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水从临淄城外流过,北去五十里便汇入了两山夹峙的一片大泽,形成了一片肥美的河谷。
这片山地叫做牛山,山中涌流出五条山泉,汇成了山下这片大泽,这大泽便叫做天齐渊。
相传周武王将太公姜尚封到东海时开始没有国号,太公听了天齐渊之名,便请周武王赐国号为“齐”,可见这片大水之古老有名;天齐渊东岸有一座很大的庄园,依山傍水,绿树环绕,幽静美丽得世外桃源一般。
这座庄园叫做天成庄,“天”字依了天齐渊,“成”字却是主人的封号主人便是早已在齐国退隐了的成侯驺忌的庄园。
这驺忌算是历史名人,流传于世的莫过于驺忌讽齐王纳谏的典故,其实这个人很富有传奇性;他原本是著名琴师师旷的弟子,精通音律且弹得一手好琴。后来入宫给齐威王做了乐师,便经常给齐威王讲说乐理乐法;齐威王惊讶于驺忌乐理乐法中隐寓的治国之道,便让他做了一个职同中大夫的乐博士。
谁知这驺忌处事得当,竟将一班数百人的乐师歌女统辖得井然有序,还不断有高雅的新歌舞新乐曲推出来,齐威王爱惜这个与王室贵族毫无瓜葛的人才,便封驺忌做了上大夫,几年之后竟做了丞相。
论才能,驺忌既不是学问精深的治国名家,又不是通晓战阵的兵家名将,各方皆是平平。可驺忌天生的长于周旋,且城府极深,揣摩上意往往是出奇的有准头,几年丞相做下来,便成了与上将军田忌平分秋色的肱股大臣。
如今他已是八十高龄,垂垂暮已,二十多年不曾露面,世人都渐渐忘却了这位昔日名相,都以为驺忌已故了。
只有少数旧贵老臣和外戚们的长辈,知道这驺忌还活着,而且神智尚清,出谋划策还是行家里手,便经常找驺忌商议一些有关贵族利害的对策,时间长了,驺忌便隐隐然成了临淄贵族的主心骨。
但是,驺忌对权力与国事却渐渐淡漠了,因为他明白,之所以辞官之后,齐威王、齐宣王都让他在这城外三十里的山庄隐居,实则是齐威王防备他这样一个权臣远离都城而悄悄坐大,他必须在国君视野之内归隐,因了这一切心照不宣的规矩,驺忌在天齐渊的田舍翁便做得很扎实。
齐国的一些贵族大人物都来了,庄前便竟日车马如梭,竟仿佛一个狩猎车马场一般。
晏家的家主晏首、田忌的后裔田锆、信阳君、御史端木正、管子后人管仲离、陈家的家主陈咸等,十多位元老,还有大小家主,当朝权臣都来了。
众人进入正厅,坐案已经摆好,饮得一盏热茶,酒菜便整齐上案,不过元老们都心事重重,也无心吃酒了。
“拜见驺老丞相”诸人施礼,客套恭敬。
驺忌坐在主位上,摆摆手,老态龙钟道:“哪有劳什子丞相,都不干三十年喽,老了”
众人坐下后,驺忌绝口不提朝政国事,只是客套寒暄,劝慰宾客饮酒。
这时元老们按耐不住了,有人率先开口道:“老丞相,现在临淄风雨飘摇,社稷安危,你能如此安稳吗”
驺忌略微惊讶道:“临淄出了个田单的小伙子,大不简单,以火牛阵击溃了入侵齐国的盟军,现在不是复兴了吗,谈何风雨飘摇”
“唉,成侯有所不知,年前纵横名士苏秦离燕来到临淄,竟然说动了齐王变法,要没收所有贵族的豪宅和公田,废奴家丁奴隶,把齐国的贵族往死里整啊”田锆一五一十,甚至添油加醋地解释一番,把苏秦骂个十八遍。
经过田锆这么一说,把现场气氛给点燃了,顿时众人纷纷破口骂苏秦,一个个义愤填膺。
“是可忍,孰不可忍”
“说是变法,其实明白是要改变祖制,逆天行事”
“说到底,还不是夺我等封地材赋这外臣,狼子野心,绝不能留”
“他苏秦是要把我等逼上绝路,不是他死,就是我等皆亡”
“拼了不能让苏秦猖狂”
驺忌静静地听着,脸色沉了下来,苏秦这样做法,就是要从根本上触动齐国的贵族,废除世袭制、封荫制,收回土地和爵位,他驺家肯定首当其冲,也要受到毁灭打击。
众人见老丞相脸色越来越沉,满脸杀气密布,看了也动了肝火,都不禁减弱了声音,停止了叫嚣。
驺忌缓缓道:“这苏秦不能留,但是齐王目前正器重着他,不可直接下手,在朝政上对付政敌,是有规则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要变法,我们就以变法对付,其一,专攻苏秦,来齐目的不明,动机不纯,狼子野心;其二鼓动贵族封荫下的子孙和佃客们乱市,制造阻力,其三,孟尝君是他盟友,也要压制住,以孟尝君图谋不轨,尾大不掉,使齐王不再信任他,到时候剩下苏秦孤掌难鸣,如果仍无法触动,那就让苏秦消失”
老贵族们听得连连点头兴奋不已,暗想姜还是老的辣,末了竟是异口同声的喝了一个“彩”字
“去吧,早做准备,联合贵族向齐王施压”
“哈哈,明白了,这些事,我们常做,都是老手了”
元老们有了破解之法,这下都放下心来,有说有笑,气氛热闹许多。
驺忌却叮嘱道:“苏秦口若悬河,舌绽莲花,与他唇枪舌剑地论辩,你们要多加小心,不以反被他堵住口,且不可轻敌了。”
众人点头,这才想到,苏秦可是纵横名士,三寸不烂之舌,普天之下,唯有张仪抗衡,不禁让人回想十年前,张仪在齐国大殿上舌战群臣,硬是让百官哑口无言,这次可要留心了。
这时大家又无心吃酒了,纷纷告辞,回去准备对付苏秦的事,还有的贵族,要组织武士和刺客,实则不行,干脆刺杀苏秦算了,直截了当
一片马队便从天成庄驰了出去,次日一大早又卷回了临淄,整个临淄,迎来变法前一片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