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阁,九楼某间雅室。
高田礼站在边上,看着两个人下棋。
其中一人是如愿和尚,另一个正是王府长史崔功成。
看棋盘似乎双方势均力敌,只不过如愿和尚的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而崔功成却是面无表情。
这时候,飞云阁名义上的掌柜邱展元迈步进来小声向高田礼禀报着什么。
高田礼听完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摆了摆手,让邱展元退下。
崔功成:“高老弟,王爷只给了你三天时间,现在一天差不多过去了,你有什么打算?”
高田礼:“多谢崔大人关心,我已有了计划。只是……”
崔功功:“只是什么?”
高田礼瞥了如愿和尚一眼:“只是不知道邵大师会不会忽然插手。”
如愿和尚:“此事跟贫僧可没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插手?”
高田礼:“邵大师跟那位李幕遮似乎交情不浅,这令高某有些不好决断。”
如愿和尚摆了摆手:“贫僧跟那李幕遮并无交情,从前也只是想戏耍一下他而已。高大人若想杀了他,尽管去杀好了。”
高田礼看了看如愿和尚的脸色,想确认他说得到底是真话还是反话。
崔功成:“既然邵和尚这么说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就是了,畏首畏尾地可不像从前的你啊。”
高田礼:“那就多谢两位成全。其实高某也给过他们机会了,只要这三天他们安安静静地呆在大理寺刑狱中,那自然会平安无事。如果他们硬要出来多管闲事,高某自然不会心慈手软。”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刚才邱掌柜来报,李幕遮他们几个已经逃出了刑狱,而且朝飞云阁这边过来了。”
如愿和尚笑道:“所以,高大人自便即可。”
崔功成:“去做事吧,做得漂亮些,莫再让王爷失望了。”
“那我就不奉陪二位了。”
高田礼告辞而退,徐徐走出了雅室。
崔功成见高田礼走了,便道:“邵和尚,那李幕遮你真的不在意?”
如愿和尚:“非亲非故,有什么可在意的。”
崔功成:“不对吧,在清水县,你与他相交从密,可不像是非亲非故。”
如愿和尚:“只是对他有些兴趣而已。”
崔功成:“他应该是你精心布置的一枚棋子,就这么弃了,难道不可惜。”
如愿和尚:“崔大人也说是棋子,那就说明随时可弃。”
崔功成笑着赞赏道:“邵和尚还真有乃祖之风啊,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
如愿和尚:“不要提他,一个连身后事都顾虑不全的人,不值一提。”
“邵和尚真是严格。”
崔功成忽然话锋一转,“那邵和尚觉得高田礼的计划能成功吗?”
邵和尚:“能不能成功,要看他能不能逼于从恩现身。”
崔成功:“哦?”
如愿和尚:“江南这盘棋,说是暗棋,其实破绽都在明面上,谁先发难谁就有优势。”
崔功成摇头:“这话说错了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又怎么会有几任钦差都栽在了江南?”
如愿和尚拈子而笑,道:“崔大人这是明知故问,江山累卵,帝星衰变,天下形势危急,在这个时候,谁有这个魄力跟潜龙亮爪牙?有朝一日,潜龙出世,位登九五,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崔功成:“那你的意思是,于从恩他敢动手?”
如愿和尚:“崔大人觉得呢?”
崔功成:“我觉得他不敢,之前有很多时机他都可以动手,现在时机已经过了,再动手已是自取其辱。”
如愿和尚笑着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崔大人多久没有关注京城那边的消息了。”
崔功成一愣,满腹狐疑地看着如愿和尚。
如愿和尚却再也没有开口,不着痕迹地屠了崔功成一条大龙,然后起身飘然离去。
……
京城,乾清宫偏殿。
此时,大殿前搭建了一座大戏台。
戏台上,位于大明朝权力最顶峰的皇帝却穿上了宋朝衣冠,扮演着宋太祖。
在皇帝对面,躬身站着十来个穿着宋时将领甲胄的太监。
这一看就知道是在的分演,宋太祖杯酒释兵权的故事。
台下却并无观众。
皇帝演得声情并茂,眼角甚至有泪滴欲坠:“诸卿皆是我肱骨之臣,昔年若不是你们出力,朕也做不成皇帝。为此,朕发自肺腑地感念你们。只是皇帝难做啊,还不如你们这些做节度使自由快活。朕每天每夜都无法安枕而眠。”
那些太监尖着嗓子齐齐询问问其故。
这时候,恰好大学士沐晚亭悄然赶到。
侍立在侧的太监刚想唱名通报,却被沐晚亭制止了:“莫扫了陛下雅兴。”
台上的皇帝继续说道:“为君虽难,但这九五之位,天下谁人不想坐?”
太监们跪倒在地,连称不敢。
皇帝:“即便你们没有异心,难保你们的部下不想追求极大富贵。若有朝一日,他们把黄袍加在你们身上,你们即便不想做皇帝,只怕也身不由己了吧。”
太监们配合地伏地痛哭,恳请皇帝指条生路。
沐晚亭在一旁看得有些纳闷,先不说皇帝与太监们的服装错误,怎么台词比重差这么多,杯酒释兵权之故事但凡读过书的人都清楚,在面对宋太祖这番问责,石守信他们怎么会连句请罪的台词都没有。
又看了一会儿,沐晚亭想明白了,这应该是皇帝自己改了剧本,应该就是用来过戏瘾而已。
皇帝见太监们态度真诚,语气稍缓道:“人生富贵,无非名利钱财,只要你们放弃兵权,朕会补偿你们良田美宅,子孙无忧。如此上下相安,两无猜忌,不也很好吗?”
太监们磕头谢恩,君臣再次相得。
皇帝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沐晚亭明显地看着皇帝的脸上泛起一抹异常的红晕,既显得过于陶醉,又隐隐有些病态,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戏很快演完了,皇帝也心满意足地下了台,换了一套常服回来见沐晚亭。
皇帝:“沐老,你来了有段时间了吧。该死的贱奴,竟然也不通传朕一声。”
一个太监吓得立即跪倒在地,连饶命的话都不敢说。
沐晚亭道:“这是老臣让他噤声,莫扰了陛下的雅兴,还请陛下恕他无罪。”
皇帝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轻咳两声:“今日,雅兴甚浓,听说沐老棋道国手,朕想与沐老共弈几局,如何?”
沐晚宁:“那老臣便先谢陛下赐教了。”
太监们利索地把棋秤摆了上来,皇帝与沐晚亭相对而座。
皇帝坐下时,身体无意识地颤了一颤。
近侍小太监立即递来一件外袍要给皇帝穿上。
皇帝脸色一变:“做什么,朕不冷,拿走。”
沐晚亭:“近日天气转凉,老臣倒有些冷了,不如赐给老臣挡挡风寒吧。”
皇帝笑了笑,冲那小太监道:“愣着做什么,你没听见沐老的话吗?”
小太监连忙将那件外袍递给沐晚亭穿上。
沐晚亭:“嗯,这外袍相当厚实暖和。”
皇帝这时候很自然地接受了太监给他披上了另一件外袍:“那就赐予沐老了。”
不得不说,皇帝对棋道也颇有理解,棋道中途也不落下风。
“沐老,江南那边如何了?”
皇帝落子后,轻声问道。
沐晚亭:“于从恩已经有了决断,不日就会有结果了。”
皇帝:“甚好。”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渐渐地掌握了上风。
“沐老该不会在故意谦让朕吧。”
“是陛下的棋力大涨,老臣有些应对不暇了。”
皇帝:“三个月后就是太后万寿,朕的那位不安全的弟弟也会进京,沐老觉得他会老老老实拜完寿回封地吗?”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不但牵涉天家私事,还跟皇位传承有关。如果皇帝一直无后,那么宁王自然就是皇位唯一的继承人。但如今,皇帝的身体经过调理后,似乎日渐好转,前几日还临幸过数位嫔妃,很可能会播下龙种。
如此一来,宁王的立场就变得异常微妙,谁也料想不到宁王会有什么反应。
沐晚亭实在不想掺和皇家的事情,只是皇帝已经问到了,不回答显然不合适。
皇帝继续问道:“朕该拿他怎么办?”
沐晚亭目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戏台,慢悠悠地说道:“陛下心中已有决断,老臣就不多置喙了。”
皇旁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忍不住扔了棋子,手按在腹部:“沐老真是……好吧,这局棋算朕输了。”
沐晚亭:“陛下承让了。”
“沐老,你先去书房吧。”
皇帝站起身来,“朕去更衣,随后便到。”
沐晚亭目送皇帝远去,看着那副平稳的身影,眼底的那抹隐忧久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