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脸颓丧的管亥,张饶皱了下眉头。
自从被俘被放回后,这个曾经名动青州,凶名可止小儿夜啼的悍将,就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让人一看就已经不放心了。
可张饶却没法不用他,因为他没别人可用。
大汉朝不禁武,民间武风极盛,尤其是山东这种自古就民风彪悍的地方,想组建军队,再容易不过了;战马、弓箭、矛戈,哪怕是强弩这种大杀器,只要有钱,就能搞得到。
随便拉点人,就能组建一支军队出来。
不过,前提是有钱。
所谓穷文富武,普通的民众,一年到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想供养一个脱产的武人出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尤其是骑术、射艺两种本事,更是可望而不可及。
养战马的花销就不用说了,练弓箭的花销也不在少数,羽箭、良弓都是很贵的。猎户们用的猎弓都是自制的,相对便宜,但杀伤力跟真正的制式角弓根本没法比。
黄巾军中,大部分都是吃不上饭的普通人,会几手拳脚兵器功夫的,已经算是武艺高强的了;精通骑射这两种本事的,少之又少;至于还有家传武艺的,数遍青州,也就那么几个。
寒门子弟跟世家豪强没法比,但即便是乱世,他们这样的人想找口饭吃还是很容易的,世家豪强都在招兵买马,谁会自甘堕落的加入黄巾当反贼
所以,如管亥这种猛将,在黄巾军中,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张饶要组建骑兵,又想把权柄抓在自己手上,也只能捏着鼻子找管亥了。
“见过大帅。”管亥抱拳见过礼,然后就像个木桩似的,杵在哪儿不吱声了。
张饶心中越发恼怒,要不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肯定没法做到不动声色,可现在,他甚至能在脸上堆起笑容来。
“管兄弟,你回来后,本帅一直忙于军务,无暇去探望慰问,实在有些惭愧,还望管兄弟别往心里去。”
“大帅客气了,败军之将不言勇,蒙大帅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哪还有抱怨之说”管亥的回答很得体,张饶甚至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那是和许攸相似的味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饶听说当年楚汉争雄,高祖也是一直处于下风,几次被霸王项羽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可到最后,还不是在垓下一战就翻了盘仔细想想,这典故跟咱们现在面对的局势也差不多,王羽也被人称为小霸王,从都昌开始,他一直在占咱们的便宜”
管亥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张饶的眼神中,明显浮动着惊异的情绪,很显然,他没想到张饶能举出这么嗯,算是很恰当的例子来。
张饶见状,越发得意了,他抖擞精神,继续说道:“现在让他占点便宜也没什么,弟兄们集结的太仓促了,当然比不过他的百战精锐,再加上没提防,这都不要紧,大势在咱们手上,等咱们推进到奉高城下,一样也是十面埋伏,任他有霸王之勇,也只有饮恨收场的份儿”
这个典故是许攸初遇张饶的时候,对他说过了,张饶当时大为激动,透过这个典故,看到了美好的未来,同时也把对方引为腹心。
现在,许攸走了,但他也成熟了,把同样的典故稍加变化,说给其他人听,既可以表达自己的信心和见识;也隐喻了战局的美好前景,用以鼓舞对方;最后,还能给后面的招揽留下伏笔,多完美的表现啊
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了吧
自我陶醉了片刻,张饶带着满怀的期许,沉声问道:“管兄弟,你不这么想吗”
一句话问出口的同时,他就做好了下一问的准备,只要对方表达出心中的激动,自己就可以勉励对方一番,然后引为心腹了。
可是,事与愿违,只见管亥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这可不好说。”
啥不好说
张饶好悬没被一口气给噎死,自己表现得不够完美吗不然这个粗坯怎么就不按套路来呢
“管兄弟,你什么意思”他强压怒火,问道。
管亥无视张饶越来越差的脸色,自顾自分析道:“某觉得,王鹏举没那么容易对付,他现在一个劲的延缓咱们的行程,肯定是在策划什么,搞清楚他到底在策划什么之前,咱们就这么一头撞上去,恐怕”
“奇袭这已经在本帅的预料之中了。”
张饶冷笑有声:“这一路你应该也看到了,大军虽众,但本帅的安营扎寨都是按照兵法来的外围的防御就不用说了,营内本帅也吸取了都昌的教训,把精锐和普通青壮分割开来,而且还把老弱留在了莱芜,行军走的也是大路这样还有什么漏洞”
“某不知。”
管亥摇摇头,口风不肯放松,“王鹏举奇谋百出,别说某,就算徐公卿那样的当世名将,一不留神都着了他的道,他有什么谋略,某怎么可能知道某只是从泰山军的举动中看到了一些迹象罢了。”
“迹象哼”张饶怒极反笑,强压着讽刺对方被俘经历的冲动,反问道:“依管兄弟之见,我军应该如何做法啊”
“回青州。”管亥不假思索的答道。
“哈,半途而废,等着王鹏举来打咱们”张饶眼中的讥嘲之色更浓了。
“当然不是就这么回去,走之前,咱们先把莱芜攻下来,断王鹏举一臂,还可以依托莱芜构筑一条防线,让王鹏举没法轻易越境”管亥听出了张饶的不爽,但他还是坚持着要把话说完。
“然后呢在青州饿死”
“不,咱们现在的声势很大,可以把以前啃不下的那些郡城、县城都打下来”
管亥的语气中终于带了一丝热切:“青州的官员都和孔融差不多,只会动嘴皮子,咱们连临淄都打下来了,再攻下莱芜,他们能不怕吗打下这些郡县,咱们割据青州,岂不是逍遥就算王鹏举真的冲破防线也不要紧,咱们往山上一躲,就不信他能一一剿过去”
“你这是畏敌如虎”
张饶再按捺不住,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指着管亥厉喝道:“你自己被吓破了胆,就以为别人也一样吗打不过就上山你以为本帅是山贼吗本帅是青州大方,统率百万大军,以堂堂之势碾压过去,全天下也没人抵挡得住”
说到后面,他的神态已经带了几分疯狂之意。管亥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再出言刺激对方,又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半死不活的模样。
“管兄弟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王鹏举有奇谋,可咱们也不差啊”
张饶定了定神,语重心长的说道:“现在都昌那时不一样了,咱们有人有装备,还有小天师给咱们撑腰你看看这些天下来,这么多兄弟受了伤,这寒冬腊月的,换在以往,能活下来一半就是好的了,可现在呢有小天师出手,除了当场死的之外,一共也才死了三个”
管亥耷拉着脑袋应道:“嗯,末将听凭大帅吩咐。”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根本没把张饶这番话听进心里去。
“罢了。”张饶一阵恼怒,终于放弃了君臣之道那一套,直接下令道:“各部的战马很快就会集中起来,你挑些人,组一支骑兵出来,把泰山骑兵赶走,好让大军能加快速度。”
“喏。”管亥应诺一声,想了想,又问道:“赶走就可以是吗”
张饶不耐烦的挥挥手:“能灭当然要灭掉,不,就是要灭掉他们几队人才好”
“敌军可能”管亥还想再做点提示,可看到张饶的神色,他不敢触霉头了。人在屋檐下,总是跟老大拗着来,迟早要倒霉的。
既然对方不听自己的,还是早谋出路的好,王鹏举肯定有什么奇招,自己已经闻到了味道
管亥走了,张饶气犹未平,喘了会儿粗气,他扬声道:“石头”
“大帅”身后一名亲兵躬身应命。
“你跟他一起去,看着这个胆小鬼,别让他带队跑了。”张饶冷笑。
他决定,先利用管亥训练士卒,等攻下奉高之后,就把这个胆小鬼拿来杀鸡儆猴自己的百万大军打不赢王鹏举呸连子远先生都说必胜,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如今军心士气俱都高涨,任他有什么奇谋,也丝毫动摇不了自己
“呜呜呜呜”
号角声中,管亥一马当先,从本阵中快速杀出,扑向了前来骚扰的一队泰山轻骑。
对方显得很意外,但反应却很快,一边飞快的松开已经开满的弓弦,一边风一样的飚远。
以这种方式交手,黄巾军很吃亏,虽然他们也骑在战马上,但对方是边退避边回头射,远远看去,管亥的骑兵就像刻意凑到对方箭尖上般。
类似的体会,当日的西凉铁骑也是品尝过的,管亥也在都昌见识过,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他麾下新组建的骑兵,就没他那么从容了。
他气急败坏的咆哮道:“加速,加速,不要往旁边躲,也不要还手,贴上去,缠住他们,以命换命”
他心知,麾下骑兵的马不如对方精良,骑术、箭术更是没法比,装备也落后一大截,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人数优势。另外,由于没有盔甲,马的负重更小,短途内,冲刺力会占优。
在管亥的咆哮下,黄巾骑兵开始加速,泰山骑兵意识到了敌人的意图,放弃了继续骚扰的任务,加速向远处逃去。
管亥估算着距离,然后缓缓抬起了手,准备下令收兵。
没必要再追下去了,他见识过白马义从聚散直如的本领。黄巾的数千骑兵,分散在队列各处,他手下只有三百多骑,一旦中了埋伏,后果会相当惨重。
“冲,继续冲,他们的马已经跑了半天了,咱们是生力军,杀上去,给这些日子伤亡的弟兄们报仇”一声大喝阻止了管亥,张饶的那个叫做石头的亲兵红着眼睛挥舞着战刀,催马越过了管亥,冲在了最前面。
“不要追”管亥大惊。
“报仇,杀”黄巾骑兵士气大振,狂吼着追了上去,没人肯回头看上管亥一眼。
在小天师的带领下,黄巾将士是所向披靡的
管亥承认,如果在都昌的时候,他麾下的兄弟也有这种士气,也许那一仗确实不会输。可问题是,黄巾这边不一样的同时,面对的敌人也不一样了,进入泰山后,指挥泰山军作战的可是王鹏举,而不是那个临时凑数的信使
临时凑数的都那么强,王鹏举本人会有多可怕
管亥还没有明确的概念,但他还是勒住了战马。战马长嘶声中,他依稀听到了前方传来了一阵阵晦涩的绞弦声。
他打了个哆嗦,没错,泰山骑兵不但聚散自如,而且还有强弩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已经熟练的调转了马头,年少时训练出来的骑术被身体牢牢记住了,在关键的时刻可以救命。
身后,人惨叫,马嘶鸣的声音骤然响起,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