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一回来,就把消息公开了,得知前军溃败后,全营上下本就战意全消,自然也没多少阻碍,唯一的麻烦,就是徐和。
不过,到了这时,徐和突然想通了。他发现自己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位少年将军的算计之中,对方故意引导自己这边抛弃老弱,为的就是收服起来容易。
眼下只有他自己,又心存犹疑,故而没办法阻拦张宁,若是张饶那些人都在,看穿敌人要收编的企图,说不得要拿老弱当个盾牌、人质什么的。
王鹏举唯一没算到的,恐怕就是那些壕沟吧徐和走出大营,回首东望,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对方没想到自己这些人笨到了这样的程度虽然仍然不甘心,但徐和终究没有做出负隅顽抗的无谋之举,只是冷眼旁观的看着张宁组织人手,冒着风雪填平部分壕沟,与莱芜恢复交通。
“渠帅,听说奉高那边也有粮食送过来,咱们不如”有心腹看出了主将的不甘,凑到他身边,抬手做了个下斩的手势,显然是想故技重施,拿出山贼黑吃黑那一套来。
“蠢货”徐和看看提议的心腹,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低斥道:“你以为对手是谁那些只会夸夸其谈,不知兵的名士吗他可是名震天下的泰山王鹏举会给咱们留这么大的空子钻再说了”
他望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白色的较小身影,混在风雪之中,视线有些模糊,让徐和感到阵阵怅然。
“小天师只继承了大贤良师慈悲的那一面,那些雷霆霹雳的手段,她压根就不赞成,没有小天师的支持,那些老弱有什么用光凭咱们这几千残兵,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何况,咱们自己的弟兄难道就很想继续打吗”
那心腹左右看看,发现混在填壕沟的人群中的自家喽啰也是为数众多。这会儿,这些人比打仗的时候可有劲头多了,一边挥动锹镐,一边大声呼喝着,仿佛他们正铲动着的,不是腊月的冻土,而是松软的春泥一般。
人多力量大,尤其是有希望,有奔头的时候,用不到半天的时间,纵横交错、绵延数里的壕沟阵中间,就被填出了一条十几步宽的大路。
众人不敢越界,满怀期冀的目光只是在张宁和远处的莱芜城上打转,风雪尚未停歇,隔着这样的距离,根本看不到莱芜城的影子,但大伙儿都知道,那里是希望所在。
张宁面容平静的站在那里,因为担心,她来的很仓促,根本就没来得及和王羽商量好细节,对于泰山军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她完全没有头绪。
不过,她相信王羽,从养父那里学来的观人之术,是这样告诉她的。
从对方的眼神中,她看到的是豪气和坦率,这个人会动心眼,也会使阴谋,但他绝对不会做违背诺言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的期盼之中,一辆推车穿透了风雪,沿着新铺就的大道,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推车上,粮袋堆得高高的。
“有救了”
“小天师说的没错,王君侯果然是信人。”
欢声雷动声中,徐和心中再叹一声,对方没玩花样,但却比玩花样更糟。
如果对方象收押俘虏那样,让大军打散前往莱芜城下,大多数人心里肯定会打鼓,官军屠杀黄巾军的记录可不止一两次,若是再有人居中挑动,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现在对方先送粮,安抚了人心,然后再想做什么,就容易得多了。
从开战到现在,无论是大略还是细节,对方都牢牢的占据了上风,这一仗,大伙儿输的不怨。
“法式兄,你不等着雪停再走吗我家君侯不日就到,说是要向法式兄当面致谢呢。”
“君侯与我家将军兄弟相称,守望相助份属应当,谈什么谢不谢的”
田楷一摆手,赞不绝口道:“这次楷也算是开了眼界,君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手段,真是让人惊叹,楷本以为,这一仗也许要打到明年春夏呢,结果竟是一夕之间便决出了胜负,君侯的手段,让人除了佩服,还是佩服,了不起啊”
这些赞叹的话,于禁不好接口,不过他却注意到,田楷虽然笑得豪爽,但眉宇间却隐隐有一丝忧色。
相处了一段时间,于禁对田楷的性情也很了解了,于是直言不讳的问道:“法式兄,莫非幽州有事”
“呃”田楷微微一滞,眼神中黯然之色一闪,摇头叹道:“确是瞒不过文则,二将军不幸身故,主公大怒,准备兴兵讨伐袁绍,为弟报仇。”
“二将军”于禁吃了一惊,田楷说的二将军当然就是曾在阳人之战中,与泰山郡并肩作战的公孙越。眼下此人应该正在南阳为袁术助战,怎么跟袁绍又扯上关系了
“一言难尽,楷也是接到幽州急报,这才知道的,详情如何,也不是很清楚,但二将军死于袁绍手下的周昂之手,肯定是不会错的。”
抬头北望,田楷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杀机。
“先前捧刘虞称帝,表面上是韩馥在搅风雨,实际上却是袁绍在背后主使,先前他故作恭顺,佯装为韩馥所迫,无奈从之,到得如今,他算计了韩馥,全取冀州,态度大变,如先前判若两人。韩馥为了避祸,逃到了张邈处,一切种种,这才大白于天下”
“先有暗算利用之恨,再有杀弟之仇,以主公的脾气,又岂能容他如今幽州大雪封路,无法进兵,带明年雪融之际,主公势必兴兵讨之,故而楷不及再见君侯一面,须得先行返回平原备战。”
田楷还有些话压着没说。
接到急报后,他确实有意向泰山求援,求的不是援兵,而是粮草。冀州虽然兵马众多,但幽州更是兵强马壮,以公孙瓒的脾气,也不大可能请求外援,幽州缺的,只有粮草。
但现泰山军与黄巾军这一战,双方都没有大规模的消耗,王羽几乎完整的收编了百万黄巾。收编只是个开始,依照王羽的作风,接下来他肯定是要妥善安置这些人的。
青州残破,泰山也不过一郡之地,王羽能不能解决安置流民的问题,尚在两可之间,又拿什么去援助幽州
他不想让王羽为难,索性提前一走了之。依照主公的意思,也是要速战速决的,王羽能帮幽州军护住侧翼,就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
“原来如此。”想到当日并肩作战的情谊,于禁也是一阵黯然,同时,他刚刚有些放松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
公孙瓒和袁绍开战,无论胜负,对青州的影响都不会小了。
袁绍和自家前仇旧怨已经难以计数,以自家主公的脾气,和解的可能性根本不存在,冀州若胜,很难说会不会进而攻略青州。
幽州若是赢了,也会有不少麻烦,只有实力声望差不多的人,才能做盟友,弱者和强者结盟,顶多算是依附,比如那位玄德公想到这里,于禁心中忽然一动,问道:“这么说,玄德公日前先行离开,也是为了此事了”
“他”田楷愣了一下,继而不屑的笑道:“他又不是我幽州的嫡系,哪里会这么积极他是去捡便宜去了。”
“捡便宜”于禁对刘备没啥感觉,但他知道,自家君侯对此人很关注。
“是啊。”
田楷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也很有先见之明呢,早就算到君侯与黄巾决战的时间,故而提前绕去历城、祝阿一带,打算收拢些溃兵,增强实力呢。此人嗨,俺是看不透的,主公念旧情,也只好由着他去了。希望君侯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楷替我家主公先行谢过了。”
“不妨事,收编也好,截杀也好,我家君侯本来也没有布置,玄德公既然有心,也算是为民除害了。”于禁有点明白了,自家主公关注刘备,确非无的放矢。
此人出身不高,实力也不强,但对时机的把握,却在很多人之上。济南国与泰山郡隔着泰山,吃过泰山轻骑的亏,黄巾兵若溃散,也只能向南北两面的山区里逃。以黄巾溃兵的数量,刘备这场守株待兔之旅,收获应当很不小,付出却极为有限。
确实不能小觑此人
主公那边不须提醒,但公明是个方正之人,自己须得多加提示才好。
各怀心事的送走了田楷,转过头来,于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相比于来年很可能发生的河北大战,眼前的麻烦更棘手,这几十万人要如何安置呢
让他们一直停留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几十万人坐吃山空,别说王羽,就算袁家兄弟也养不起啊。要尽早把他们遣返回家才行,若是太迟,耽误了春耕就完蛋了。
可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组织疏导,于禁可以自己搞定,但如何将这些人分开,送到什么地方去,于禁就一点头绪都没有了。
什么地方有多少良田,多少荒地,可以容纳多少人口,附近还有没有残余的贼寇这些他都不知道。同时,他也不肯坐等王羽赶到,想着在那之前,至少做点事出来,所以,他没法不犯愁。
其实等王羽来也是白搭,王羽在大方略上经常有神来之笔,但在这些琐事、细节方面却从来都是当甩手掌柜的。
他的策略,通常都要经过贾诩的拾遗补缺,然后由执行的将领自行发挥,他自己则专心去冲锋陷阵了。
青州未来的政略,肯定由主公来主导,但安置百姓这件事,八成还是得自己张罗,于禁对此心知肚明,也很有自觉。
不过,这件事确实超出他的能力范畴了,哪怕是王羽给他找了帮手也一样。
孔北海派了好大一群人来,可那帮人这会儿都忙着吟诗作赋,为主公歌功颂德呢,哪有几个做实事的
何况,于禁也看出来了,这帮人是既无心,也无力,青州的具体情况,自己不知道,拿去问这些人,他们也一样傻眼。
有心正经帮忙的也不是没有,但一听过于禁提出的要求,这些人也是脸色惨白,无言以对。地方官也好,名士也好,他们更擅长的是官场上的勾心斗角,而不是实务。
连管宁这种名动一时的大人物,也只知道老家朱虚城的一些情况,真正对青州了若指掌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
青州刺史府里可能有这种人,但随着临淄城破,刺史府已经成了一片白地,那些人或死或逃,早就没了踪迹,一时间却又去
所以,于禁也只能自己发愁了。
送走田楷,刚回到府衙,就有亲兵匆匆赶来,迎面禀报:“将军,孔使君又派人来参赞了。”
“哦。”于禁没精打采的点点头,孔融现在算是泰山军的铁杆了,可他能帮上的忙实在太少,于禁已经不报期望了。
“将军,这位王先生跟先前那些不太一样,他带着北海的详细民政情况来的,水渠、道路、人口、田亩,各式情报应有尽有。”
“哦有这种事”于禁惊喜交集,急忙吩咐道:“快,快带他来不,某亲自去见王先生。”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