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毓族少帝当初被自己的生父一剑刺倒。那位也不知应该称“先帝”还是称“皇帝”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儿子而谋朝篡位,重新承担起“末代皇帝”的责任。由于他的目的是救子,所以自然不会下重手。在仙盟众人离开天央之后,少帝就已经醒了过来。
但是,身上的伤不重,并不代表心里的伤很轻。
央元,亡了。
毓族,亡了。
仅仅是一次昏迷,一次苏醒,他的天就变了。以往认为万世不易的真理,也被人践踏殆尽。
――这天地,到底怎么了……
他如此想着,已经数日不动,不吃,不喝。
――啊,朕……我差点忘了,这都不是央元天地了……
偶尔瞥一眼景光窗外的无垠星空,他如此自嘲。
往日听偃师说,这宇宙很很多世界、很多天地,很多毓族也是不以为然的吧?
现在……呵呵,当初不信这些话的族人,如今竟只能在这“子虚乌有”的地带苟延,而那个“唯一的天地”,反倒是“文道”编织的幻象……
呵呵……呵呵呵呵……
他这样不吃不喝不睡不动,身体自然是每况愈下。再加上他本来就被自己的父亲刺伤,这伤势竟是渐渐恶化了,当天早上就吐出一口血。
子虚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万分心痛。如今毓族君臣纲常早已不在,只剩下一群挣扎求生的失乡之人,早就“天才”之名的子虚易机核自动就是“领袖”了,但子虚易依旧尊敬少帝。
他不希望少帝就此沉沦。
“殿下……殿下……您多少吃一点东西吧?”
他如此呼唤。
少帝张开嘴,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海绵摩擦:“御医……哦……呵呵……”
毓族御医,也是善于吟咏医道诗歌的文人。
而现在,文道不在,莫说这里没有御医,就算御医跟随,恐怕也无法诊治。
而子虚易手上的汤剂,还是征夷司天央分部根据毓族体质研发的药物――顺带一提,往日也只有看不起文道大夫的毓族贫民才会用这种手段治病。
而现在,毓族皇帝也要用这种方法治病了。
――呵呵……
毓族少帝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殿下……”
子虚易还想再劝,最终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却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叹息:“殿下……这可是你往日念念不忘的星空……您就不准备看一眼吗?”
少帝殿下终于抬起了头,但也仅仅是抬起了头。
子虚易只得退下。他来到自己好友面前,开口道:“世子……”
“不必这么称呼我了,易兄。“比少帝还要年幼几岁的小王爷抬起头,道:“如今毓族已经没有文朝,更没有什么王爷。直接称呼我为‘文敏行‘就行。“
“文兄……“子虚易迟疑了一下,还是有些不习惯。他道:”你怎么样了?进境如何?“
他来之前,文敏行正在打坐入定,应该是在修持正统的练气――筑基――结丹的修行。这三步就是这个宇宙最为经典的灵力结构之一了。当然,由于自身立场,仙盟不会授予元婴期的功法,而是要求对方自己开发元神法。
文敏行说道:“昨日刚刚开始筑基的修持。按照那些偃师的典籍描述,应该能够在这几日内筑基成功。”
当日王崎判定美神是怀有善意的人不是没有根据的。毓族的问道功体确实是自己的。文气在提升他们生命本质的同时,也在改造他们的魂魄与肉身。现在,这些人就相当于根本没有驾驭过灵力的结丹期、元婴期修士,而这一身文道功体其实也是可以驾驭正常灵力的。在文道功体的基础上操纵普通灵气做元婴法修持也没有障碍。
而他们做筑基、结丹的修持,就相当于一个修为尽丧但是根基没有受损的修士重修,精进自然迅速。
两人交流了一下修炼上的事情。随后,文敏行叹气:“皇兄……堂兄他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子虚易心烦意乱。
“堂兄他那个样子……”文敏行摇头,然后突然吼道:“那些偃匠,不是说药让我们迁入新天地吗?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停留这么久!”
由于数日以来都只能在这个昏暗狭小的区域带着,大多数毓族都生出了烦躁的情绪。
“稍安勿躁,偃师们也有其他事情要做。“子虚易如此说到。他也注意到了,周围的族人情绪开始逐渐变化。
所谓“取尽他者之道而寻觅自强之路“,说起来确实豪气干云。而这一段豪气过去之后,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折磨。
混合着生者对死者的愧疚,故乡归处毁灭的彷徨,以及对自己所依靠者的怀疑。
或许,铁石心肠的源龙星子民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与风之民一脉相承的情感吧?
就在子虚易与文敏行争执的时候,礼部太御太仆风泽快步走了过来。他是离开的毓族当中修为最高的,相当于元婴法体系之内的大乘期修士,故而负责与人族交流。
文敏行开口道:“太仆大人,您与偃师交涉如何了?”
太仆风泽点头:“世子……不,文道友,我已经基本了解偃师停留在此的目的了。”
“哦?”子虚易也凑了过来:“愿闻其详。”
“原来此地也有一个文明,不知其名……”
“不知其名?至少它们也应该有一个自称的名字。”子虚易疑惑道。
“这一族的言语,吾等并不能宣之于口。”太仆风泽解释了一句,示意子虚易不要打断。他继续说道:“这一族也处于危急存亡之时……”
或许是因为人族认为宣传拯救“大虫子”文明的事情有助于树立自身形象【尤其是在王崎在央元乱放大杀器之后】,并且能够让毓族快速归心,所以他们并没有隐瞒什么。除了单只有王崎知道的“龙族与这个星系相关”之外,所有人族知道的东西,毓族都知晓了。
太仆风泽在装束这一切的时候,则故意说的很大声――他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到。
但是,他最想要的回馈却始终没有出现。
片刻之后,人群也终于安静了下来。新的消息让这些毓族多了一丝“希冀“――既然偃师是有要事要办,那么他们便总有前往”新家园“的时候。
况且……“拯救文明“,也确实很重要的样子。
而这个时候,太仆风泽则快步走近少帝身边,低声说到:“殿下……“
少帝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太仆风泽一眼,没有作声。
太仆风泽心头一酸,跪倒在少帝面前【在毓族文化之中,双膝点地是为“下跪“,而”长跪“则是罪人折辱自己的方法】,道:”臣有罪……殿下……“
少帝面目迷惘之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仆风泽道:“往日,殿下总是说想去星空彼岸一看……我与宙宏光遨游总说这乃是奇想,毫无意义。然,今日臣亲见‘异族’,方知毓族之伦常非天地之伦常,毓族之真理非天地之真理。殿下往日早有这种想法,我与宙宏光却时常将之斥之为‘异端‘……臣有罪!“
有地的神色终于生动了一分:“你是说……异族……他乡……彼岸……“
太仆风泽惭愧俯首:“是……“
人族与毓族都是与有一个脊椎、一对上肢、一对下肢的“经典款”,所以,单纯的“人族”,其实并没有激发毓族关于“异族”的感官。
直到“劳德”的出现。
“啊,换言之,这个宇宙,与我毓族对等的文明,其实有千千万万与我毓族相当的文明……而这些文明……“
太仆风泽点头道:“是,臣往日目光短浅……“
“可这些文明,不是也很脆弱吗?不是一个仙人就能降至比如绝境吗?”少帝突然哭喊:“是不是?”
太仆风泽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也不尽然……偃师似乎就过得很好。”
当然,这些日子认真学习过人族历史的太仆风泽也意识到,其实并不是这样。
人族之所以平安,不过是抱上了全宇宙最粗的大腿之一。实际上,就在几百年前,人族依旧差点被一个谪仙外加一个仙人逼入灭族的边缘。
如果不是有龙族将神州故土当作“幼儿园级猎场”,不断的让自己的幼体与谪仙争斗,权当过“爱族主义教育”,只怕人族也未必有机会发展道这个地步。
少帝确实不知道这些。毓族的少年只是咆哮:“可救我所见,我族,还有那些虫子,全都是……失去故乡之族――是无根之族啊!”
帝王的责任、丧父之痛、亲族的寄托……终于,数日以来淤积的感情在一瞬间爆发了。
少年大声哭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样的文明要遭受这样的苦难……为什么?为什么央元的一切都是虚妄……为什么文明会被毁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这个宇宙……如此残酷……”
嘶声力竭的哭喊。
――到底是个孩子啊。
太仆风泽如此想着。
但是……但是啊……
这个宇宙实在是太过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