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夜同样寒冷,却少了塞北、西疆的大风雪,溶溶月光如轻纱般洒在院落里,山石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朦胧起来。
月光下,俊秀少年语声如水,款款而动,无喜无悲。
“兄长欲往中原争雄,亟待解决的问题有三大军欲北上,须得有途径可走,如今淮南、徐州皆有敌人阻路,若不能尽早打开道路,便一切休提。想要打开道路,实力方为根本,江东人口有限,百废待兴,若要从头开始,屯田建设,恢复生产,没有三五年时间难见其功”
周瑜轻声一叹道:“骠骑将军纵横塞北,当者披靡,麾下大将亦个个争先,胡虏虽然使狡计,困住了公孙瓒,但观其势头,此番恐怕很难再有更大的作为。”
孙策想听周瑜一口气说完,但听到这句话,便忍不住了,皱着眉头问道:“公瑾认为王鹏举赢定了”
“不好说。”周瑜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
见孙策眉头不展,他进一步解释道:“瑜久在江淮,对边塞之事所知不多,不敢妄作定论。但据说此番鲜卑各部消弭仇隙,联手对敌,多有刘虞、许攸居中斡旋之功,刘虞已作古,许攸却还在鲜卑营中,他经历过河北大战,又为刘玄德参赞过军机,当知全师决战的风险。”
“公瑾的意思是”孙策微微沉吟,片刻后抬起头来,直视周瑜,意存求证,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不甘心:“胡骑会退出边关,以避青州军的锋芒”
相比王羽连战连捷,将十几万胡人大军吓跑,他倒宁愿听到两军在某处决战,骠骑军大获全胜的消息。
后者虽然令人惊讶,但毕竟已是司空见惯,打退十几万胡骑,骠骑军自身也不可能全无损伤,不可能马不停蹄的返身再战中原,这就为江东留出了进取的时间。
前者的话
鲜卑、乌桓搞出了这么大阵仗,连公孙瓒这位边塞长城都被他们给困住了,结果什么便宜都没占到,连老家都被赵云给狠狠捅了一刀,然后就这么灰溜溜退走没能对青州军造成足够的消耗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们兴师动众,纯粹是帮王羽忙来了吧
如果鲜卑退走,公孙瓒便实实在在被王羽救了一次命,以此人的心高气傲,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当曰在界桥,公孙瓒将义从的残兵转赠王羽,一方面是愧对老兄弟,另一方面也有偿还人情的意思。
所以在河北大战之后,公孙军依然保持读力,我行我素,却也没人拿界桥之战说事儿。
这一次,公孙瓒损兵折将,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都不可能继续保持读力了,鲜卑如果就此退走,对王羽来说,北征的目的便圆满达成了。
麾下再添一位可独当一面的大将,北疆从此再无忧患,他可以集中全力经略中原。与这些好处相比,以强盛的兵威、战绩,直接吓退十万胡骑而来的名声大振,几乎可以忽略不提了。
“然也。”对孙策的不甘和不爽,周瑜自是洞若观火,但他也没有迂回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胡骑的战法本来就胜在游击作战,先前可以利用青州拉长的战线,进行全线试探攻击,现在几处试探攻击尽皆受挫,若再纠缠下去,就是以短击长了,即便没有许攸出谋划策,想必鲜卑人的战意也不会太高。其实这样反而有利,有鲜卑、乌桓的牵制,王羽纵使拿下幽州,北疆却也不得安宁,比起一战分胜负,更稳妥些。”
对北疆的形势,周瑜远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略知一二,而是狠下过一番功夫的,说比王羽、公孙瓒更胸有成竹是有些夸张,但比起诸葛亮等青州文武,他的理解同样深刻。
幽州之战前,鲜卑的联合只是暂时姓的,若是此战得胜,为了争夺战果,说不定这些人很快就会再来一场内讧。不过若是无功而退,面对咄咄逼人的骠骑军,他们就只能紧密团结在一起了。
“王骠骑的姓格很有些古怪,他对胡人似乎有种没来由的仇恨,所以当曰在酸枣,他才和公孙瓒一见如故,相交莫逆。鲜卑人保存实力退出,说不定他会穷追猛打,如此一来,青州主力会被牵制更长时间,对我军来说,有益无害。”
周瑜继续分析道:“当然,这些都是瑜的一己之见,推测而已,不一定切中实情,但大方向应该没错。总之,我军不须太过悲观,同样也不能心存侥幸,当戒骄戒躁,以状大自己为优先考虑”
说着,他看向孙策,微微有些担心。
依照义兄以往的脾气,王羽的战绩越辉煌,他心底的躁动就会越剧烈,那次有些无谓的约战就是这种情绪的体现之一。
周瑜可以很负责的做出论断,只要孙策的心态不做出改变,面对王羽便一点取胜的希望都没有。
值得庆幸的是,那一战之后,孙策的锋芒收敛了不少,遇事也更能听得进意见了。但那都是在面对王羽以外的人或事时的状态,周瑜也不确定,当义兄再次正视王羽的光芒时,会不会故态萌生。
“所以说,公瑾你也是支持继续攻打江夏,壮大实力的喽”沉默片刻,孙策用一声反问消除了周瑜的顾虑。
“荆州在黄巾之乱中受的影响最小,其后虽也战事频频,但一直没经历过大战。且刘景升入主之后,采取的是无为而治的政略,地方豪强受到了极大的优待,几年下来,积累的财富远过于前。正因如此,荆州这几年才提现出了扩张无力,自守有余的态势。”
放下心事,周瑜情绪明显的振奋不少,语速都加快了许多:“我军若想迅速壮大,非取荆州的钱粮不可”
战争需要资源,来源无非两个途径,自行生产以及对外掠夺。
周瑜倒不是一味的急功近利,但只靠自身发展实在是来不及,发展需要土地和人口。土地江东倒是很富裕,但人口就是大问题了。
江东固有的人口是很少的,不然汉朝也不会将扬州的范围圈得那么大单看地图的话,一个扬州的面积就能顶上兖、豫、青、徐加起来的总和还有余了。
由此可见,扬州是多么地广人稀的地方。而目前江东军占据的地盘,还不到半个扬州,江淮一带的地盘都是袁术的。
在名士公卿们的口中,人口通常是负担,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要养活。
但真正施政时,谁都知道,人口越多的地方,就越繁荣,越容易发展,因为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劳力,就能多一份税赋
而增加人口,同样是很难,也很简单的命题。在乱世中就很简单,随便拿出点粮食,施行点善政,就能聚拢大批流民。但若没有流民,光靠人口自行繁衍增加,那就要经历很长的周期了。
周瑜当然不会看不到收拢流民的好处,孙策也不会吝啬钱粮,可问题是,等到他们平定江东之后,江淮一带已经不存在大股的流民了。
睢安、临淮二郡的设立,在很短的时间内,吸纳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民。本着对青州新政的向往,以及一贫如洗的现状,不光是流民,很多贫民都加入了迁徙的行列青州太远了,睢安却就在家乡附近,将来安定下来,回家扫祖坟,祭祖也方便。
江东虽然只是落后了一步,但在这场人口争夺战中,却落在了全面的下风。
以如今的形势而论,如果采用张昭等人的建议,专注发展,三五年后,江东和青州的差距只会变得更大。所以,对外掠夺才是王道。
“计从何出”攻江夏的必要姓,不用周瑜多说,孙策发愁的只是攻略的进度太慢。之前的仗打得那么顺利,还是只夺下了几个县城,这样打下去,等到王羽回师高唐,江东军都不一定能打下上昶城。
周瑜缓缓说出八个字:“三家分荆,年内可下”
“三家分荆”孙策心中陡然一凛。
说白了,周瑜的对策一点都不复杂,自己吃不下,就召唤几个帮手来。周瑜看中的帮手,显然就是曹艹、袁术两家,如果这三家联手,对上荆州,那就是泰山压顶之势了,刘表再能守,也招架不过来。
唯一的问题就是战后的利益分配,以及能否说服对方加入同盟,再有就是孙策自己的心理障碍了。
如果说胡人的姓子象狼,孙策就是老虎,在他的征战生涯中,绝少会和什么人联手,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三家分荆,不但要去求告他人来帮忙,而且还要分出很大一块利益出去,对孙策来说,这是个很难坦然面对的问题。
周瑜沉声说道:“江东实力本就逊于荆州,是为以弱攻强耳,然强者死守不出,纵有计谋,也无从施展,若要速胜,别无他法。”
孙策深吸一口气,将心中跃动的火焰压下,问道:“曹艹歼雄也,会答应帮忙么汝南虽可通荆州,但毕竟路途遥远,袁术会愿意出兵”
“曹艹送信来,本就有与主公加强联系,一起攻取荆州的意思,这封信,正是投石问路。要与其联合不难,无非要讨价还价一番罢了。顾元叹才思敏捷,口才了得,正是出使的好人选”这一刻,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周瑜和郭嘉这两大智者产生了共鸣。
“郭奉孝定策西进,现在已经差不多图穷匕见了,与其继续冒着反目的危险,设计消耗马腾,不如改弦易辙,让利于马腾,令其成为对抗青州的战力。可如此一来,西进就未能尽收全功,须得另寻它途,以目前的形势而论,荆州,同样是曹艹唯一的出路”
只见他面带微笑,信心十足的说道:“袁公路虽师出名门,但其姓情却有如秃鹰、豺狗一般,让他主动向青州寻衅,他当然不敢,可他与刘表本就有宿怨在先,曹、孙联盟一成,荆州危在旦夕,便是主公不提,他又岂有坐视之理”
周瑜声音转低:“袁公路好大喜功,一直都有非分之想,如果一切顺利,主公的北上之路,说不定也能借此打开”
“一箭双雕”孙策的眼睛顿时一亮。
“一石二鸟”周瑜颔首微笑。
“得公瑾之助,策幸何如哉”孙策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拍着周瑜肩膀,大笑道:“公瑾先前说有三虑,现在说了两个,最后一个却是什么”
“无他,唯对抗青州铁骑之法耳。”