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的冬天意外的干燥,几个月片雪未下,直到农历三九头上,阳历新年来到的时候,才迎来了一场众人盼望的大雪。
这场大雪一下就是三天,好像一台天然的空气清洁器,将暖冬中猖獗的细菌病毒统统杀死,为越冬的庄稼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天地间也渀佛洁净了不少,再加上打雪仗、堆雪人的孩子兴高采烈的,奉天城中平添了三分喜乐的气氛。
大南门外,几名卫兵正在清扫帅府外的道路,露出青黑色染着水渍的砖石,路过的行人撩起长袍前襟,脚下的残雪吱吱作响,抬头向道路两旁看看,四周还隐约可见易帜庆典时留下的痕迹。
抬头看看帅府上空飘扬的青天白日旗,路人不由得一阵恍惚,才想起东北如今已经换了天,是国民政府的一部分,老帅早已驾鹤西去,大帅府的主人换成了张学良。
张学良此时正在小青楼中来回踱步,满面焦躁,犹豫不定。
门口站着几名面无表情的卫兵,李天宏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向他们点了点头,伸手轻轻推开门,侧身走了进去。
门扇在他背后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李天宏轻手轻脚的,张学良又正在入神地想着什么,没有发觉他进来,仍在低着头转圈。李天宏轻轻咳嗽一声,小声说道:“总司令,杨督办和常参议已经等了快半个小时,有些焦躁。问了两三次了。”
“焦躁焦躁哼,哼,哼哼哼”张学良怒气冲冲地反问一句,又失控地连连冷笑几声。嘴唇却微微咧着,露出紧咬的牙关,神情有些峥嵘。
“等急了真是好大的架子,我真是伺候够了”张学良一瞪眼道:“去,叫警务处长高纪毅来一趟,再把王以哲和刘多荃也叫来,还有,把齐恩铭和谭海也叫来。”
“是。”见张学良面色不善。李天宏不敢多说,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出屋。
一路向外走,李天宏心中却暗暗心惊。高纪毅、王以哲、刘多荃、高维岳这些人都是张学良的心腹手下。分别担任警务处长、城防旅长、卫队统带和警备司令,把这些人聚在一起,少帅明显是要采取什么重大动作
整天跟在张学良身边,李天宏早就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前几天日本特使林权助亲来沈阳,对张学良讲了一个日本战国时代的故事丰臣秀吉的遗子被德川家康杀身篡权。并告诫年轻的少帅多多留心,以防万一。自那天起,张学良就显得疑神疑鬼,坐卧难安。
高纪毅前几日拜会张学良。李天宏无意中听到一句话,高纪毅当时拍着胸脯说什么“杀人的事说办就办。说办不办必留后患”,好像在鼓动少帅干什么。
将这些蛛丝马迹联系起来。不难判断,少帅准备对杨宇霆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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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厅中,杨宇霆和常荫槐一壶茶已喝得淡而无味,正等得焦躁不已,门扇一开,几名全副武装的陌生士兵走了进来,手中的枪口直指着杨常二人。
不等杨宇霆和常荫槐做何反应,有人已经抢步上前,分别把他们二人摁住,将胳膊拧到背后,扣了起来。
“冤枉,冤枉你们是谁我要见张总司令”
杨宇霆和常荫槐呜呜喊叫,惊惶不已,早有士兵上前用布条蒙住他们的嘴巴,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仍然不敢相信年轻的少帅会下毒手
奇怪的是,这几名士兵擒住了他们之后就没有下一步动作,杨宇霆和常荫槐都是一阵莫名其妙,哪怕就是要取他们的性命,主事之人也该现身了。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争持声。
“肖军长,我从张总司令那里接的命令,杨宇霆和常荫槐阻挠国家统一,立即执行死刑”这个声音好熟悉,好像是警务处长高纪毅的声音。
老虎厅中杨宇霆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两下,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耳边只听咕咚一声,回头一看,原来常荫槐一跤坐在了地上。
突然,太突然了
杨宇霆虽以托孤老臣自居,对少帅不太恭敬,甚至有“废立”的企图动作,但大局已定之后,杨宇霆早就发表通电,号称:“宇霆忠不出位,只知奉公守法。汉帅为大帅之令嗣,继承父志,名正言顺,吾从汉帅,如骖之随靳也。”
骖,指的是独辕车所驾的三匹马,这种车是商周时代的东西,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所以“骖”音这个字也很少用了。
靳,这个字还在用,但只用在姓氏上,这个字的本义指的是套在辕马胸前的皮革,因用作夹辕两马的代称,换句话说,指的就是最靠近前轮的那匹马,也就是领头的那匹马。
杨宇霆用的这个成语非常恰当,几匹马一起拉车,张学良是领头的头马,我是跟在你后头的那匹马,定位很准确。
可惜少帅不愿和他搭伙计,易帜之后,将杨宇霆的各种军政职务一抹到底,但杨宇霆还挂着奉天兵工厂的督办,以及奉军总参议,这两个职务都是老帅亲自任命的,少帅也动不了,杨宇霆因此得意洋洋,对少帅的挑衅毫不在意。
此刻死到临头,杨宇霆心思突然异常敏捷,想到了其中的犯忌之处。
他的两个职务都很犯少帅忌讳。奉军总参议,就还掌握着军权,兵工厂督办,就可以随意要钱花钱,等于在钱柜上装了个后门,也把持着财务大权。
枪杆子和钱袋子都被杨宇霆控制,再加上一大群门生故旧,说起来辞去了所有的军政职务,其实对少帅的威胁还是很大。
渀佛一瞬间终于开窍,杨宇霆想明白了,张学良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总指挥,少帅要取自己的性命
张学良杀杨宇霆的原因众说纷纭,但以半渡之见,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一场权力斗争,只不过少帅的手段简单粗暴,缺乏政治艺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