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英和王明德他们商议战略的时候,明军大营这边袁宗弟也在向邓名提出他的战术见解,在他看来邓名的部署实在是太软弱无力了。明军从始至终就满足于不让清军穿越他们的防线,并没有及时发起追击,现在李国英明显军粮不足,袁宗弟认为最正确的办法就是狠狠咬上去,不让李国英有闪转腾挪的空间。
“邓提督为何不贴着鞑子扎营”袁宗弟大惑不解地问道.对李国英来说时间最宝贵,邓名只要摆出近战的架势,对方就必须要应对,而几天的激烈争夺下来,就算李国英赢了,他的军粮也耗尽了,到时候只能仓皇逃跑,而追击逃跑的敌人袁宗弟认为是自己的长项,还能给邓名提出一些好意见:“如果李国英怯战,我们就贴着他的大营挖沟,然后通通灌上水,把他的大军围死。他一定得出来阻挡我们,然后我们就动员全军和他打,打个几天他自己就撑不下去了。”
“我没法这么打,”邓名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道:“我没有那么多军队。”
“邓提督的军队不少了。”袁宗弟自信满满地说道:“绝对能围着李国英的大营挖壕沟。”
看起来明军是五万人对清军七万五千或七万六千人的样子,好像是比对方少了三成,可是明军有水师优势,调动起来比清军的负担小,所以差距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大。袁宗弟虽然只观察了几天,但他认为邓名的军队素质相当高,即使是辅兵一个个也都龙精虎猛,显然营养充足;而且这些辅兵能够熟练地执行军官发布的命令,小队之间配合默契,虽然没有甲胄在身,但按照袁宗弟的标准这都是战兵。
“不,很少,我只有一万五千军队,其中还有三千是水手,剩下的都是民夫。”邓名不得不更正袁宗弟的看法:“他们不是士兵,不是辅兵,而是民夫”
“他们都是好兵,再说就是民夫也能当兵用啊。”袁宗弟完全不理解邓名到底在说什么。
“他们倒是盼着我拿他们当兵用。”邓名苦笑了一声,把自己和民夫达成的协议给袁宗弟说了一遍:“可我没法给这么多人娶媳妇,就是这次参战的士兵,他们的奖金和媳妇该怎么解决,我现在还一点儿数都没有呢。”
清军进攻的时候,邓名可以让民夫参与防守营地,就算他不下令这些民夫也肯定会助战,叙州来的不用说,就是成都的民夫也不可能看着清军突破营墙来杀他们。而邓名也可以称他并没有把这些民夫当做军人使用,他们是自愿助战的;而如果全军迫近李国英的大营,和敌人野战争锋或是冒着清军的火力和骚扰挖壕沟的话,邓名就没法不给这些民夫军人待遇了。
“反正李国英没粮食了,等他撤兵的时候我跟在后面抓俘虏就是了。”邓名虽然有三万五千训练有素、士气饱满,甚至积极愿意参战的民夫,但他口袋里没钱,所以主动退而求其次,只想着取得一个有限的胜利而不追求全歼李国英的部队:“等李国英逃跑了,我就在后面跟着,把他的无甲兵都抓走后,他的披甲兵迟早也要丢盔弃甲地逃亡。”
“可是”袁宗弟这才想起来,邓名和他以及其他夔东众将不同,成都的政治模式和其他军阀也大不相同,邓名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利,而是要和治下的百姓们讨价还价现在他们都是士人了,地位比明末的百姓地位还高,可不是军屯里那种可以随便揉捏的农奴兵。
“如果邓提督不紧逼上去的话,李国英最后很可能把辅兵扔下就跑了,”袁宗弟听明白了邓名的难处,但却没法同意对方的战略:“最后披甲兵多半能逃走,就算他们把盔甲扔下一部分,人可是都能跑了。”
在袁宗弟看来,辅兵这种夫子要多少有多少,披甲兵才是关键,如果不消灭对方忠心耿耿、富有战斗力的披甲部队,那对方的元气就还在,下次再从山西、陕西征发一批夫子来就实力尽复。袁宗弟的价值观也是这个时代的普遍看法,辅兵在谁的手下都是效力,胆小怯懦,平时在军屯干苦力,战时给战兵背盔甲,消耗的不过是鞭子罢了。
“我不这么看,我觉得这些辅兵更重要,关键是人多啊。”但邓名的价值取向和袁宗弟完全不同。想要让对方的战兵进入成都体系相对比较困难,将领、军官、亲兵、战兵的忠诚链条强劲有力,为了消化前几天俘虏的那两千名山西披甲兵,邓名不得不善待他们的将领,袁象也需要额外拿出资源来笼络军官们;可对于无甲兵就容易得多了,他们庞大的数量对成都的生产也有更大的帮助。
袁宗弟和邓名完全谈不到一块去。
此时李国英依然没有答应王明德他们的请战要求,他很清楚这帮人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就算从李国英的角度看,如果靠牺牲没有战斗力的夫子能换取披甲兵的安全,也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但关键在于李国英觉得这有损朝廷的尊严。古人不是有句话么叫“汉贼不两立”,现在李国英是官兵,是朝廷的总督,他打心眼里不愿意手下去和邓名进行什么交易。
但如果意气用事的话,李国英又担心最后的结果就是披甲兵严重损失,无论是山西绿营还是川陕绿营的披甲兵可都是战士,一条命抵得上十几个征发来的民夫。而且由于陷入险境,李国英知道自己的威信也受到了影响,他先是断定邓名无法及时动员大军来救,然后又误判邓名只有两万多人挡不住清军全线突围,这恐怕都会导致将领们心怀不满。至于孙思克胡乱指挥后自行逃走毕竟他也是李国英委任的,对不对
见李国英迟迟不能下定突围的决心,重庆驻防八旗的统领觉得他有必要出来说句话了。当初他和高明瞻、王明德一起被俘的消息被李国英帮忙掩盖下去,向朝廷报告他们是寻机杀死了明军的守卫,自行突围出来的。
“王总兵说得对,大军不能再继续呆在这个险地了。”满洲都统一上来就给讨论定了调子:“我们满洲八旗也和王总兵一起留下来,为总督大人、张提督和山西绿营断后。”
满洲都统的话一出口,山西绿营将领顿时感到天都塌下来了,这二百随行的满洲大兵不走,谁敢先走一路上川陕总督把这二百驻防八旗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现在满洲大兵都断后了,那大家看起来也只有一起死在这眼看就要断粮的死地了。
出乎山西绿营意料的是,李国英惊讶地看着满洲都统半晌,最后艰难地开口确认道:“驻防八旗也要断后吗”
“是的,为皇上马革裹尸,正是我们这些奴才的本分。”满洲统领神色肃穆,口气不容质疑。
“好吧。”李国英终于点点头,宣布自己会带着山西绿营的披甲兵率先突围,留下驻防八旗和甘陕绿营断后,还不忘嘱咐王明德:“一定要护得满洲大兵平安。”
“总督大人放心,要是差事办砸了,末将绝不会活着回去见总督大人。”王明德和其他奉命断后的甘陕将领纷纷慷慨陈词。
军事会议就这样结束了,山西绿营将领们都听得稀里糊涂,只知道自己摊上好命了,李国英让满洲太君和他的嫡系断后,给山西绿营争取一条活路。不过为什么会有这样诡异的安排,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更让大伙儿觉得无法理解的是王明德他们最后的表态你们明明是断后的,没有机会活着回去见李国英了,还说什么拼死也要护得满洲太君周全还有,满洲太君怎么也判若两人啊,来的路上不是一直呆在中军里唯恐遇险么要说满洲太君之前的表现很正常,很符合山西绿营们的印象,而现在却是极端反常,让山西将领们不得不暗暗感慨,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好太君的。可惜这些好太君命不久矣,幸好朝廷追究责任也是李国英去抗。陕西这地方真不错,有好太君,有勇于承担责任的总督,还有善待友军的将领。
“怎么感觉就好像是我们断后,他们倒是先突围的那一伙儿呢”会议结束后,山西将领们还窃窃私语,挠着光头感觉好像哪里不对。还有那个张勇张提督,孤身逃回来后几乎就是个光杆司令,正常情况下肯定是被扔在后面“戴罪立功”,但这次居然也捞到了一个跟随先锋突围的好差事但张提督不但不心怀感激,反倒脸色阴沉得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虽然没有当着满洲太君发火,但离开大营后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气鼓鼓地回他的帐篷去了。
“王明德,”李国英给断后的将领们做最后的交代,他今晚就会带着山西绿营的披甲兵往北面的内陆跑,为了避免被发现,肯定不能带大量的辅兵累赘,所以除了武器外,盔甲也都要留在营地里。对此李国英给山西绿营的解释是用来加强断后部队的战斗力,也得到了他们的理解和赞同:“七千副盔甲,你可不能给我丢了。”
“总督大人放心,总计一万两千副盔甲,末将一定会完好无损地带回重庆去。”王明德保证完毕,还关切地说道:“总督大人把马都带走吧。”
“是啊,总督大人。”满洲都统也在边上搭腔:“山路不好走啊,我们乘船回重庆。”
这一通逃亡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得迷失在无人区,有马就意味着生存的机会更大。
“我的马足够了,”李国英不要满洲太君的那二百匹马:“再说你们回重庆的时候,也未必就一定能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