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从外朝回来,李湛把李令玉传到自己的寝宫,问道:“你平时不是这个性子,韦家人跟你说了什么”
李令玉低着头,手里攥着一方帕子,用力拧着,没说话。.qВ5。cobr>
“说啊。”李湛的声音略提高了一些,这些年他威严日重,声音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威压,李令玉普通一下跪下了,还是没有说话。
“你平时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性子,一定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才这样”李湛心里有些冒火,冷声说道:“莫以为我不知道韦家打的什么算盘,回去告诉韦应璿,让他老老实实等着做他的驸马,别跟着搀和他们族里的小算盘。”
李令玉一阵哆嗦,听见自己丈夫的名字,又抬起头看着李湛,想要辩解,却又不敢忤逆父亲,怔了半饷方道:“父亲现在眼里只有她,早就把我母亲忘了,不是吗”说着,掉下泪来,声音哀戚。
李湛本心中大怒,听到女儿这样说,又想起当年刘氏的贤惠,他们少年夫妻,虽然彼时自己年少轻狂,喜欢四处留情,但到底还是有夫妻情分的,而且当年自己风流成性,说起来,对刘氏很是亏欠,想起这些,他心里的火也一下子灭了,叹道:“怎么封是朝堂礼制,跟皇后无关。”
“皇后果然他们说的对,父亲早已经”李令玉说着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声音凄凉:“可母亲可母亲她到底是您的原配啊,她又有什么错”
李湛有些愧疚,说道:“我从来没打算薄待过你母亲,朝廷自有礼制”
李令玉听到这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抬起头望着李湛,没等他说完便说道:“父亲若真这么想。就追封母亲皇后之位,让她将来跟您配食吧。郑銮她不过是个继室。”
李湛一下子黑了脸,看着李令玉说道:“你在说谁的名字,她现在是你母亲,也亲手教养你,你居然直呼其名,谁教的你这么没规矩”
李令玉仿佛多年累积的不满一下子都喷发了出来似的,再不似平时那畏缩的模样,竟冲着李湛高喊了起来:“从前她进唐国公府,就不肯给我母亲行礼。什么国法家法的,但也不过跟我母亲齐平,这也就罢了。现在她却要超过我母亲,继室在原配前为妾,这是天下人共知的道理,我本来就应该叫她姨娘,又如何呼不得她的名字”
她没有看李湛。又径自哭道:“父亲自从有了她,便把别的都抛在一边,原来她对我这么好那么好,我还以为她是好人,原来她竟是这等大奸之人妄想取代我母亲的位置”
“原来你竟是这么想的,我今天才算知道。”李湛听这话。勃然大怒:“你瞧瞧你现在这幅样子,亏得太夫人教养你这么多年,你打量我不知道韦家存的什么主意。他们让你把那女人带来,不就是想拿册封的事作条件,往朕身边塞女人吗你都把你母亲的位分当货物交换了,这是你一个做女儿的应该做的事吗”
李令玉本来并不对自己母亲的地位存有希望,韦家人却跟她说。固然她母亲的位置保不住,好歹要换些好处。若是韦家有人进宫,将来宫里也有个照应,免得宫里完全被涵因控制,她并不是一个有主意的人,想来想去也觉得无计可施,又耳根子软经不住撺掇,竟答应了下来。然而刚才她才是真心流露,一想到母亲竟要被后妻挤到妾的位置,心里便万分委屈,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现在听父亲这么骂自己,也觉得羞愧万分,刚才那股子一往无前的劲儿又泄光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李湛怒到极处,忽而又平静了下来,只觉得满心疲惫,原来他以为的母慈子孝,竟是这幅样子,他摆摆手,说道:“你回去吧,以后没有诏令,不得进宫。”
说着也不容李令玉分辩,便对外边吩咐:“来人,送姑娘回寝殿,明日一早送她出宫,不必告退了。”
夜已深沉,涵因却在榻上辗转反侧,李湛派人招了李令玉过去,又送了回来,已经又太监向她回禀过了,到底他要做什么呢,他们父女又说了什么呢。李令玉会影响李湛的决定吗,涵因不敢肯定,毕竟那是他的长女。
送来的梅子放在案几之上,涵因知道李湛在笑话她发酸吃醋,也明白李湛这样做是没把这事当回事,心里有点小得意,便多吃了几口。现在却觉得一阵阵的烧心,嘴里发苦。
半睡半醒之间,忽然见床头坐着一个人影,涵因吓了一跳,刚泛上来的一丝困意瞬间就不见了,睁开眼睛,借着昏黄的脚灯才看清楚,来人正是李湛,她这才压下了想叫唤的冲动,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坐了起来,手还压着胸口,说道:“陛下,是你啊”
“醒了换上衣服,跟我走。”李湛说道。
涵因一愣,说道:“这大半夜的,什么事啊”
“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李湛没有多说。
涵因借着昏黄的灯光也能看出李湛严肃的表情,更何况他的声音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肃穆与沉重,涵因知道必有缘故,也不再多问,起了身,叫紫鸢、兰儿带着宫女进来伺候。
紫鸢问道:“陛下,娘娘是穿朝服还是常服。”
李湛直接说道:“就常服,平时穿的。”
紫鸢应了声“是”便指挥小宫女准备衣服,这边则让宫人给涵因洗漱、梳头。李湛登基之后,就按照帝王礼仪,以日代月,服孝二十七日,现在仍然没有出孝期,因此涵因的仍然还穿着孝服,首饰也从简,因此打扮起来很简单。
外面仪驾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从简,李湛和涵因乘上车,宫门次第打开,仪驾便出了皇宫。之后,又出了皇城,竟一路朝原唐国公府走去。
因还没有追尊先祖,他们的牌位还暂时供奉在唐国公府里,等追尊之后,他们就会按照礼法移入太庙。
涵因自打回到长安城,便直接进了宫中居住,再没有回过这处府邸,重新走进大门,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牌位依然供奉在祠堂里。李湛让其他人都等在外头,只带着涵因进了院子。两人给先祖的排位磕了头,之后李湛带着涵因去了旁边的耳房。
涵因还清晰的记得。自己刚嫁过来祭祖的那天,来过这间耳房,这里供奉着李湛原配刘氏的牌位。她那时身着一品国夫人的礼服,以国法大于家法为名,没有给刘氏的牌位行礼。
李湛推开耳房的房门。刘氏的牌位摆在供桌上,因时值夜半,烛火早已灭了,香也烧完了。
李湛亲手点上火烛,又燃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过了一会儿。屋里便弥漫着檀香沉郁的气息了。
李湛在那里静默着,看着亡妻的牌位,过了许久。说道:“当年,我跟她少年夫妻,她是沛县刘氏的嫡长女,我是国公府的次子,这桩婚事也是门当户对。她过门之后,伺候长辈。照顾小姑,周全妯娌,很是贤惠。我跑出去从军,一离家便是好几年,她也毫无怨言,后来我年少得志,轻狂浮躁,不喜她沉闷的性子,纳妾买婢,好不风流,她也从不争风吃醋,只是默默管好我的后院。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无声无息的,没想到有一天她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去了。每每想起她,我心里便很是内疚”
涵因静静的看着李湛,不肯出声打断他的思路。
李湛接着说道:“现在朝堂上,有人认为她先嫁与我,是原配,理应位于你前,也有人认为,你是前朝皇帝亲册的一品国夫人,地位本来就高于他,因此你才是元妃其实,谁都知道,不管怎么封,将来我们的儿子继承了大统,他照样会把我们两人配食,而把刘氏别园另祭,他们拿这件事做文章,其实也不过是想要争朝堂的话语权,用来试探我这个新君罢了。而我也想看看他们怎么站队,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没有表态我甚至也怀疑过你”
涵因的心“咚咚”的跳起来,她知道李湛终于转入正题了,他今天来是做什么呢,在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是让她主动表态请册刘氏,还是让她同意韦氏入宫,又或者是什么别的要求
“但我今天看见你想办法不让我跟那个韦姑娘见面,我才发现我错的厉害,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变了,你却仍然没有变”李湛看着涵因说道。
涵因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回想起这些年经历的种种,眼泪忽然毫无征兆的滑了下来,笑道:“也许我年纪大了,想改也改不了了。”
“这些日子很难熬吧让你一个人夹在这中间你心里怪我吧”李湛说道,见她流泪,想要伸手替她拭泪,却终究没有这么做。
涵因摇摇头,说道:“怎么会”却再说不出“我无怨无悔”这样的话,她委屈,明明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明明她才是真正与他相配的人哪怕她的委屈在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来衡量毫无道理
“记得你在嫁我前,偷偷私约我见面,问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妻子,我说我想要一个能够和我并肩之人,后来,我们也一直约定,要并肩而立”李湛看看涵因,又看看刘氏的牌位:“很早以前,我就决定,若你不背我,我也定不负你所以这辈子,我也只能对不起她了”
涵因本来低着头,听到这话,浑身一僵,有些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只听李湛继续说道:“但只有一件事,之前你嫁进来之时,因为国法,从未给她行过礼,过了今天夜里,她以后就永远居于你之下了,你能以后妻的身份,给她行个礼吗”
涵因点点头,恭恭敬敬的在刘氏的牌位前拜了三拜。考量了各种利益的可能,她从来没有奢望李湛会这样想,她的眼泪仿佛决堤的洪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滴在地上,她忽然明白了,她从前竭力抓住的利益、权势,从来没有填满过她的心,而这两辈子寻寻觅觅的东西,原来一直在这里,在自己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