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风雨欲来
军机房,只有十五岁的光绪此时已有成人般的高。嘴角长着茸茸的短须,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袄子,全身没有过多的点缀,这也是缩减宫廷开支的一项,老佛爷那边的用度是万万不能减的,他只能从自个儿下手,尽量少奢华一些,希翼作出一点儿表率。
这种表率其实用处并不大,大伙儿见皇上这副寒酸模样,也纷纷都穿着旧朝服在他面前显摆,回到家里,却奢侈无减,该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天下是他光绪的,难道要大家伙儿为他的天下节衣缩食吗倒是醇亲王是真真的体谅到了他的难处,主动从王府里挪出四十万两银子出来,皇帝就是他的儿子,他不撑着谁去撑,他是劝不动这个固执的皇上,明明看到那些旗人们对皇上的流言蜚语日渐增多,满朝不满的人大有人在。可是偏偏是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祖宗保佑,保佑光绪变法成功,至于其他的,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光绪焦躁的在值班房里来回踱步,军机大臣们除了翁同龢,前些日子都告了假,隐隐有集体罢工的味道,这些日子老佛爷倒是没有什么动作,不闻不问的模样,可是已有不少大臣请求老佛爷出来主持大局了。
事情弄到这个份上,光绪就有些退缩了,维新首先要动的就是旗人的奶酪,其次是一批守旧的官员,就连恭亲王都摆出一副反对的模样,这新政恐怕不能再维持了,他和翁同龢商议,翁同龢亦是感觉到了不妙,也认为现在应该停止维新,先尽量的维持局面再说。
可是康有为却不认同,他鼓励光绪道:“陛下,维新的诏书已颁布,天下鼎革在此一举,一旦退让,恐为天下人所笑,事已至此,更应抖擞精神。一往无前,维新废止,天下人还会认可皇上吗”
“维新变法,事在必行,大清朝糜烂至斯,皇上若还瞻前顾后,就算保住了一时,将来该怎么办天下是皇上的,皇上若罔顾大清朝的流弊,那些忠君爱国之士岂不心寒”
“皇上,不能再耽误了,南方乱党遍地,北地流民甚众,天下已是干柴烈火,一旦有火星子出来引燃,皇上还有退路”
光绪便问计道:“现在这样的处境,京畿尽是亲爸爸的亲信,若是有变,朕该怎么办”
康有为道:“国家不缺忠贞之士,皇上有什么可虑的天津新军练兵大臣张之洞一直支持变法,那里有六镇三万人的新军。都是愿意效忠皇上的义士,皇上何不下一道旨意,令张之洞带兵至北京城外练兵,有张之洞的支持,那些魑魅魍魉还能兴起什么风浪稳住了京畿,就稳住了天下。”
光绪陡然想到张之洞,他依稀记得自个儿亲政时,这个张之洞是写了贺表的,且那份贺表极为生动,令人扼腕,他转忧为喜,道:“好,朕这就给他发一道旨意。”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发一道密诏,让他带兵入京。”
当天夜里,康广文连夜出京,怀揣着一份密诏前往天津,事情已经愈加急迫了,自光绪亲政以来,变法神速,几有一日千里之势。凭借康有为等人,一边在京城修筑马路,又令人办理国防,只是第三条却是最要命的,光绪命八旗人丁,如愿出京谋生计者,任其自由。于是旗人大哗,谣谤四起。整个满族统治集团很快意识到,无论变法给中国带来多大的好处,但都要让满族亲贵这个主要既得利益团体付出沉重的代价。不但可能丧失自己的特权,更有可能丧失三百年来一直把持的政权。改革固然是可以有利于国家的,对于旗人,却是要命的。
京城内一些原本还支持光绪的都统如今也站到了慈禧一边,到处都是请愿搬出老佛爷干政的声音,守旧大臣,满人官员们纷纷告假请辞,一些王爷天天进宫去和慈禧商量对策,京旗骁骑营、护军营、步军营、虎枪营、火器营、善扑营、神机营左领们纷纷上书,要求光绪撤回京旗会操的诏书,说是要体恤旗兵之类,还说要涨月例银子,这大清朝哪有这样的规矩,从来不见有人敢驳皇帝的诏书的,若不是背后有人支持,他们敢说这样的话
康有为和几个维新的章京一合计,立即就觉得恐怕要有所动作了,为今之计,只有迅速的将张之洞请来,维持局面,若是晚上一刻,这皇上还在不在还得另说。
第二日,康广仁抵达天津。立即谒见张之洞,张之洞此时亦有不好的预感,他虽然在天津练兵,可是对京城的关注一直没有松懈,见康广仁一身便衣急匆匆的请见,立时觉得大事不妙。
等到康广仁拿出光绪的密诏,张之洞才知道要出大事儿了,维新运动刚刚兴起,张之洞就对之持积极赞助的态度。张之洞含辛茹苦创办洋务,却屡屡横招物议,现在他看到维新派有帝党撑腰。势头正旺,也想利用这股新起的力量来襄助自己推行洋务事业。不过支持维新是一回事,和康有为胶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康有为与张之洞的思想并不契合,甚至康有为创立的强学会还发过报纸直指张之洞,双方虽没有到势同水火的地步,却也生了不少的嫌隙,此时的张之洞犹豫了。
维新变法,固然是图强,朝廷现在的局面,是张之洞不愿看到的,若是光绪真能变法成功,恐怕这天下又是一番模样,也正契合了他的主张,可是这密诏到底奉不奉呢这可是一场搭上自个儿身家性命的赌局,一旦输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祸,张之洞不可能不慎重,他迟疑着不说话,边上的康广仁已不耐烦了,催促道:“张军门多少给句准话,皇上在京城危在旦夕,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若不迎奉王命,难道眼睁睁的看着皇上遭难吗维新变革亦是事在必行,若是自此中断,大清朝再也没有希望了,天下兴亡,就在张军门一念之间,请张军门以天下苍生为念吧。”
张之洞阖着眼,心里早已如煮沸的滚水一般沸腾不止,他的思维飞快的计算着得失,关内军马,唯有京旗、天津新军、淮军能左右局势,李鸿章这个人他清楚的很,他是绝不可能卷入这个是非圈子的,京旗倒向了慈禧。若是自己支持光绪,至少有五成的胜算,可是这事儿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他亲眼看到这些维新派的办事能力,不是说他们做错了什么,而是过于激进,只两个月的功夫,就得罪了一大片的人,和这些人凑在一起,真的能成事
这一次极有可能是他张之洞晋升的极好机会,又有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只是真的放弃张之洞又有些不甘,推行洋务,如今已是事在必行,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做,一旦慈禧重新掌权,必然会大力排挤维新派,甚至连洋务派都会一股脑的怨恨上,他张之洞也逃不掉,这练兵大臣的位置恐怕要请他挪挪窝了,曾经他一手创办的一些洋务多半也会付诸东流,想到这个,张之洞便隐有些不舍之意。
“张军门,不能再犹豫啦,再耽误”康广仁是个冲动性子,见张之洞阖着眼不发一言,便越发的急了,不断催促。
张之洞重重叹了口气:“康先生请回吧,在下老眼昏花并不认得什么密诏。”
康广仁脸色一变,心里想到那个还在军机房里焦急等待的皇上,不由得跌足长叹:“这大清朝要完了,张军门,咱们后会有期吧。”他扭头便走,张之洞心里突然也生出一股子悲鸿,他先是清流,后又办起洋务,至少现在为止,他对这个大清朝仍有眷恋的,做清流时虽然不实际,可是也是一心为了这个烂架子,做了封疆大吏之后,办洋务难道不也是为了朝廷,现在的大清朝已走在十字路口,若是光绪真的垮了,这大清朝多半要完蛋,他这些年越是办洋务,就越觉得朝廷非得变法不可,光绪是唯一的选择,虽然这变法亦不知会将大清朝引向何方
“康先生,留步。”张之洞打了个机灵站了起来。
康广仁已跨到了门槛,扭身一望,那眼眸中满是冷意:“怎么张军门还有什么见教”
张之洞扶着茶几,似乎集中了浑身的力气:“请将皇上的密诏拿来,张某要调新军,没有这密诏该如何行事”
“皇上”康有为陪坐在军机值班房里,见光绪心急气燥地来回踱步,忍不住道:“皇上该去歇一歇了,广仁若是有消息,应该也要有些时候才能到,依臣看,这张之洞多半会奉诏的。”
光绪摇摇头:“朕不困,就在这儿等吧,康先生,若是张之洞不来,你就逃吧,逃得远远的,去上海,去英租界,想法子离开这里,朕无妨的,亲爸爸最多圈禁朕,可是你”
康有为连忙站起来道:“皇上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大清朝中兴的希望都维系在皇上身上,臣”
光绪打断他道:“听朕的话,这也是朕的旨意,朕心里总是觉得我们似乎哪里错了,可是错在哪儿呢哎不管如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朕不后悔,朕能遇见先生,能和先生处事,已不枉此生,不管结局如何,朕都希望你能活下去,你留在世上一日,大清朝终究还有希望的。”
“皇上”康有为眼泪夺眶而出,匆忙拜倒在地。
这个时候,值房外头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老远便听到有个尖细嗓子道:“康先生,您可回来了,请您拿腰牌来验验,嘿皇上在里头呢,请大人进去吧。”
“来了”康有为惊喜的擦拭掉眼角的泪水,匆匆的起来,光绪亦是满脸期待,这个时候,康广仁匆匆进来,上下喘着粗气,光绪突然想找太监来端杯水送给康广仁喝,可是很快记起为了机密,已将那些伺候的太监都到了数十丈外警戒,康广仁重重的咳了两声,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努力挤出几个字道:“皇上,张之洞应诏了。”
“好”光绪一块大石落地,脸上露出喜色,扶住康广仁道:“约定了几时带兵入京吗啊朕险些忘了,康先生先坐下歇会,不急着答的。”他搓着手兴奋的来回踱步,康有为亦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喜洋洋的道:“张之洞愿应诏,皇上就稳如泰山了,维新只要还能继续,总有拨开云雾的一天。”
光绪狠狠的点头,脸色潮红,其实不管是他还是这些维新党,都有一个极大的特点,他们都年轻,都有砸破一切的决心,可是同样也过于心血来潮,情绪变动极大,刚才还灰心冷意,现在又踌躇满志,这样的人,若是让他们去慷慨激昂的讲学或许有用,真要做大事,却未免嫩了。
“朕要作出一番前人唯有的事业,朕等着瞧吧,康先生,立即帮朕拟道旨,升耀张之洞为直隶总督,张之洞哈哈果然是天不亡我大清。”
第三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