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5月1日,我和花旗银行驻华代表汉格尔阁下来到了徐州。他是前华府外交官,在中国有着非常广泛的人脉,并与那位年轻的副总统阁下是多年朋友。他告诉我,其实我即将经历的事情完全是由那位至今还未见面的副总统阁下推动的,因为他很多年前就开始关注世界最大农耕国家在人口和土地分配上的不均衡情况。他采用过较为激进的均分方法,也采用过国家农场的手段,最近还推出中国版宅地法向偏远地区移民,稀释问题最复杂的苏浙皖地区,但从今天来看都那些都只是前奏和实验。
我的笔墨无法形容那天的景象,整个徐州城的商店都关门了,所有农民和地主都自发涌入了城市。他们分成两派冷冷对峙,政府不得不出动军警将其隔开,气氛凝重得让鸟儿都不敢立足。他们翘首以盼,各自的利益和梦想在这一刻凝固在徐州城上空。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一天大半个中国都在等待,田野里劳作的农民漫不经心,工人们开动机器时也在聊着徐州,地主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未来,连为他们端茶倒水的佣人们都在等待宣判结果。
那天,这个还未能洗去封建走向真正共和国家是焦躁的,是不安的,但也是充满了希望的因为那位年轻副总统决意挑战人类最丑陋的限制人权的契约,维护宪法的尊严和威信,打破旧有的土地政策。让人好笑的是,在这个法律观念缺乏的国家,开庭前那些被告甚至都不知道面对的是场什么官司。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也并没意识他们正在被历史记载,全中国都以为那仅仅是一场民事纠纷,是世界第一家农民互助组织,苏北农会状告地主士绅们的不公平。它之所以吸引目光大部分是因为对弱者的同情,以及农民奴隶们争取公正的权利呼喊,还有那份长长地写着7331位被告的名单记录于中华民国第一次宪法官司。”
美国时代周刊记者,泰格卡瑞斯。
“快把衣服给我。”
“好好地店不开,去凑什么热闹。”
“你懂什么,我这是要去给程老师撑腰他这回要告的可不是一两个老爷,是全苏北的地主老爷”
“全苏北”
“是啊哎,好好地老师掺和这事干啥。算了,咱也不懂这些大道理,程老师既然要做肯定是为我们这些老百姓着想,就算看在咱儿子面上,我也要去给他撑腰。”
街角的文房四宝小店内,杨老板催促妻子拿衣服,穿好后立刻向设立在机场的临时法院跑去。由于观摩人数众多,所以此次审理特别设在军方飞机场,士兵还借来几千张长板凳给旁听者休息,但大家显然还是太小看百姓对这次审判的关注。在程城等国社党员半个月的努力下,新成立的苏北农会状告全苏北大地主的官司显然吸引了太多人,那些被迫无法移民或者生活艰苦的佃农长工们全来了所以杨老板抵达会场时,板凳早已被一抢而空,只得和大伙一样站在外面翘首张望,幸好特意搭起的高高临时法庭不会影响视线。
数千军警将会场隔成两个区域,最大的自然是四面八方涌来的农民,而较小区域是苏北数千大地主代表,甚至还有皖浙两省来看情况的地主。细心人的发现,此次军警都没有带枪,每人手持的都是盾牌和两米长的木棍,用以隔开双方和防爆冲突,所以不少懂行的人都大松口气。
“快看”人群陡然一阵骚动,杨老板和大家扭头看去,只见军警隔出的道路上走来十几位身着长袍气度不凡的男子,当看清楚面貌后,顿时有人倒吸口冷气:“乖乖,那不是在住在我们徐州的王聘卿王老爷子嘛。”
“看看,都是北洋的老人。李纯、段总长扎辫子那个是张勋张大人咦那冯老爷子吗。他不是投靠了杨司令,怎么还和北洋老人有说有笑的对了,那个黑脸的是谁那是安司令,看见没今天来的兵都是他手下,听说他是杨司令身边的护法金刚。安司令,没听说过啊不是只有蔡司令和岳司令吗你啊,多看看报纸如今在法国的岳司令和蔡司令都是管外面兵的,专门打俄国毛子兵和日本兵的,安司令的兵是专打土匪管国内的。哦你们说,安司令会不会把那帮地主都抓了老子看他们早不顺眼了。”
“看啊,洋人乖乖,那么多洋人来了还有个小日本”杨老板等人的目光中,汉格尔和刚刚抵达上海不久的美国时代周刊记者泰格卡瑞斯步入会场,他们身边是上百赶来的各国观摩员和记者。显然这些嗅觉灵敏的欧美远东政治活动家们也意识到此次开庭意味着什么。
泰格卡瑞斯背着相机,指着旁边入座的王士珍等人,问道:“汉格尔阁下,您对那些前北洋官员列席有什么看法吗”
汉格尔虽然已经辞去美国商务参赞的工作,但酷爱东方的他很快就得到美国银行的青睐,成为美国银行驻上海代表。虽然不再为政治服务,但多年远东外交官生涯建立起来的深邃目光却非普通人能拥有。他笑着拍拍刚来的泰格大记者:“泰格先生,您还不了解这个国家。北洋虽然已经消失在政治圈,但他们代表的保守却没有消失”
泰格继续问道:“那您觉得这次审判过后,地主阶层真会做出妥协吗还有,对于这个新出现的农会,您觉得它的存在是否违反了法律呢”
汉格尔说道:“泰格阁下,法律是基础,是国家执行的依据没有工厂主会喜欢工会,更没有地主会喜欢农会,所以他们从开始出现就被认为是违法组织。但您不觉得他们的存在其实是帮助政府打破垄断和强权,帮助弱势群体吗虽然讨厌,但至今没有任何民主政府真正地取缔了他们,因为政治家们都明白,很多社会问题是无法用行政命令和暴力手段去解决的,真正地办法是互相监督和制衡。”
“那么您对杨秋阁下突然想解决土地和人口分配不均衡的问题是怎么看的军队正在向这里调动,储备粮食也多了起来,市场粮商被限定提高价格,这是不是意味着杨秋阁下支持农会”
“呵呵泰格先生,这些事您应该去采访他。”汉格尔睿智的笑了笑,回答道:“从我的观点看,苏浙皖三省虽然靠近沿海,又有上海、扬州、南京和杭州这些大城市,但却是人口和土地问题最严重的地区。肥沃的土地人人都想要,前清时期官员的侵吞、江苏盐商的一掷千金,还有大城市赚了钱后回家乡的大亨,这些都是导致土地越来越集中的因素,所以杨秋阁下迫切希望对土地分配进行改革。当然,我个人认为他急于解决也有俄国因素,列宁那些人正在煽动无土地者抗争暴动,法国、意大利、波兰和乌克兰都出现了这样的声音,中国这样一个土地分配权严重失衡的国家如果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谁也无法保证红色思想是否会渗透进入中国。”
“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应该支持他的改革”
“支持”侃侃而谈的汉格尔面对这个问题却突然停住嘴巴。支持杨秋改革意味着中国将逐步走出农耕社会,数百万较为富有的地主如果全部转入工商,其爆发出来的能量是非常可怕的。一个强大的工业东方符合美国的利益吗但如果不支持,穷党思想入侵后会导致围剿俄国的包围圈出现巨大空隙。何况现在国际社会也需要中国帮助打击穷党,在一些问题上需要照顾杨秋的面子。所以想到这些他也不知道如何选择,洒然一笑:“泰格先生,我已经不再为华府服务。”
泰格动动嘴巴刚想继续询问,人群中突然又爆发出一阵躁动,当他扭头看清楚来人后立刻意识到什么。中国共和党元老梁启超和民党新任总务秘书汪兆铭两人的出现显然轰动了全场,谁也没想到共和党和民党会联袂抵达会场,将这场官司猛然推上了新高度。对中国还很陌生的泰格卡瑞斯激动地站了起来,但旁边一句冷冷的话却让他猛然停住脚步。汉格尔望着和大家有说有笑两人,嘴角冷笑:“为了一场注定的失败来到这里,真是愚蠢”
是啊这句话让泰格卡瑞斯也意识到问题。无论他们是来这里观摩还是别的用意,作为各自党派中拥有重大影响力却没有任何官职的人物来到这里显然是巨大失策,因为无论他们是站在地主还是农民立场上,都会给杨秋留下挑衅的印象哎与国社党相比,这两家中国党派对于党派政治的了解实在是太匮乏,与其说是党派,还不如说更像个社团。而且他们的法律意识也非常淡薄,或许即使意识到也不清楚这场官司的真正含义。
还没开始的临时法庭热闹非凡,各类人物纷纷登场时,始作俑者的程诚正严肃地反复修改法庭陈词,但他的心已经完全热了,身体都开始发烫而身边被临时赶上架担任徐州农会主席郝崇文却已经吓得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这么多大人物啊这,这还能打赢吗民不与官斗,不与官斗他反复咀嚼这几个字,被激起的热血和勇气在瞬间就熄灭,扭过头:“程先生,要不”
“哥,不能算了”
突然,一个声音从后响起,十几位徐州籍远征军士兵拥簇着一位下士走了进来,见到他郝崇文眼睛猛亮:“三弟你怎么”
“是总司令派飞机接我们回来的。”军人特有的激昂话语在小房间内回荡着:“哥,我们都支持你总司令也是支持你的他让我转告你,这次官司不是仅仅为徐州,是为全天下和我们一样的农民更为我们中国的未来”
“全天下的农民”
“是的,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