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冬来,转眼过了一年。此时春节将近,北京城中充满了一阵阵贺词声,鞭炮也响了起来,令街上的巡警总是紧张不已,前几日城中因为燃放鞭炮而起了一次火灾,虽然迅速扑灭,但是接近年关,上头又压得紧,谁也怕在这个当头出什么事,否则恐怕是要有人来做替罪羊了,因此,纵然是大雪纷飞,行人稀少,但街上的巡警却不敢怠慢,骑着马来回穿梭各条街巷。
内阁的办公大楼位于皇宫不远,一处孤零零的十一层建筑,四周便是广场,这样便于警戒免遭袭击,此时窗户的玻璃上已结满了霜,可是大楼里进出的人却是不少。
年结的时候就要到了,把今年的工作做个总结。再提出明年工作的目标,再统计今年的各项指标呈到皇宫里去,恰好在大年三十除了一部分留守人员之外其余人全部放假,过了正月十五再来办公。
因此大楼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一辆辆小车停在大楼外,随后便是拿着各种汇表和报告的人急匆匆的进来,各部堂现在也急,内阁这边的没汇总出结果来,他们也甭想放假,所以跑的都很勤,生怕耽搁了时间,有些新吏老家隔得远的,得花一两天时间才能赶回去,所以大家都指望着能在二十七八那天把事儿办完。
一辆挂着新国国旗的小轿车稳稳的停在内阁楼外,车子的轮胎一下子没刹住,竟在雪地中滑了两下才勉强停住,车门打开,里头钻出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官员出来,这官员忍不住有些后怕的道:“这大雪天的也不扫扫雪,迟早要出事。”
“大人,眼下谁都没有空暇,哪里有谁还管顾这个事。”从另一个车门出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抱着一大团宗卷,用脚勾上车门道。
官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年关,年关,平日里各部堂也不见忙。到了年关反倒是人人团团转了,不说这个,去见李阁老吧,恐怕阁老已经等得急了。”
这官员叫阎敬铭,身居户部尚书,天下的钱粮总管,如今已到了七十高龄,本来早就退休了,只是朝廷一时找不到顶替的人选,只好让他先凑合着。
阎敬铭是邑县人,道光二十五年中进士,历任户部主事,湖北按察使,署布政使,署山东盐运使,山东巡抚等。1882年调任户部尚书,
阎敬铭一生为官多是理财,他是一个出奇的俭朴之官,1877年山西省大饥,清廷屡派官赈济,犹不解饥情。于是调派阎敬铭去视察赈务。他一路敝车荆服,行李萧然。到任后,穿一身粗糙的“褡裢布”做的官服,并让属下也都穿这样的粗布,有敢穿绸缎者,罚捐饷济灾。他执法不苟,查拿了贪官知州段鼎耀等人;严厉弹弹劾了礼部尚书恩承、都察院童华一伙对地方的滋扰,晋民交口称快。
1882年清政府提升阎敬铭为户部尚书。他同样是布服敝车,悄悄进京。入宫授任后,第二天就到户部上任。他曾在户部任过职,深知户部弊端,尤其天下财赋总汇的北档房,积弊更深。他决心革除积弊,实行改革。上任第一天他就亲自看帐,并找来档房司官问帐,结果无论是领办、会办、总办都不知部库的存银几何以及出纳情况和盈亏怎样,甚至连算帐、看帐都不会。眼看关系国家财政命脉的户部档房之帐竟如此糊涂,正好成为官员贪污的利薮,阎敬铭立即给上奏折说:“满员多不谙筹算,事权半委胥吏,故吏权目张,而财弄虚作假愈棼,欲为根本清厘之计,凡南北档房及三库等处非参用汉员不可。”由于当时清政府库款困乏,也有整顿度支的迫切要求,所以同意了阎敬铭的奏请。
阎敬铭查了账目再查三库。所谓三库,是捐户部管理辖的银库、缎匹库和颜料库。其中绸缎、颜料两库为天下实物贡品收藏处,库内堆积如山,毫无章法。颜料、绸缎、纸张混在一起,月积年累,大都霉烂得无法使用;加上鼠咬虫蛀,毒蛇成群,进出账目是两百多年的流水账,无清无结。银库的问题更大,管理银库的差役、司官没有不贪污偷盗的;职掌出纳的掌库、书办以大秤进、小秤出,天平砝码异常不等,弊端累累。
阎敬铭一反过去堂官所为,花了很大力量,亲自入库清点,认真查对出纳档案,并清查了二百余年的库存和出纳账目。他的做法和态度震动了当时的朝野。通过查帐查库,阎敬铭当场斥逐一批书和差役,并奏参了号称“四大金刚”,原在户部司官的姚觐元、董俊汉、杨洪典及旗人启某。姚、董四人受到清廷“革职回籍”的严厉惩处。
阎敬铭整顿户部积弊,掀开了户部的许多黑幕,最惹眼的是掀出了云南省的军费报销安案。
军费报销向来是报销者和户部司官、书办的贪污门路,报销者可以把并非军费的款项纳入军费中去报销,而把大量款项揣入私囊;户部明知有弊而给予报销,就要私收贿赂,通同作弊。云南的军费报销,早在阎敬铭入京职掌户部的半年前就已开始舞弊。曾派粮道崔尊意和永昌知府藩英章,携带巨数公款,来京打点门路。他们先找军机章京、太常寺卿周瑞卿,通过周瑞卿打署理户部尚书的军机大臣王文韶、景廉行贿关说。户部书办一口要十三万两的“打点费”,潘英章等人嫌太多,正在讨价还价的当儿,传来了阎敬铭即将进京接管户部尚书的消息。行贿和受贿双方抢在前面,以八万两白银的贿款,把云南军费报销了结。
这样的行贿在户部已习以为常,言官们明知内情也不敢揭发,因为它往往牵边朝中大员。故而积弊愈深。阎敬铭上任后大刀阔斧地整顿,使言官们打消顾虑,逐渐敢言了。首先是御史陈启泰上了一首道折,揭参太常封卿周瑞卿和户部司官在云南报销案中受贿的事实。事关重大,朝廷不能不问,便谕旨只派吏部审查,并轻描淡写,对王文韶、景廉显有回护之意。谕旨一发,案子想收也收不住了,御史洪良品把知道的底里一股脑揭了出来,要求对景廉、王文韶即行罢斥,别的候查办。随后邓承修、张佩纶、盛昱等人也都连上奏折,呼吁严行审理云南军费报销案,对王文韶等人严厉制裁。与此同时,阎敬铭以户部的账目不清、三库混乱,参劾户部司官“含混草率”,进一步把矛头指向原为户部尚书的景廉和王文韶。清政府在阎敬铭等人的敦促之下,加紧对案件审理,并派户部尚书阎敬铭会同刑部审理此案。
案子到了阎敬铭手里,自然就有了结果。与案情有牵连的数十名大小官员,都受到了应得的惩处,如受赃的户部云南司主事孙家穆革职赔赃,徒三年;太常寺卿周瑞卿革职赔赃,流三千里;潘英章、户部主事龙继栋、御史李郁华等也都被革职流放;军机大臣景廉、王文韶都受到降级处分,王文韶被逐出了军机处。其他如户部侍郎许某、崇礼、工部侍郎翁同龢、兵部侍郎奎润等也都有失察之责或有一定瓜葛,分别受到降级罚薪等处分。
到了光绪十二年阎敬明以年老奏请将军机处或户部二职去其一,朝廷准免其军机大臣职,俾得专心部务。十四年因反对重修颐和园,被革职留任。不久复职。但他以有病四次上疏辞官,得到允准,同年八月回归故里。
阎回陕后热心地方公益事业,不仅捐款修建义学,而且倡导、督促在邑县城西侧建起一座丰图义仓。这是当时全国唯一的一座民间粮仓,可储粮1000万斤。慈禧太后题写仓名:“天下第一仓”。
新朝开国之后,大量的官员出现了空额,高谨督促李鸿章寻个钱粮高手来,李鸿章便瞅准了这位老哥。亲自跑去陕西请人,阎敬铭以年老不从,李鸿章便在那里住了三天,这才老老实实的跟着李鸿章走马上任,其实原本让他来做这个户部尚书,吴辰和李鸿章的想法都是找个人来过度而已,等到万象更新之后再替换掉。
谁知这位阎尚书从上任开始便雷厉风行,记账、查账那是精神奕奕,几下功夫,便将天下的钱粮默熟于胸,又去巡视几个大的粮仓,走访工厂,从陕西来的时候还老迈不堪,做了这个尚书,脸色都红润起来,瞧这架势似是年轻了十岁,竟一下子成了六部堂中精神劲最足的家伙,这个结果大出人的意料,李鸿章还能有什么话说,自然是巴不得这位阎大人能干多久干多久。
阎敬铭也是个急脾气,下了汽车带了书办便立即进了内阁大楼,这大楼他是很熟稔的,隔三岔五要来一趟,顺着楼梯上了六楼,这里便是李鸿章、张謇等内阁大臣办公的所在,径直敲开李鸿章的办公室,开门的是张佩纶,张佩纶现在身居首辅大臣机要总办,在西方相当于总理秘书长,也是个极为显赫的职务,张佩纶笑了笑:“阎大人来的这么早,请进吧,阁老还让我打电话去户部部堂里催呢。”
阎敬铭笑了笑,进了办公室,这办公室分为三个隔间,最外是接待员的位置,再里一间就是秘书办公室,而李鸿章的办公室则在最里。
阎敬铭先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了一回,张佩纶进去汇报了一声,随后出来道:“李阁老有请。”
阎敬铭进入李鸿章的办公室,将一些汇总的资料放在李鸿章的办公桌上,一屁股坐下:“李大人,幸不辱命,今年的钱粮汇总总算是有了眉目。”
李鸿章笑了起来,看了一会文宗,抬眸道:“今年的税赋超过了十五亿新元”
阎敬铭道:“开始我也觉得夸大了一些,后来核算了两遍,准确无误,此外南圻那边的资料还没有送上来,若是加上南圻,恐怕有十七亿。”
李鸿章苦笑道:“又翻了一番,明年恐怕得超过二十五亿了,这两年的势头太过了一些。”
阎敬铭道:“过了有什么不好,还有你看看工厂,单直隶一地,从年前三千二百家工厂现如今已激增到了七千六百余家,这还只是中大规模的数字,其余的小工厂已经计算不过来了,工人从一百三十余万增加到三百多万,北京城的人口从一百一十万也增加到了两百零九万,现在时兴这个,没有法子的事。”
李鸿章道:“有了你这份汇总,我也就能交差了,到时候皇上必然龙心大悦,等着瞧吧,今年能过个好年。”
李鸿章顿了顿,又去翻看宗卷,道:“皇上现在最关心的是粮食产量,这也是大事。”
阎敬铭道:“阁老不用翻了,这些字数都记在阎某的脑子里,粮食增产了一成,今年年成尚可,是绝不可能减产的。”
李鸿章总算心安了,笑了起来:“哎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阎老哥,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后辈,这两年我倒是看你越发结识了,我倒是老了,哎这两年身子骨每况愈下,就指望着再熬些日子告假呢,现在是万象更新,这大新朝恐怕是不用我这老爷子操劳了。”
阎敬铭摇头道:“这是怎么说的李阁老至少还得操心十年,告老你真以为清闲,我在陕西倒是养了年的老,反而浑身不自在,如今回到部堂里来做事,虽然从前是给前清,现在成了大新朝,可是有事忙,心里也舒坦,你我都是躲不得闲的人,就像机器一样,用的时间越长,反而毛病儿少,反而闲置一段日子,毛病就多了。”
李鸿章呵呵一笑:“这也是个理。”一边说,一边随意的翻着卷宗,忍不住道:“钢铁产量怎么反而落了一些,第一季不是还有三百万吨吗原本还以为今年能超一千二百万吨,不成想只有一千一,最后一季只有两百六十万。”
阎敬铭道:“这事儿我最清楚,年中的时候三四条铁路贯通,新的铁路规划还没有出来,自然用不了这么多了,今天过来,我也是想摸摸底,明年朝廷的规划是什么,陕鄂铁路到底批了没有”
李鸿章道:“这条线许多人不看好,恐怕得先缓缓,不过这事儿还需等等,总得专家勘探完了再做决定。”
阎敬铭颇有些怏怏不乐,他是陕西人,这条铁路算是他给家乡争取的一点利益,陕西作为西部省份,毕竟比不得沿海、还有湖广、京畿、辽东、朝鲜、南圻那边红火,多条铁路过去,至少也算给陕人多一条出路,可是铁路局那边却推三阻四,尤其是那詹天佑,说什么入陕没有效益,修一条铁路途径陕西还行,特意给陕西修一条铁路过于浪费。
铁路局虽然律属户部,其实和户部又没有多少关系,算是个半独立的司局,一向只听内阁的,倒是问起银子来就成了户部的下属单位,阎敬铭气个半死,却又不能詹天佑如何,只好想走李鸿章这条线。
李鸿章是什么人,哪里会不明白阎敬铭的心思,要说我们这位李鸿章人脉实在太广,天南地北哪里不是他的故旧,认识的人海了去了,人人都想透过这种关系来搞铁路,那全天下每一个府县恐怕都得修几条线才行,这种事哪里敢答应,只好采取拖延战术,每次阎敬铭来问,他只推到铁路局还没有勘测出来,阎敬铭去铁路局问,铁路局又说内阁那边还没有立项,跑来内阁,内阁又说要立项得户部给银子吧,可是户部拿银子也不是阎敬铭做主的,得经过内阁同意,于是阎敬铭又要内阁批准,内阁的理由是这事儿得问李阁老才敢办,最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李鸿章这里。
阎敬铭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勘测了一年还未出结果,李阁老,总得给一个说法吧,眼下各省都在修铁路,唯独陕西却只有一条线经过省境的,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就厚此薄彼了。”
李鸿章只好道:“此事我要与张大人商议商议,况且铁路局那边的意见也得听听不是,否则皇上那边怎么交代”李鸿章这次干脆把皇宫里那个逍遥自在的二楞子皇帝摆出来,心说你阎敬铭总不成去找皇上发火去。
阎敬铭果然发不起脾气了,只好道:“此事得着紧办,关中沃土千里,哪里都不比别处差。”
李鸿章连忙点头,像他这种老官油子点头惯了的,同意的事他点头,不同意的事他也点头,生气了点头,高兴了也点头,能办的事他点了头就去办,不能办的事他点了头该怎么着怎么着,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