捏不准了,更何况又见从城门处进来了十几名大臣,都是今早同刘骏一起送楚江郡主下葬的人。
一个个朝臣都显得惊慌不定,一群人纷纷附和,表示可以证明苏涛所言不差,他们当时都在现场,亲眼目睹了先皇临终口谕。
去的有三十多个人,却只回来了一半,然则这十几个人都是很有分量的,两名侍卫也都不相信刘御有本事把这些人都策反了倒不是策反成本有多高,刘骏提拔上来的大臣大多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是时间太过紧张,若是仓促行事,不会让这么多人口径都这般一致。
两个人对视了几眼,侍卫甲压低声音道:“皇后娘娘,您可知究竟是事情真相为何”
这其实是一句全然的废话,无论真实情况如何,王宪嫄肯定是向着自己的儿子说话的,问这句话只能说明两个人内心已经动摇了。
王宪嫄低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两位何苦同荣华富贵过不去下面的苏总管是我皇儿身边的心腹,我看他同两位交情笃深,难道还怕他害了你们不成”
侍卫甲和侍卫乙都不相信苏涛在这种大事上还能够信任,然则如今的情况已经不容他们拿主意了。
侍卫甲把刀刃移开,下跪道:“小的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请太后娘娘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