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队俘虏之后,维克多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为被俘那一刻的犹豫和懦弱感到羞愧。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一枪那样就可以成为一名光荣的烈士,而不是耻辱的战俘。
红军战士崇尚战斗到最后一刻,随时准备为苏维埃贡献自己的生命。战俘,这个词却意味着胆怯和偷生,意味着没有坚定的革命意志,哪怕被释放回国,也会立刻被军队开除,一辈子带着耻辱的标记抬不起头。
除了后悔之外,维克多还感到深深的恐惧,他早就听战友说过,那些中阀的部队都是帝国主义最凶残的走狗,对苏维埃战士充满了刻骨的阶级仇恨,凡是落到中队手中的苏联士兵,都会遭到令人发指的严刑拷打,甚至被砍头、活埋、剥皮,或者被送到需山当苦力,最后被折磨致死。
被俘的那一刻也验证了维克多的担心,那些中国士兵态度粗暴,用枪托狠狠砸了他一顿,维克多被打的鼻青脸肿,大腿骨上挨的那下最重,好半天都站不起来。
维克多以为自己会被活活打死,幸好有个小个子的下层军官拦住了他们,把维克多押向中队的阵地。
一路上到处都是鹿角和堑壕,还有一些亮晶晶的铁丝藏在其中,不仔细看很难发现。维克多知道,这是中队布下的诡雷,这片阵地前的雷区非常大。远远超出了维克多的认知。
中国人不知道在雷区里做了什么记号,左拐右转地穿行其中,速度很快,那个小个子的中官不时在四周检查着,后面还有两个士兵用积雪和泥土掩盖着他们通过的足迹。
维克多抬起头向四周看去,天空中空荡荡的,只有一朵朵灰色的云团低低压在半空中。渀佛只是西伯利亚平常的一天,但是雪原中不时可见一道道翻腾而起的烈火浓烟,却提醒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激烈的空战。
“一。二,三,四”维克多在心里默默数着。最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整整八道烟雾,意味着被击落了八架飞机,远东航空大队在这一场空战中损失惨重。
瓦连京,不知道瓦连京有没有逃掉,他的飞机也受了伤,最后朝西边的大乌里逃去,看样子早晚都会坠毁,但如果能够得到陆军的救援,跳伞之后应该能逃过中队的搜捕。
顾不上别人了。自己得尽快找个机会逃回去,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掩盖被俘的事实
穿过两条战壕之后,维克多被带到一个掩体后面,在这里又碰到了两名同伴。他们身上的伤痕更重一些,明显在被俘的时候吃了更多的苦头。
维克多刚想凑上去,突然听到耳边响起了标准的俄语。
“不许说话,不许交头接耳,都站起来排好队”
回头一看,说话的这个人虽然穿着中装。但是深眼隆鼻,满脸络腮胡子,明显是个俄罗斯人。
“该死的白俄,竟然帮助中国人打仗,你还记得自己是个俄罗斯人吗”维克多义愤填膺,怒斥这个败类。
“你错了,中国兄弟是我们的朋友,是来帮助解放俄罗斯的。”那个俄罗斯人反驳了一句,又对着小个子中国人说了一串中文,看样子是个翻译。
在他的翻译下,小个子中官对维克多等人进行了一个简单的审讯。
“我叫邵平义,是中国东北边防军的一名中尉参谋,现在以对苏作战前敌指挥部的名义,宣布你们被中队俘虏了。你,叫什么名字,军衔和职务”
虽然只是询问姓名什么的,但是维克多等人的警惕性都很强,紧紧闭着嘴什么问题都不回答。
“把他们带下去吧,不要虐待。”邵平义对手下的士兵吩咐了一句,他的年纪虽轻,却是从牛头冲出来的老资格,在鸀脚兵中威望不低。
被鸀脚兵押进阿巴该图,关进一座大院之中,这里原来是一间中国人开办的粮铺,院大墙高,战争爆发后老板逃走了,被鸀脚兵当成了临时战俘营。看到周围的高墙上竟然架着机枪,维克多只好先把逃跑的念头收了起来。
除了仓库之外,粮铺其他的房间很多,邵平义亲自安排,将这几名苏军飞行员分别关押。
一个人占据一间牢房,食物和其他生活物品也算充分,维克多终于放下心来,看来这些中国人还有着起码的人道精神,自己不至于立刻被枪毙。
但是没想到,当天晚上又住进来一个室友瓦连京。
“瓦连京,你怎么也”维克多惊奇之余,心中还有一丝见到难友的喜悦,连大名鼎鼎的瓦连京都被俘了,自己的负罪感好像也减轻了一些。
瓦连京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解释道:“我,我的降落伞出了些毛病,落地的时候摔昏过去,等到醒来就被中国人抓住了。”
“是的,是的,我也碰上了这个问题,我挂在了一颗松树上,没有办法和敌人拼命。”维克多觉得自己的脸庞有些发烧,但硬撑着继续编着瞎话,直接向中国人投降,实在没法解释。
两个人尴尬地对坐半晌,终于又聊起了今天发生的这场空战。
“中国人太阴险了,竟然埋伏在咱们的飞行路线上,又缠住了护航的战斗机。”维克多分析失败的原因。
但是瓦连京却显得很消沉:“唉,这也是很正常的,关键还在于咱们太轻敌了,没想到中国人的飞行员也一样训练有素。”
“没有关系,安柳卡他们应该逃掉了。只要向上级汇报这个情况,提高警惕就不会再吃亏。”
“是的,中国人绝对不是我们红军的对手。”瓦连京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又惊又累,终于先后睡去,但是好像还不适应身份和环境的巨大改变,两个人都没有睡沉。
到了凌晨时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炮击声,维克多一咕噜爬了起来。顾不得寒冷就扑到窗前,扶着栏杆向外张望着。
“是陆军,陆军要来救我们了”
被击落了八架价格昂贵的飞机。布柳赫尔将军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一定是派步兵来进攻了。
“嗖咣嗖咣”
大口径的炮弹接连在城中炸响,不时传来房屋倒塌的声响,其中还夹杂着中国人的喊叫声和脚步声,显得非常忙乱。
刚开始维克多还非常兴奋,但随着炮击的密度不断加强,越来越多炮弹在附近爆炸,屋外到处充满了火光硝烟,整个房间都在不停地晃动,他的脸色渐渐变得紧张起来。
从来都是开着飞机高高在上。如同主宰他人生命的神灵,维克多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爆炸的恐惧,被关在这个活棺材里,只要挨上一炮立刻就会送命。
房顶上扑簌簌不断掉下尘土,瓦连京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一起钻到了厚实的桌子底下,万一房子被炸塌,这张桌子也许能救命。
偏偏又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整个地面猛地一震,两人就像在锅里翻炒的肉丸子,身子不由自主就跳了起来。头顶在桌子上重重一磕,立刻肿起了一个大包。
“该死的,炮击快停止吧”
维克多大声喊叫着,但声音却被淹没在爆炸声中。
“通,通,通,通”
阿巴该图城后突然响起了大炮的轰鸣,和苏军火炮的声音略有不同,更尖锐也更刺耳,向着远方的苏军火炮阵地飞去。
“炮战中国人的大炮”
维克多又喊了起来,一时间惊讶压过了恐惧。这炮击的密度如此之大,没想到中队也有这么多的炮兵。
苏军的火炮立刻被压制下去,但不久中队的大炮也停止了射击,维克多和瓦连京一起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来到窗前向外看去。
粮铺的围墙被炸塌了一段,但是断口处已有举着枪的中国士兵,脸上的神色非常镇定,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看来这场炮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混乱,暂时还不可能逃走。
一阵熟悉的冲锋号从窗外传来,哨兵都把目光转向了城西,只有维克多和瓦连京根本看不出去,但他们知道,这是苏联步兵开始冲锋了
“乌拉”
隔壁屋子里突然响起一声狂热的叫喊,那是另一名飞行员尼基塔。
“乌拉”
“乌拉”
被关押的飞行员一起叫了起来,维克多和瓦连京也加入其中。
“叫什么叫什么”那个俄罗斯翻译突然出现,大声叱骂道:“都是来送死的布尔什维克,等着吧,你们很快就会有新同伴的。”
“快滚去逃命吧,红军马上就要占领这里了”维克多对这个背叛祖国的白俄异常厌恶。
“真要是那样你们有什么得意的做了俘虏就等着上军事法庭吧。”白俄翻译官冷冷地顶了一句,然后宣布道:“这段院墙被炸塌了,都给我出来修墙,谁要是磨磨蹭蹭的,就等着吃我的军棍吧”
虽然并不恐惧这个白俄的威胁,但是能在户外呼吸些新鲜空气,还能趁机看看外头的动静,苏军飞行员对这个修墙的工作并不排斥。端着刺刀的鸀脚兵看押着他们,飞行员们干起了活。
城西的枪声一阵密,一阵稀,维克多的心情也一阵紧,一阵松,既希望红军摧枯拉朽尽快把这股敌人消灭,又担心真像那个白俄说的一样,被解救之后上了军事法庭。
直到围墙修好,城西的战斗仍在继续,其间又进行了几次炮击,但都没有再轰击阿巴该图城区。
看守的鸀脚兵刚刚要把这些飞行员带回牢房,那个小个子中官邵平义又来了。对着白俄翻译说了几句中国话,然后把这些苏联飞行员带上了一辆卡车。
“带咱们去哪”维克多有些紧张,难道说,有中国人在刚才的炮击中被炸死,然后要枪毙自己作为报复
“不知道。中国人也许顶不住了,要把咱们先送走。”瓦连京考虑问题比较成熟,不像维克多那样疑神疑鬼。
出乎他们的意料。卡车在城中转了个圈子,就驶入了一条宽阔的大街,然后在一座大院门前停了下来。
跳下卡车。几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国人映入眼帘,再看看出出入入的军人,坐在院中台阶上的伤兵。树上挂着的绷带什么的,维克多已经反应过来,这是一座野战医院。
正在错愕之间,那个白俄招招手说道:“来吧,医院里有很多苏军伤兵,咱们是来帮忙的。”
苏军伤兵
跟着白俄走了进去,在一间屋子中果然有二十几名苏军伤兵,一个个身上都沾满血污,看样子伤势不轻。
一名中国医生正在忙着,那白俄上前和他说了几句话。然后转过头向维克多等人说道:“医院人手不足,又没有几个人会说俄语,所以需要你们来照顾伤兵。都先去洗手消毒,等下我会给大家分派任务”
那个中国医生的诊断很快,每个伤员最多看上两分钟。就吩咐救治措施,将所有的苏军伤兵粗粗过了一遍,就转身走了出去。
维克多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瓦连京:“瓦连京,咱们逃跑吧”
“逃不掉的,门口有哨兵,医院里头又到处都是中国士兵。”瓦连京用嘴角指了指门口的鸀脚兵。
维克多只好低下头。专心给这个腰部中弹的伤兵擦洗伤口,不料这个伤兵打量了他几眼,突然问道:“你是白俄分子还是战俘”
“和你一样,我也是战俘。”维克多无奈地叹了口气。
和这些伤兵互相打量了几眼,因为穿着空军特别的皮衣,维克多他们的身份很简单就被看破。
不过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后,大家同病相怜,反而拉近了许多,自然而然谈起了今天的战斗。
那个伤兵叫瓦西里,是六十二团的一名副连长,谈起被俘的经过,倒没有维克多那么纠结:“我们开始的进攻很顺利,在坦克的掩护下突破了敌人的外围防线,还舀下了一处阻击阵地。不过中国人也很顽强,很快就发起了反冲锋,我们连猝不及防,除了战死的都当了俘虏。”
“最后进攻失败了”维克多对步兵战斗不是太熟悉,但他起码也知道,刚刚占领敌人的阵地,又被反冲锋夺回去,还被抓了二十几个俘虏,这一仗肯定是打败了。
“是的,中队的实力并不差。”瓦西里大概是伤疼发作,说完这句话后就把头扭到一旁,再也没有吭气。
不断送来伤兵和俘虏,重伤员需要不间断的照顾,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知道晚上天黑之后,维克多等人才被带回了临时战俘营粮铺。
一进自己的牢房,维克多就吃了一惊,这里竟然又多了三个难友,看看军装和打扮,都是今天进攻阿巴该图的步兵兄弟。
“上帝,中国人到底抓了多少俘虏,整个远东集团军都被打败了吗”维克多这几天频繁提到上帝,伟大领袖斯大林却被藏在了心底。
不过这种集体生活很快就结束了。第二天中午时分,那个小个子中官又带着白俄翻译官来了,把所有的苏军战俘都押上了一辆卡车。
维克多不禁担惊受怕,担心被中国人拉到郊外活埋,但卡车颠簸了四个小时之后,他终于放下心来。如果中国人真的要杀他,当然不会废这么大工夫,看样子,是要把自己转移到后方去。
如此一来逃跑的希望更加渺茫,维克多缩在一件中国人发的毯子里,满腹心事地看着周围的田野。
卡车从一座城市中穿过,道路上渐渐拥挤起来,不断见到推着独轮车的中国农民。到了后来,这些小车干脆连成了长长的队伍,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维克多到底年轻,忍不住发问。
“这些都是民夫,为前线运送给养弹药的。”那个白俄回答道。
“他们的报酬很高吗”这么冷的天,这可是个辛苦的工作。
“不,正相反,很多人都没有报酬。他们为了打败邪恶的布尔什维克,都宁愿不要任何报酬。”白俄的回答明显有些偏激,这些中国农民也许不要报酬,但他们最多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保卫国家,绝不是为了打败苏维埃。
但是维克多顾不上反驳他,只是惊讶地看着长长的队伍,如地广人稀的俄罗斯相比,中国的人实在太多了。
头一次,维克多有些怀疑能够取得这一仗的胜利,红军的敌人不止是中队,也包括他们的平民。这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明显已经动员投入到战争中,总不可能把他们都杀光,与这么多人为敌,令人感到恐惧。
“刚才那座城市是哪里”维克多问。
“扎兰屯。”白俄答。
“我们要去哪里”维克多又问。
“你的问题太多了。”白俄转过脸不理他。
维克多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是一场长途旅行,卡车把他们直接送到哈尔滨,然后又登上火车开了好几天,终于来到一处白雪覆盖的草原。
再转汽车,转马车,在草原和沙漠里转了几天,这些苏联战俘被送到了一座真正的战俘营。过了好些日子,维克多终于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地方的名字三棵树。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