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开始，王崎就觉得这里面存在一个逻辑上的巨大问题。

　　 过去不是泥塑木偶，不是只有现在才叫“真实”，才叫“现实”。

　　 在相对论当中，“过去”和“未来”是无法被区分的等价之物。

　　 当然，王崎也听妖皇说起过，说“更未来的个体似乎有更高的权重”。但这也可以理解成“情报量的差距”。

　　 毕竟，绝大多数信息的流动方向，都与宇宙膨胀的方向、熵量的方向、心理时间的方向同向。所以，理论上，越是靠未来的个体，拥有越多的情报，自然也就应该具有更高的优势。

　　 就算是过去未来归于一身，其逆时序带宽也是有限的。

　　 他们绝大多数思维都必须遵循时序。

　　 但过去呢？

　　 目前唯一可知的就是，过去的自己在情报上的优势一定更少，前知之能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所以，权重更低。

　　 如果存在一个点对点的信息传输——比如说现在的自己和几天之前的自己，那么现在的自己，完全可以通过几天的情报差，将过去的自己导向一个必然的结局。

　　 当然，过去未来归于一身的强者，在这方面的情报流动无疑更复杂一些。

　　 而另一方面，唯一可知的是，对于这些强者来说，过去不唯一。

　　 换言之，过去也是像未来一样可以改变的。

　　 由于情报量的差距，所以未来来的信息，在价值上应该会更大。

　　 但过去也不是泥胎，不是任人拿捏任人打扮的东西。不是只有“现在”这一个片段才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可以选择未来，那么过去也一样可以选择现在。

　　 至少对于过去未来归于一身的前知者来说，必然是这个样子的。

　　 那么，这就存在很多问题了。

　　 当然，这里面，很多问题都可以用“其实历史已经被改变了，但是非前知者无法察觉”来解释。

　　 但有一个问题真的很难解释。

　　 前知者之死。

　　 前面也说了，杀死一个前知者，就是创造一个“该前知者不存在的未来”。

　　 但是，这个描述，其实和“过去的一个前知者创造一个你不存在的平行现在”并不矛盾。

　　 换言之，前知者的选择，可能与“没有选择”没什么两样。

　　 就拿那个为救济天魔王理想所献身的蓺族大能来举例好了。

　　 他在某一个时间点上，因为被救济天魔王的理想所吸引，所以甘愿放弃自我意识，选择一个“我的自我意识不存在的未来”，以便让救济天魔王永久性获得自己的力量，而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疲倦而放弃。

　　 对于那个时间点上的蓺族大能来说，这个“选择的时间点”，就是“现在”。

　　 他甚至可以自己选一个“自己存在的未来”。

　　 这也就是……

　　 量子自杀。

　　 在诠释波函数塌缩的原因时，存在这么一个解释。

　　 薛定谔的猫并不会同时活着和死去。它不会又死又活的。

　　 只会衍生出两个子世界——一个世界里，猫活着。而另一个世界里，猫死了。

　　 这就是多世界诠释【MWI】。

　　 当然，多世界诠释也会引发一条问题——量子自杀。

　　 找来一面半镀银镜子，一个发射单个光子的仪器，一个检测光子的仪器，一把枪。然后，将半镀镜放在发射仪和检测仪中间，然后，将检测仪和枪绑在一起。

　　 按照量子力学理论，光子有一半的几率会通过半镀镜，一半的几率不会通过。

　　 如果检测仪检测到光子通过半镀镜，就会开枪。

　　 然后，让一个人坐在枪面前。

　　 如果按照哥本哈根诠释，那么任何一次枪击，那个可怜的人都有一半的可能性死亡。

　　 但按照多世界诠释，每一次枪击，宇宙都会分裂成两个子宇宙，一个人死亡，一个人存活。

　　 而必然存在一个宇宙，不管实验多少次，都不会死。

　　 实际上，多宇宙诠释还有更加奇怪的描述。

　　 比如说，一个人拿刀子抹脖子。组成刀子的，是一群符合波函数描述的原子。换言之，一定存在一个非常微小，但是绝不为零的概率，导致组成刀子的所有原子在一瞬间发生了量子隧穿，导致你无法自杀。

　　 这就是量子自杀。

　　 而那个蓺族大能也是的。他有可能创造了一个“自己不存在”的未来，和一个“自己存在”的平行未来。

　　 那……

　　 说真的，过去未来归于一身，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毕竟，如果多世界诠释真的成立，那么就算是个凡人都能来表演一把量子自杀。

　　 在无限的子宇宙中，总存在一个死不了的可能性。

　　 而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个强大的人择问题。

　　 你父亲，你爷爷，你太爷爷……往上一直祖宗十八代，不管是兵荒马乱、荒年歉收、洪水地震，都一定会诞下至少一个男孩，并且每一代都有。从概率上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可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的。

　　 你能够站在这里感叹这一切，就得是因为这个巧合成立。

　　 一个家族无数代都有儿子的概率极小，但对于已经存在的人来说，这个概率就应该是百分之百才对。

　　 就好像我们故意选择了这样的世界一般。

　　 而前知者，则真的可以选择这样的巧合世界。

　　 就好像救济天魔王，可以假装那些自己没能力去救的难民不存在一样——只要她不在意，那么她的前知之能，就可以保证她只遇到“被选择后的难民”，而不是无差别的拯救。

　　 两个相互敌对的前知者，也可以保证永不见面。

　　 反正可观测宇宙够大。所谓“良田千倾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就算你真的身体很大，要住个若干光年的大宅子，这宇宙也有的是空旷地带。大家也都无欲无求了，上面没有更强的统治者，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非争不可的宝物。就算是要争，也多是理念之争。

　　 这种情况下，理念不合的两个前知者完全可以当做对方不存在。

　　 这样子算不算“创造了一个敌人不存在的未来”？

　　 毕竟……多世界诠释下，前知者也没办法杀死前知者了——因为总是存在一个它能够活下去的世界线。无数世界线的个体都炼成了一个巨大网络了，杀也杀不死，怎么杀都存在“复活”的可能性。

　　 最多也就创造一个“敌人看不到我的世界线”。

　　 这样想来，和“永不见面”也没什么区别了。

　　 考虑到逆时序逻辑门的带宽问题，这样明显还省力一些。

　　 也很符合救济天魔王破解叵测身法、而妖皇表示“这么破没问题”所透露出的前知者的思考方式。

　　 甚至双方都可以做到没有因果联系的。

　　 看看龙族，也算是宇宙一霸，窝在一个大日疆域之内，不也过得挺好吗？

　　 但如果多世界诠释不成立的话……

　　 那么前知者在过去的战斗，是会创造一个顶替掉现在的“现在”吗？

　　 龙皇和妖皇面面相觑。

　　 妖皇开口道：“唔，这个……可能搞错了什么……”

　　 “‘想要做什么’和‘有能力做什么’完全就是两码事。”龙皇说道：“所谓的‘创造一个对方不存在的未来’，只是从目的、结果去描述这个事实，而不是方法。具体的实施上……”

　　 龙皇思考了片刻：“就比如说，想要创造我不存在的未来，就必须先将我从物质上抹除，然后再不断的在历史上破坏我再生的契机，阻断过去未来的统一性，削去我的神异——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在物质层面上要能够杀死我，逆时序的信息量也要比我更大。”

　　 妖皇颇为歉意：“我确实跳过了很多步骤……”

　　 ——也就是说，您是光说了小目标赚一个亿，然后不告诉我们怎么赚一个亿，让大家觉得“立下目标就已经完成了”，啊？

　　 王崎咧咧嘴。

　　 考虑到丘奇-图灵论题，如果宇宙是可计算的，可被视作超图灵机，那么，前知者的攻防，就等若是攻击方构造出一个能够同时为攻击方、被攻击方双方所接纳的“证明”，使得被攻击方的逆时序结构“停机”。

　　 电子计算机的计算过程，表现在物质层面，是电子与半导体、电容、电阻的碰撞；量子计算机的计算过程，表现在物质层面，就是任意子（或者，虚拟化出来的任意子，这也是量子纠错码的原理）的编织与交换；而差分机的计算过程，在物质层面的表现，就是齿轮与齿轮的咬合。

　　 按照这种思维来看，常规仙人所看到的“斗法”，本质上也只是前知者战斗的一部分。

　　 前知者的战斗，也终归是要在实打实物质层面解决的。

　　 他们的战斗，只是更庞大的博弈的齿轮。

　　 或许这个宇宙，谁都没法创造“龙皇不存在的未来”。

　　 不过，话说回来……

　　 过去不唯一，现在不唯一，将来不唯一……

　　 那么我见到的是什么？

　　 王崎再次看向龙皇。他再次想起了多世界、多历史两种量子力学中关于波函数坍缩的诠释。

　　 这些诠释在当今的研究之中并不如何受重视。很多学者都放弃探讨它们背后存在的哲学意义——也有人觉得，这应该是下一个时代的题目。

　　 但下一个境界，或许就与之有关。

　　 “陛下，那么，您眼中的过去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